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躍當然懂女人,要說泡妞兒的本事,砍一半下去都能當孟煩了的祖師爺。陳小醉在禪達過的什麽日子?不說被人瞧不起,還成天提心吊膽,生怕鬼子打過來,那她的目的是什麽?很簡單,找到她的哥哥,從此有個可以依靠的人。


    一個人叫獨居,叫孑然一身,兩個人生活,甭管是和父親、子女還是兄弟姐妹,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庭。


    如今她跟著孟煩了來到hk,作為一個沒有上過學,隻會簡單的粵語,人生地不熟且無謀生手段的女人,如果男人嫌棄她,不要她了,大概率重拾舊人生,毫無疑問這是她最擔心的事情,偏偏老頭子對她心存不滿,所以哪怕孟煩了都看不慣父親對她的態度,她卻能夠做到忍辱負重,任勞任怨。


    “對了,你還沒說這五年時間你去哪兒了。”孟煩了不願意多談小醉的問題,他挺喜歡現在的狀態的,有點兒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感覺,兩個人的狀態跟老頭兒和老太太很像。


    “有次出海遇到事故,我在南海的一個荒島上呆了四五年,前一陣子才被過路船隻救了。”


    “你……這……現代版魯賓遜漂流記?”


    孟煩了兩眼瞪直,嘴巴微張,被他的回答驚呆了,第一感覺是在騙人,卻又找不到林躍騙他的意義,雖然這是裏才會出現的情節,太過離奇,但好像……也隻有被困能夠解釋他為什麽一別五年沒有音訊。


    “怪不得郝獸醫常說你有九條命。”


    林躍說道:“你跟郝獸醫還有聯係嗎?他們過得怎麽樣?”


    “在英國安家了,他兒子開了家平民診所,老頭子在一邊幫忙,生活還可以。”孟煩了一邊去拿放在方桌上的暖壺準備給他泡茶,一邊說著郝獸醫和他兒子的消息。


    “別忙了,帶我去看看你爸吧。”


    “也對,我爸那兒有好茶。”


    孟煩了一拍大腿,往日有好東西都拿來孝敬爹娘了,也包括洋人的伯爵茶,別看老頭子天天罵他們,但是這茶一直在喝,沒有賭氣丟進垃圾桶。


    半個小時後,小醉回來,買了些可口的下酒菜,還帶了一雙尺碼合適的新鞋,要麽說她心細呢,衣服林躍可以穿孟煩了的,這鞋就沒法湊合了。


    因為他的到來,老頭子果然沒有在吃飯的時候數落兒子和小醉,一餐飯吃得還算愉快。


    ……


    兩天後。


    油麻地,洪福樓。


    “阿譯,不要解釋,你這也算是為國爭光了。”


    “可不是嘛,也讓小日本的女人們嚐嚐同樣的滋味。”


    “阿譯,你現在工作的地方不是有很多洋妞兒嘛,有看上的沒有?打算什麽時候下手?也算給咱們出一口惡氣了,這群王八蛋天天在碼頭吆五喝六,連漁船都不放過,你要不塞幾張票子過去,就等著魚獲爛在魚艙裏吧。”


    “筲箕灣色魔,這個好。”


    “……”


    林躍收回看望向窗外各種老式招幌的目光,扭頭看向喝得臉紅得像猴屁股一樣的阿譯。


    這位電視劇裏最沒軍官樣兒,日常娘裏娘氣的上海人正在被蛇屁股、康丫、李烏拉三個圍攻,議題不外乎他跟龍文章在日本期間幹的“好事”。


    迷龍半靠在椅子上拿根兒小竹簽剔牙,找來找去找不對地兒,幹脆把竹簽一丟,用手去摳。


    這貨以前在禪達過得最好,來這兒後同樣是這些人裏最富裕的,而且幹得還是老本行,囤積居奇,倒貨賣貨。他現在跟上官戒慈住在九龍城寨,裏麵有很多來hk避禍的內地客,也有戰敗的國軍士兵,那對他這種人來講,自是如魚得水。


    他又看向蛇屁股,本身就是廣東兵,來到hk後比其他人更易融入當地社會,這兩年在灣仔開魚檔,也算穩定下來了。


    迷龍的老鄉李烏拉也還行,因為有在藍迦訓練營受訓的經曆,英國人給他安排了一個巡警的活計,天天開車在天平山、雞公嶺那邊維持治安。


    阿譯在嘉道理電廠做出納,以前和日本人打仗的時候,嘉道理為了抵抗日軍進攻,炸毀了重金修建的發電廠,日本戰敗後,發電廠的重建計劃被提上日程,工人們經過長達兩年多的作業,去年新廠正式運營,趕巧阿譯從tw來到hk安身,孟煩了便找了個人給他介紹過去那邊工作,好歹是正經軍校畢業的人,雖說打仗不行,但是記記賬,管管錢是沒有問題的。


    龍文章是跟阿譯一起過來的,但是倆人的性格完全不同,龍文章是一個帶點瘋癲和冒險主義精神的人,而且思鄉情重,看到北邊戰事平息,便帶著他的老兄弟黑豹跟一些避禍來此的人過河去了,大家已經快半年沒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情況最不好的要數康丫,這貨當初從林躍手裏搞了一筆錢,和孟煩了一樣在城郊買個落腳地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這死也要吃麵的貨跟人賭博全輸光了,現在碼頭幫人卸貨維生,時常去蛇屁股、阿譯等人那蹭吃蹭喝,至於迷龍家……他不敢去。


    “林躍,你……這事兒你得幫我……跟他們講清楚,不能隨便汙人清白的啦。”


    阿譯說不過那些人隻好跟林躍求助。


    他說話的時候臉頰消瘦內凹,眼睛圓睜,帶點吳儂口音,又文縐縐的好賣弄,可惜沒有長衫,不然妥妥的一個上海人版孔乙己。


    “講什麽?講你怎麽把手伸進鈴子的衣服裏?怎麽摸人家的屁股?”


    “你……你……你……你汙蔑我。”


    “哈哈哈……”


    蛇屁股帶頭大笑,包房裏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呸~


    呸~


    迷龍終於把嘴裏的菜葉吐了出來,看樣子比他第一次用機槍突突日本鬼子還爽:“林躍,你以後打算怎麽辦?要不要跟我混,咱現在……”


    “嘿,嘿,迷大爺,可打住吧。”孟煩了拍拍他那萬年不變的白襯衣的衣領,提醒他說話小心點,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哪個不知道哪個有幾斤幾兩,就不說以前的神奇手段,md流落荒島5年都能活下來,這種變態還用跟別人混?


    林躍說道:“我打算去趟美國。”


    “去美國?想你那個洋妞兒凱瑟琳了?”李烏拉眼睛一亮。


    “不是,我有點擔心克虜伯和要麻,你們誰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


    幾人對望一眼,一起搖頭。


    以前都在部隊,有一個係統的信息傳遞機製,可以知道彼此近況,如今退伍的退伍,轉行的轉行,有在國內的,有在hk的,有在英國的,有在美國的……英國和hk還好,寫信什麽的雖然慢了點,最終可以收到,換成美國就不一樣了,要困難一些,反正自打分開後他們就再沒得到克虜伯和要麻的消息。


    阿譯說道:“克虜伯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沒有想法的,給飯吃就好,要麻安頓好後應該給我們寫信的。”


    蛇屁股打趣道:“給誰寫?給你嗎?寄到監獄裏去?”


    就算換了身新衣服來見林軍長,也散不去他身上濃重的魚腥味。


    “你……你……你……再取笑我……”


    阿譯又結巴了,一緊張說話就結巴。


    林躍看著這群人。


    五年了,都沒怎麽變,還是原來那副歪瓜裂棗德行。


    ……


    一周後。


    林躍在麥克魯漢的幫助下見到了克虜伯。


    一別五年,這家夥居然瘦了,41年42年那麽艱苦的歲月,號稱吃了上頓沒下頓都給養得膘肥體壯,在美國生活一段時間後完全變了樣子,據說……他還找了個女朋友,還是個洋妞兒。


    林躍不無惡意地想,這家夥平時打炮那麽積極,這有了女朋友以後會不會變本加厲?難不成這就是他瘦下來的原因?


    “軍長,這好幾年你跑哪去了?”


    沒有孟煩了的擁抱,沒有陳小醉的不敢相信,沒有迷龍的拳頭捶肩問候-——當然,東北人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變成了撓頭尷尬,更沒有阿譯的手指連點激動到說不出話翻白眼,克虜伯反倒是表現最平靜的一個,這跟他的性子有很大的關係,憨厚,直率,還帶點天真,用孟煩了拽文的話講,克虜伯是炮火盛開的原野上一朵藍皮白心牽牛花,迷龍說扯什麽臊,那明明是大瓤黑皮南瓜。


    對比以前,克虜伯瘦了,人也精神了不少,起碼能穿出白襯衣的利索勁兒,不像以前穿軍裝的時候,那臉上,脖頸子上,胳膊上,手一捏嘩啦啦地往下掉,根本分不清是皮屑還是泥渣和油汙的混雜物。


    “上車。”


    林躍沒有跟他解釋,對著旁邊停的有飛機尾翼式屁股的水星牌小轎車使個眼色。


    “軍長,這車不錯,車不錯……我開一會兒,好不啦?”


    別看五花肉長得五大三粗,臉像磨盤,腰比甕粗,但是正經八百留過洋的人,跟要麻這種在藍迦訓練營出來的半吊子完全不一樣,到美國幾年就看出區別來了,人家現在是通用汽車的正經技術員,也就是剛來這邊沒幾年,如果祖上就搬來美國的話,這樣的條件在華人圈也能數中上了。


    “以前是搞一炮,現在炮沒得打,改開車了?那你開吧。”林躍轉身上了副駕駛。


    想想這貨在禪達時每天粘著“搞一炮”的樣子,再瞧瞧現在,白襯衣紮進灰長褲,黑皮鞋配淺色襪,手腕還戴著一塊嶄新的鋼鏈表,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割裂感。


    “軍長,這車是……凱瑟琳小姐的吧?”


    “哪兒那麽多廢話。”


    “嘿嘿,嘿嘿……”


    隻有傻笑時的憨厚氣和國語口音沒變。


    五花肉美滋滋地鑽進駕駛室,雖說他是通用汽車的技術員,但是50年代初,車這種商品絕不是一般家庭買得起的,更遑論名貴跑車了。


    “軍長?去哪兒?”


    克虜伯看著銀光閃閃的方向盤發問,他的眼睛也銀光閃閃的,像極餓了一冬路遇羊群的狼。


    “要麻住的地方你知道吧?”


    這一聲要麻,在克虜伯聽來那就是當頭棒喝。


    “軍長,你還不知道吧……要麻他……”


    “失蹤了?”


    反正麥克魯漢是這麽說得,當初他離開前托麥克魯漢照顧二人,結果在密歇根州的克虜伯混得順風順水,位於一個城市,幾乎可以說是眼皮子底下的要麻不聲不響地沒了,談起這件事,麥克魯漢非常自責。


    克虜伯說道:“一開始大家還以為你把他帶走了。”


    “知道要麻住的地方嗎?”


    “去過一次。”


    “好,開車。”


    克虜伯算了算底特律去紐約的車程,又想想自己明天上早班,還有個洋女友要喂,不過……管它呢,這些都不重要。


    ……


    翌日清晨。


    二人來到紐約郊區一家汽車修理廠。


    說是修理廠,其實用作坊或者修車行來形容更合適一些,因為它不僅修汽車,修摩托車,門口還疊著幾輛報廢的自行車,加之空間小,隻有三間鐵皮房,令人極度懷疑師傅的專業能力。


    克虜伯把車停好,打著嗬欠從上麵下來。


    再好看的美女,睡久了也膩,再漂亮的車子,開了一夜也難有新鮮感。


    “車不錯。”


    修理廠老板是個大胡子,穿著件機場地勤人員標配的工作服站在門口往外打量,從沾滿油汙的雙手看,剛才應該是在工作,聽到外麵傳來的關車門的聲音以為來了生意。


    “你怎麽又來了。”


    這是他看到克虜伯後說的話,應該是認得這張極有辨識性的臉,何況在美國的華人本就不多,如果是佛蒙特州、懷俄明州這些人煙稀少的州,有的當地人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亞洲麵孔。


    “我上次說得很清楚了,李四福已經不在這裏工作,拿著我給他的工錢,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林躍說道:“那你知道他的家在哪嗎?能不能帶我們去看一下。”


    六七十年後一個大活人不見了,報警的話或許有專人跟進,四五十年代的失蹤案,還是沒有社會地位的華人,再加上半島那邊發生的事,警察會認真調查才怪。


    “你是誰?”


    大胡子認真打量林躍,從態度看比對待克虜伯要好很多,畢竟他的氣質在這兒擺著,英語說得也地道,再有跑車的加成,那肯定要慎之又慎。


    “我是李四福服役時的軍長。”


    克虜伯在旁邊添油加醋地道:“沒錯,站在你麵前的是一位在二戰中打得日本人哭爹喊娘的將軍,麥克阿瑟是他的老朋友,還跟尼米茲上將在‘密蘇裏’號戰列艦一起吃過晚餐。”


    這一串頭銜和典故說下來,大胡子雖然抱有懷疑,但是氣勢明顯萎了,連稱呼都變了。


    “老兄,我已經跟他和那位麥克魯漢解釋過,前天晚上給李四福發完薪水,第二天人就不見了,那時來修車的客戶很多,我正缺人手,還讓露娜把附近的酒館找了個遍,警察那邊也一樣,現在都過去四年多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林躍點點頭:“聽著,我不想為難你,但是我需要查看一下他的住所和私人物品,或許能夠找到一些線索。”


    大胡子當然不信他能查出什麽,每年失蹤人口那麽多,警察都沒轍的案子他能解決?開什麽玩笑!破案可不是當兵打仗。不過想歸想,還是很配合地帶著林躍來到後院,走進一個放汽車配件的倉庫的地下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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