翌日清晨。


    遠方硝煙還未散盡,天穹好像鋪著一層灰。


    蘇州河南岸電車往來,早餐店前圍著買包子的市民,不耐煩地看著冒著熱氣的蒸屜,時而衝身後的人喊一聲不要擠。


    在垃圾橋的哨卡前麵,成堆的棉衣、被褥,食物、調味品有序放置,隻等停在大陸銀行倉庫南門的裝甲車過來裝車------因為它的存在,日軍對蘇州河麵的火力封鎖淪為了笑話。


    杜月笙從車上下來,跟看管東西的青幫弟子說了幾句話,有些奇怪524團的人為什麽還不過來把東西拉走,當他抬頭看向四行倉庫,卻見天台人影幢幢,士兵們似在列隊。


    “報告團附,全營除警戒人員、防禦人員、觀察人員、傷亡人員,實到382人。”


    “稍息。”


    “請團附訓話。”


    謝晉元迎著渾濁的晨光說道:“八係(十)八師的弟兄們。”


    他一指天上的飛艇。


    “那裏邊是西洋各國……”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因為發現自己就像林躍罵的一樣,是個卑鄙的家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讓飛艇裏的人和租界的人看,用犧牲手下弟兄們的命去討好他們,煽動他們。


    他口口聲聲叫524團的士兵弟兄,卻從來沒有像對待自己家人一樣對待他們,就像林躍昨晚說的,他不配叫他們弟兄。


    嘴唇翕動數次,話衝到嘴邊又給他咽下去,如此三番,最終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一句“升旗”。


    前排士兵麵麵相覷,上官誌標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麵帶不解看著謝晉元,按理講他應該慷慨陳詞,說些提振士氣的話,但是今天……


    羊拐瞄了右手綁著繃帶的朱勝忠一眼,忽然明白過來,就像林躍昨天晚上講的那個孟姓副連長的故事,如果謝晉元再來一段慷慨陳詞,跟那位副連長有什麽分別呢?煽乎別人上去報銷了,他躲在後麵存活了,還得到了光環和美譽。


    想到這裏……羊拐左顧右盼,沒有發現林躍的身影,好像昨晚出去後就沒有回來。


    “升旗,我說升旗!”


    謝晉元重複兩遍上官誌標才反應過來,趕緊吩咐後麵的人升旗。


    軍號悠揚,旗幟冉冉升空,於風聲中獵獵作響。


    下麵的人抬頭望天,表情各不相同。


    方興文扶著攝影機記錄眼前一幕,至於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對應的膠卷都給林躍毀了。


    與四行倉庫天台的凝重與沉默不同,租界裏的市民沸騰了。無論是買包子的婦女,坐電車的男士,正準備上學的小孩子,還是穿睡袍的張教授,剛剛喂完孔雀的劉蓉,垃圾橋邊守候的杜月笙,都抬頭仰望旗幟,看著它越升越高。


    “謝團長萬歲,中華民族萬歲,中華民族必勝。”


    蘇州河南岸,租界裏的人在扶欄前站了長長一排,他們揮舞著手裏的帽子、圍巾或是報紙,對著四行倉庫大聲呼喊。


    謝晉元回過頭去,把手移向前額,準備敬禮,然而這個動作是那麽艱難,因為又被林躍說中了,別人喊他萬歲,南岸的人認識他,但誰認識他身後的人?


    在這兩天的戰鬥中,他做了什麽?比上官誌標多嗎?比楊德餘多嗎?比那個單槍匹馬到處獵殺日本鬼子的家夥,更是差了好多。


    ……


    與此同時,距離四行倉庫最近的日軍龍驤號航母上。


    接到六十八聯隊聯隊長近衛勳的匯報,上海派遣軍總部發出了聯合作戰指令,要求第二航空戰隊出動a5m戰鬥機進行空中打擊,一定要擊倒那麵如鯁在喉的青天白日旗,不過為了避免誤傷租界,戰機不能裝載炸彈,可用武器隻有機身前麵的兩挺7.7毫米機關槍。


    甲板跑道已經清空,地勤人員檢查無誤後通知指揮中心一切就緒,飛行員可以登機。


    五分鍾後,一名穿皮衣皮褲戴防風鏡還弄了塊麵巾遮臉,上麵寫著“必勝”二字的飛行員由機庫走出,朝著0917號機走去。經過旁邊的0915號機時,駕駛艙的飛行員偏了偏身,探出頭去:“健二君,上個廁所用了五分鍾,如果你身體不舒服,可以放棄這次任務,我一個人去就可以幹掉那些可惡的支那人。”


    “我沒事。”


    熟悉的嗓音,冷淡的態度。


    0915機駕駛員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喂,喂,你這麽說話是不會有朋友的。”


    朋友?


    林躍撇撇嘴,哪個跟你是朋友。


    他冷著臉登上前麵的0917號戰機,坐進駕駛艙。


    很快地,地勤人員在下麵揮手,示意他們進行出擊前的最後準備工作。


    林躍搓了搓手,感覺掌心溢出的汗液黏在手套上很不舒服,雖說在《非誠勿擾》的世界簡單學習過飛機的駕駛技巧,但那是從私人飛機駕駛員處得到的指點,根本沒有接受過係統性訓練,而且現在用的是a5m老古董,跟現代飛機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早知道有這麽一天,在《我的團長我的團》世界多分出一些時間學習如何開老飛機,而不是開坦克玩各種槍炮就好了。


    當然,現在也就是抱怨一下,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有限,那時候還沒有【左右半球】這個技能,貪多的結果隻能是嚼不爛。


    以目前情況,開老飛機是第一次,不過他有現成的老師啊。


    林躍心思微轉,防風鏡形態的全視之眼右邊視窗開始播放0915機駕駛員的操作步驟。


    調整油氣混合比。


    搖動右手邊的搖杆,打開機頭整流罩通風片。


    檢查油箱表油量和點火開關。


    反複推動手動燃油泵給燃料加壓。


    結束上述步驟,林躍向地勤人員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地勤人員搖動慣性啟動器後,他又照貓畫虎,將點火開關逆時針旋轉至“兩”上,解開駐車製動器踩下刹車。


    此時機頭螺旋槳在慣性啟動器聯通後迅速轉動,引擎吱吱做聲,輕微的震動由座椅傳遞到身體。


    待地勤人員離開後,又檢查一遍潤滑油壓力表和引擎轉速表,然後踩下舵麵,看垂尾能否正常工作,接下來是操縱杆控製的水平尾翼和副翼,最後是調整襟翼角度至起飛標準,確認發動機最大轉速和最小轉速以及通訊係統狀態。


    再次比個就緒手勢,通知地勤人員撤離輪擋,戰機開始尾隨0915機向前滑行,進入待飛區。


    經過這幾個步驟,林躍基本摸清了各功能模塊分布,接下來要做的就簡單了,畢竟還是有一些飛行經驗的------雖說以前開的是現代機,但是原理是一樣的。


    片刻後,兩架a5m戰機衝出龍驤號甲板,往四行倉庫所在位置飛去。


    ……


    嗚~


    謝晉元敬禮的姿勢還沒完成,南方便響起刺耳的警報聲,一架日軍戰機由租界上方掠過,飛機引擎的嘯聲嚇哭了中年婦女懷裏的小孩子。


    與此同時,楊瑞符報告了日軍步兵由北麵攻來的情報,謝晉元讓雷雄帶人下去增援,其他人各回崗位,天台隻留下半個排的兵力照看旗幟和操縱高射機槍。


    由天空望下去,四行倉庫天台沒有多少人在,隻有一麵孤零零的旗幟迎風飄揚。


    “健二,你今天是怎麽了?昨天晚上喝多了酒還在宿醉嗎?”


    0917機駕駛艙的揚聲器裏傳來0915機飛行員的挖苦奚落,因為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林躍的飛行技術,那就是生硬,或者說笨拙,根本不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飛行員,倒像是才執行過幾次任務的菜鳥------即便後機狀態從離開航母後不斷好轉。


    “你看那些支那人,嚇得都鑽進大樓裏,這樣的任務,我一個人就能完成。”


    0915機飛行員緩慢下壓操縱杆,機身襟翼擺動,由高空俯衝而去,對著四行倉庫天台那麵旗幟按下開火鍵。


    嗚~


    噠噠噠噠噠~


    機頭前方兩挺7.7毫米機關槍在天台迸出兩排揚塵,打得支撐旗杆的竹架一角崩斷,旗幟朝一側傾斜。


    大陸銀行倉庫天台的高射機槍後麵,炮手一臉猙獰,可惜一個彈匣打完愣是沒有傷到敵方戰機。


    0915機緊急拉升至高空,順時針轉了半圈,再一次由租界方向往下俯衝。


    在通往天台的樓道口,李想死死拽著端午,旁邊是匍匐在地的方興文,手托攝像機記錄前方一幕。


    “健二,你真的應該留在艦上養病得,那群像老鼠一樣縮在地洞裏的支那人,隻要出動一架戰機就可以把他們的膽子嚇破,看到下麵的旗幟沒有,它是我的了。”


    揚聲器裏傳來0915機駕駛員得意的講話,這不是狂妄,這叫自信,因為上海地區的國軍正被大日本皇軍打得節節敗退。


    另一邊,林躍扯下了蒙住口鼻的麵巾。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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