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隨著“哎喲”一聲,一名後金士兵由馬背上跌落,摔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多爾袞回頭看了一眼,昨晚出逃的時候還有30人,現在不到25個,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每個人臉上都寫滿的倉惶。


    一晚上馬不停蹄地跑,因為逃的太匆忙,連地圖都沒有帶,再加上烏雲遮頂,也不知道方向走的對不對,直到黎明時分看到這條河,他才鬆了一口氣。


    大淩河。


    過了大淩河就是後金控製區了。


    時值寒冬臘月,河麵已經結冰,朔風呼嘯而至,吹起多爾袞鬢角散著的發絲。


    他不知道皇太極、多鐸等人怎麽樣了,以那時的情況根本顧不了其他,他隻能寄希望於皇太極運氣好,也跟他一樣突圍成功。


    崇禎小兒太猖狂,居然有膽過長城,騎兵長驅直入滅了喀喇沁部大本營,這種事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帶著憤恨、驚歎、恐懼、焦慮……諸般複雜心情,多爾袞一夾馬腹,往河邊奔去,就在接近一片稀疏林地時,猛聽得側方傳來枯枝碎裂的聲音,喊殺聲起,一道道黑影急掠而出,數十把雪亮長刀逆朔風而至。


    多爾袞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截殺,那群明軍屬狗的嗎?好像不把他們趕盡殺絕誓不罷休。


    “貝勒爺,我們擋住那些明軍,你快走。”一名偏將抽出馬腹彎刀,帶著視死如歸的目光看著對麵衝過來的五十多騎。


    多爾袞知道時間緊迫,不能猶豫,深深地看了偏將一眼,猛地一拍馬腹,朝著前方河麵奔去。


    “殺!”偏將揚起彎刀,帶頭衝向追兵。


    這群人已經不求殺敵,隻為把追擊明軍阻住片刻。


    多爾袞在戰馬的長嘶,旗人的呐喊聲中來到河邊,將此前用於偷襲的棉布裹在戰馬的腳上,牽著韁繩走上冰麵,三步一滑,非常狼狽地往對岸走去。


    大淩河寬的地方有幾百米,即便不是汛期,從西岸到東岸也有二百多米的距離。


    多爾袞牽著馬走過大淩河,回頭一瞧,自喀喇沁部一起逃亡的20多騎全部陣亡,在呼嘯的朔風中,一個滿臉疤痕的男子翻身下馬,隔著冰麵看他。


    他知道自己安全了,因為對方沒有追擊的意思,那應該是明軍針對後金軍的最後一次伏擊。


    當然,就算對方想追,也需要考慮一下能不能全身而退的問題,因為前麵就是後金實際控製區域。


    另一邊,新任錦衣衛副千戶盧劍星提著染血的雁翎刀走到林躍身邊:“皇上,追還是不追?”


    林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往旁邊伸出手:“拿朕的弓來。”


    一名親隨摘下綁在馬腹的長弓遞過去。


    挽弓搭箭,力貫雙臂,拉弦瞄準驟然鬆手,動作一氣嗬成。


    嗖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去,正中多爾袞右肋。


    這還是他主動規避的結果。


    近300米距離,挽弓平射命中目標,這樣的本事,草原上最善戰的勇士也不過如此。


    其實敗退途中,皇太極就懷疑並猜測疤麵人的身份,如果真是大明那位愛折騰的崇禎帝,那後金就危險了。


    多爾袞來不及多想,更不敢拔箭,忍著痛翻身上馬,以最快速度往東奔逃。


    “可惜。”


    林躍望著多爾袞的背影道聲“可惜”,轉身上馬,一撥馬頭沿河慢行,似乎不打算繼續追殺這場戰爭中愛新覺羅氏唯一活下來的王子。


    盧劍星看著對岸打個寒噤,這個皇帝……有點強。


    丁修扛著苗刀從他身邊走過:“‘可惜’?我看皇上是放水了吧……”


    ……


    傍晚時分。


    西平堡外。


    祖大壽看了一眼呂公車頂懸掛的好幾個人頭,心底除了佩服,還有恐懼,看來自家那位皇帝的想法是不把女真滅族誓不罷休了。


    西平堡的城牆上,明軍正在往下拋後金軍的屍體,雖然他帶領著一萬關寧軍北進遼東,打了後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決定戰局結果的,還是鷹使送來的那幾顆人頭。


    皇太極、豪格、多鐸……


    進攻大明的十萬後金軍全軍覆滅,皇帝和諸貝勒、王子都被砍了腦袋,守城的後金士兵能有鬥誌才怪,要知道後金八旗精銳都被皇太極帶走了,西平堡的守軍有很多是**、蒙古和明軍降兵,根本不會有為大汗複仇的想法,誰強就跟誰,誰管飯就跟誰,這便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昨天關寧軍攻了一天城沒有結果,今天呢,發起第二波攻勢後金兵就頂不住了,最後塔拜帶了不到一千人北逃盛京。


    “大人,後方來信,袁督師已經帶著兩萬精騎入駐錦州,明日便可抵達西平堡。”


    祖大壽回過神來,望部將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另接信使傳訊,皇上敕令……屠城。”


    “什麽?屠城?”


    “是,皇上命殺光城內女真及元蒙族裔,無論男女老幼。”


    祖大壽肝兒一顫,心說皇上這是有多恨那群韃子呀。


    ……


    臘月十六。


    盛京城外殘陽如血。


    林躍倒負雙手站在莫子山巔,遙望後金都城。


    袁崇煥、黑雲龍、祖大壽和滿桂站在後麵背風的地方,小聲議論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聽說盛京現在由多爾袞和塔拜主事。”黑雲龍說道:“如果當初皇上那一箭再準一點的話。”


    這不是埋怨,是希冀,因為200多米的距離一箭射中運動物體,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咂舌的事,別說他做不到,整個大明能找出幾個這樣的人?


    袁崇煥瞥了一眼前方日益孤高的背影,小聲說道:“你以為是多爾袞運氣好嗎?如果他沒有逃回盛京,我們看到的就不是現在的景象了。”


    “什麽意思?”


    黑雲龍和滿桂一臉不解。


    袁崇煥用手畫了個圈,然後比了一個殺頭的動作:“一鼓作氣,聚而殲之,皇上是鐵了心要滅女真全族呀。”


    祖大壽想到他的關寧軍攻下西平堡後接到的屠城敕令,不由打個寒戰。


    林躍知道他們在那兒嘀咕什麽,但是並不在意,正史裏皇太極攻破喜峰口,袁崇煥有幾天按兵不動,然後一直吊在後金軍屁股後麵,拋開史學界沒有證據的討論不說,他倒是能理解這麽做的出發點。


    攻擊盛京圍魏救趙吧,害怕皇太極東進山海關,關寧軍一旦陷入腹背受敵的態勢,那大明就徹底完了。在關內跟皇太極硬碰硬吧,他帶過來的關寧軍也就三萬人,拚光了老底兒,大明還是危險。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不出奇計破敵,那就隻能利用城防跟敵人耗,關內畢竟是大明腹地,後金軍至多肆虐一番,最終還是要走的。


    如今不一樣,皇太極的十萬後金鐵騎在關內送個精光,關寧錦防線沒了壓力,那還不乘勢反攻遼東?留著給韃子休養喘息的時間嗎?


    林躍沒有回頭,望盛京城說道:“幾天?”


    袁崇煥知道他想問什麽,趕緊從背風的地方走出,兩手抱拳,一臉恭謹說道:“啟稟陛下,如今我大明鐵騎已將盛京包圍,喀喇沁部被滅令科爾沁、敖漢等部落自危,被後金壓製的察哈爾部林丹汗乘勢而動,蒙古人斷不會來蹚這趟渾水,**國王李倧遣使送信,要與我軍共抗後金,現已出動4000精騎北上,進逼遼陽,以臣之見,多爾袞塔拜已是甕中之鱉,不足為慮,大軍隻消圍而不打,盛京半月必克。”


    “半個月嘛……太久了”林躍說道:“傳令下去,明天子夜攻城,城破後屠光城內女真及元蒙族裔,但有一人跑掉,我砍了你的頭。”


    袁崇煥打個哆嗦,心說果然如朝裏文臣所言,當今皇上殺性凜然。


    “陛下,請恕臣直言,這麽做,是否會激起敵人反抗決心?增加破城難度?”


    林躍轉回頭,看著下麵的人說道:“城破不破,不是韃子的決心能夠左右的。”


    話罷,他朝著山下營帳走去。


    ……


    二日夜。


    臨近子時。


    王乾提著槍一溜小跑奔到茅廁前麵,不斷地拍打著那扇破門,想讓占坑的人出來,而後聽到一串滿語,是罵人的話。


    這裏是女真人的天下,王乾自然是惹不起的,隻能另尋方便地方便。


    當他找到最近的犄角旮旯,卻發現前麵少說蹲了十幾位“同誌”。


    一個人拉肚子,還能說腸胃不好,兩個人的話可以說是巧合,三個人的話,那就有點戲劇性了,現如今一蹲就是十幾個,說明什麽?


    晚上的飯菜有問題。


    偏偏在明軍圍城的時候!


    他隻能祈禱不是所有營都這樣。


    這邊祈禱剛剛結束,王乾注意到天空出現異常,隨著南方天空綻出一團紅火,頭頂似有細微光華散落。


    他提著褲腰帶,剛想問前邊的人有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猛聽轟的一聲響,東方民宅起火。


    轟~


    轟~


    轟~


    不斷有炸藥爆燃,火光衝天,火焰在城內蔓延,然後是將領號召滅火的聲音。


    也就幾個呼吸,地麵開始震動,城牆前麵光潮閃爍,炮聲轟隆。


    有人報警,招呼守城士兵趕緊回到崗位,明軍殺過來了。


    明軍大半夜的進行攻城戰,城內很多官兵吃壞了肚子,聽說連帶兵的將領都中招了,該不會是……


    王乾心頭閃過一個有些駭人的想法,看看丟在一邊的長槍,方便也不是,不方便也不是,一張臉憋得通紅,難受急了。


    便在這時,耳聽得頭頂呼嘯,一道光在眼前抹過,下一個呼吸,他伴著一團火焰飛了出去,頭撞在牆角抽搐幾下,沒了動靜。


    而遠方,伴著盛京城頭不斷爆開的火焰,夜幕下的明軍像潮水一樣湧向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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