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躍從樓上下來,坐在寫字樓大廳一邊等候一邊喝茶的白年康打了個愣。


    他上去時那排場,弘強電纜全公司的人都出動了,可他下來時隻有小丁和一個年輕人在後麵陪著。


    “大英雄,這怎麽說的?魏廣生和趙覺民呢?”


    林躍沒有理白年康,偏頭望吳安同道:“你回去吧。”


    “那師父你回去後注意休息,我改天再去醫院看你。”


    林躍點點頭:“行。”


    吳安同走後,小丁推著他出了寫字樓,鑽進別克商務車的後車廂。


    他這剛坐好,白年康跟著鑽進車裏,拉上車門:“怎麽回事?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林躍瞥了他一眼,望坐到主駕駛位的小丁說道:“送我回家。”


    “能不這麽任性嗎?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白年康哪能讓他回家呀,趕緊更正命令:“別聽他的,回醫院。”


    林躍一臉不爽地道:“魏廣生把他收買你的事都跟我說了,你要這樣搞,戲我演不下去了。”


    白年康說道:“他怎麽能這樣說呢?你說你一個銷售部經理,做了這麽一件可以說壯舉吧,魏廣生身為公司老總,要給你辦一場表彰會,我能怎麽說?拒絕他嗎?我也不知道他會為難你啊。”


    白年康拍拍他的肩膀:“老弟,我是新聞部副主任,不是你的經紀人。”


    小丁是駕駛員,卻還是止不住衝動回頭看了林躍一眼。


    白年康沒有上去,可他上去了呀,還全程目睹了那場追悼會式的表彰會。


    這家夥明明占了大便宜,弄得魏廣生、趙覺民倆人下不來台,要不然也不會虎頭蛇尾,接英雄時整個公司的人都出動了,送英雄時就派了吳安同一人兒下樓,可是呢,回到車上他就換了一副我是受害者的人設,給白年康這一番懟。


    他這是要幹什麽呀?也太能禍禍人了。


    “我管你是新聞部副主任還是經紀人呢,反正我不幹了。劉副台長是不是,還有你,嶽全康,你們這一個個的把我當刷戰績的野怪了?我一正常人天天在醫院住著算怎麽回事兒?還有這病號服,穿著跟小醜一樣,關鍵是那一百萬說了多少天了,連個影兒都沒看到,開表彰大會的時候明確說過一百萬是獎勵我見義勇為的,跟抗癌鬥士有一點關係嗎?現在可好,我堂堂一個見義勇為的先進個人為了配合你們的宣傳成騙子了,我特麽找誰說理去?艸!艸!艸!”


    “嗯?”


    “有感而發一下,不行嗎?”


    白年康說道:“年輕人,不要太急躁,嶽總既然說要給你一百萬就一定會給你的,這麽大的企業家,還會黑了你那點兒錢不成。”


    林躍心想可拉倒吧,他越想越覺得電視劇裏最後一場活動有問題,要知道大力宣傳餘歡水的事跡可是市裏的意思,電視台是執行單位,新聞部副主任白年康是實際執行人。


    如果是全康集團的企業活動,有競爭對手要搞事可以理解,但是現在官媒力挺的情況下,哪家網絡媒體有膽子打電視台的臉啊?打電視台的臉就是不給市領導麵子,那些人還想不想混了?


    “我可以繼續演下去,不過要立刻給錢,給不了就送我回家。我是一個正常人,偶爾的見義勇為傳播正能量沒問題,但是你們不能一直把我當免費勞力使喚吧?城市英雄的稱號聽起來很唬人,能當飯吃嗎大哥?我得回公司上班掙錢啊!”


    “你別急。”白年康說道:“當初說好了的,演完十五場,全康集團把支票雙手奉上,中途變卦怎麽行?誠信呢?誠信不要了?”


    “還是生意啊。”林躍說道:“那我選擇關門大吉,生意不做了,謊不撒了,這總成了吧,”


    “不行,你現在跳車不是把我們都賣了?”


    “合著你們這是要綁架我啊?”


    “話別說得那麽難聽,這不是事趕事走到了這一步了嗎,誰知道你他……是個假貨啊。”


    “怪我咯?”


    “不怪你,不怪你,怪我,怪我行了吧。直說吧,你要我怎麽做才肯繼續演下去?”


    林躍用力搖頭:“常言道一個謊話要用一百個謊話圓,這慌撒得越來越大,搞不好會壓死人的。”


    “算我求你了,成不成?”


    林躍不說話。


    “小丁,靠邊停車,你去外麵抽根煙休息一下。”


    小丁看了白年康一眼,靠邊減速停車,推開車門出去了。


    “哥哥我今年五十大幾,幹這個新聞部主任十二年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就怕晚上有什麽情況,哪片失火了,哪家的孩子又想不開尋短見了,我得安排人采訪啊,有時候還得跟車去現場,完了寫稿審稿協調廣播資源,你以為你在醫院的生活很煎熬,飯難吃藥難喝行動不自由,可是我多想自己也變成英雄進去住幾天,過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用操心電視台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


    “哦,對了,我還不是部主任,我是副主任。十二年的新聞部副主任,那主任早就調走了,這個職位空了兩年多了。按理說,論資排輩兒這個正位輪也該輪到我頭上了吧?因為我都這麽大了,再耗下去年齡優勢就沒了,我就得從副主任的位子上退休,你別看就差這麽一個字兒,這可差多了去了。”


    “待遇、職稱,關鍵是……臉麵不好看呀。”


    白年康扇得自己的臉啪啪作響。


    “可是這劉副台長,他就不吐這個口,他總說我在工作上四平八穩,缺少創造性的工作能力,什麽叫創造性工作能力啊?你說這姓劉的,他是不是挺不是東西的?可這回不一樣了,我碰到你了,現在全台都對我刮目相看,特別是我挖掘出來你不但是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更是一個抗癌鬥士,台裏領導非常滿意,表彰會啊,轉播車的現場直播啊,所以才有企業重獎你這一百萬,我現在活著都是為了你你知道嗎?我從早上一睜眼想的就是怎麽宣傳你,隻有把你宣傳好了,我才能鹹魚翻身,可是沒想到……沒想到你是個假貨,你說你……你怎麽能把片子拿錯了呢,這下好,我這成了炒作假新聞了,上欺騙領導,下欺騙觀眾,這回別說扶正了,肯定還會給我一個處分,搞不好……我的前途也就到頭了。”


    林躍欲言又止幾次,鬆口了。


    “好吧,我可以答應你繼續演下去,畢竟這也算是傳播正能量,那一百萬的事也可以再推遲一段時間,但是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白年康說道:“什麽條件?”


    ……


    當日夜,四環路步行街百度酒吧入口走出一個穿黑白條紋長袖體恤和青色牛仔褲的年輕人,或許是酒喝的有點多,反正人搖搖晃晃的,走路有點飄,街道上的行人都躲著他走。


    隻有一個穿黑色衛衣用帽子遮住頭的男子例外,在二人擦肩而過的瞬間直接一拳過去把人打暈,就勢扛在肩上紮進旁邊黑洞洞的胡同裏。


    有兩個路人看到了前麵發生的一幕,一下子呆住了,不過沒人報警,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半個小時後,郊區一棟爛尾樓裏,林躍摘掉年輕人的頭套,話也不說,上去就是一頓猛踹,完了左右開弓連續十幾個大嘴巴子,抽的對麵那張寫著縱欲過度的臉幾乎變形,眼眶腫了,鼻子歪了,牙也掉了一顆。


    在渾身散架般的酸痛和麵部傷口的灼痛刺激下,年輕人的酒醒了,戰兢兢說道:“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麽?”


    林躍摘掉兜帽,在一個水泥塊上坐下來,從兜裏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裏。


    啪的一聲。


    噴嘴冒出的光焰照亮他的側臉。


    年輕人稍微一愣,隨即臉色大變。


    林躍看著遠方的萬家燈火說道:“說吧,是誰指使你做的?”


    年輕人說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林躍拉了拉手上的醫用手套走過去,踩住年輕人的手腕抽出匕首一刀紮下去。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夜空。


    林躍對於年輕人的慘象無動於衷,將匕首往外一拔,又是一聲慘叫響起,不過比較剛才微弱了很多。


    滴答,滴答……


    鮮血順著手背往外流,在髒兮兮的水泥地漫出一團血泊。


    年輕人捧著手臂直喘粗氣,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人斯文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狠辣無情的心。


    “按照我的價值觀,殺你這樣的敗類是出格了點,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這麽做。”林躍往後走了兩步,拿起一樣東西丟在年輕人身邊:“你看我連挖坑的鐵鍬都準備好了,最後再問你一次,是誰指使你在明天的演講會上對我發難?胡和平。”


    “是……”胡和平咽了口唾沫,看著黑暗中如同呼吸般的紅色光點說道:“是嶽全康。”


    林躍沒有意外有人指使胡和平這麽做,畢竟看電視劇時他便有所懷疑,因為找不到對方在大庭廣眾之下戳穿他是假抗癌鬥士的動機。


    後來仔細回憶一下,他注意到一個細節。


    電視劇裏胡和平在餘歡水出現後第一時間拿出攝像頭拍他,完了沒等他開始演講就起身發問,一點都不顧及這麽做會造成怎樣的負麵影響,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證明胡和平參加活動的目的就是要搞他。


    他跟對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真相?別開玩笑了,現在有純粹的媒體人嗎?白癡才會幹這種既得罪市領導又無利可圖的事。


    不過呢,從胡和平嘴裏聽到嶽全康的名字還是有點驚訝的,雖然他也曾懷疑那人是為了不付錢才指使胡和平在活動會場發難,但就像白年康說的那樣,一個成功的企業家,犯得著為一百萬人民幣跟他一個小人物較勁嗎?


    英雄?


    英雄不過是各方覺得有利可圖才捧出來的一個典型。


    “嶽全康為什麽要你這麽做?”


    胡和平喘著粗氣說道:“不……不知道,不過他吩咐我盡量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你身上。”


    林躍走回水泥塊前麵坐下,皺著眉頭吸了兩口煙,腦海猛地閃過一點靈光,對於嶽全康的古怪舉措多了幾分猜測。


    要說知道他誤診細節的人,就江院長、聶主任少數幾個醫生,白年康以為社會造福,傳播正能量的說辭要求他們暫時隱瞞,以他們的身份應該不會多嘴,照顧他的護士為了保住鐵飯碗也不會亂說話。


    除了這幾個人還有誰知道他被誤診的事呢?


    全康集團負擔了他的醫療費,用藥清單、費用明細這些東西一定會交到嶽全康的女助理手上,要知道全康集團是一家製藥企業,嶽全康又是醫學專業高材生,怎麽可能發現不了其中的貓膩。


    嶽全康要借餘歡水這個人給企業和自身刷聲望,萬一最後證實抗癌鬥士是個冒牌貨,那麽本來嚴肅的事情就會變得很可笑,他和全康集團必然淪為民眾的笑談,別說抬高聲望,不拿他當小醜看就不錯了。


    嶽全康不想事件繼續發酵,因為他現在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遂決定及時止損。


    林躍暫時想不通的是,對方為什麽選擇這麽卑劣的手段搞自己,合得來就幹,合不來就分,大家好聚好散,幹嘛非要讓他身敗名裂才甘心?


    想了一會兒想不明白,他不再繼續浪費腦細胞,起身走到胡和平身前,扯著那人衣領拉到爛尾樓陽台。


    “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求求你別殺我。”


    林躍拿出“黑曜石”,對著天空開了一槍。


    嘭~


    火光一閃,驅散了周圍的黑暗,不過夜色很快湧上,又把兩人的臉吞沒。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怎麽辦,滾吧。”


    胡和平紋絲不動。


    “我讓你滾!”


    確認林躍是真的讓他滾蛋,胡和平弓著身子點點頭,抱著受傷的手朝樓梯口跑去,中途被地上的磚頭絆了一跤,差點沒一頭栽下去摔死。


    要不是都市環境和平時期,放在戰爭年代他早殺了這種敗類了。


    根據幫他查甘虹開房記錄的黑客提供的消息,胡和平大學畢業後確有入職一家新聞媒體,然而隻幹了半年便辭職了,因為他找到了一個來錢快來錢多的門路------和一名同事打著新聞記者的名號對縣鎮一級的小型化工企業吃拿卡要,後來因為惹到一個硬茬,對方揚言要打斷兩人的一條腿,嚇得他們不敢繼續齷齪勾當逃回了嘉林市。


    換句話說,這逼是個假記者。


    ……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上午,陰。


    寶龍城市廣場。


    一陣熱烈掌聲過後,林躍看著從台上下來的那個人的背影,往上推了推鏡框。


    想搞我?玩陰的玩損的林爺怕過誰?


    ps:下午有點事要處理,今天就這一章,4200字的大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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