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坐在對麵一聲不吭,方母又抽抽噎噎哀歎不止。


    老王頭生怕林躍搶先一步拿到錢,不斷催促童文潔表態。


    她就像靈魂出竅一般,目光呆滯地看著對麵枯樹皮一樣幹癟的老人臉。


    即便大家都不要利息,加一起也要賠360萬,就方圓公婆現在的狀態,指望他們拿錢出來是不可能的,傳銷組織那邊把錢洗出去也追不回來了,如果這錢都由方家賠的話,賣房子剩的錢和她的辭退賠償金就全沒了,說傾家蕩產亦不過分。


    這又是一個巧合?還是說?


    她瞄了林躍一眼,不認為這一切都是那小子的陰謀,畢竟他又不是她和方圓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知道方家有多少家底?


    “老王叔,你就算把我們逼死,我爸媽也沒錢還你啊。”


    考慮再三,她決定做滾刀肉,因為這錢太多了,不可能還他一個不還別人,一旦都給,那方家真成窮光蛋了。


    “他們沒錢不是還有你們嗎?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老王叔,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在法律關係上,我跟方圓和公婆屬於獨立的家庭,我公公婆婆借你錢去投資,最後破產了,這跟我和方圓有什麽關係?”


    “你這……你這說的什麽話,他們可是你的公婆……”


    老王頭急得籲籲氣喘,完全沒有想到方父方母口中的大學生兒媳會說出這種話來。


    “王老爺子,不用這麽生氣,方家老兩口的房子地段不錯,我找中介谘詢過了,拿去賣的話,少說也能進賬七八百萬,填上借貸的窟窿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拖得越久,打官司的時候對我們越有利,因為一年24%的利息是受法律保護的,你這20萬,多拖一個月就多補4000塊,這種好事打著燈籠都沒地兒找去,不是麽?”


    林躍跟他這麽一分析,老王頭臉上有了笑容。


    “小夥子,你這算盤打得真好,居然連中介都提前找好了。”


    “唉。”


    林躍一臉認真地道:“郝老爺子為這事兒都氣住院了,我能不上心嗎?從醫院過來的路上我就在想,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是成罪人了?你說我閑著沒事兒舉報他們幹什麽。”


    民警一聽這話不樂意了。


    “你要是不舉報他們,那不是有更多人上當受騙?別自責了,這事兒不怨你,隻能說中招的人防範意識太差。”


    童文潔看著對麵倆人一唱一和,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文潔,文潔,你可不能讓他們把我跟你爸的房子賣了啊,房子賣了我們住哪兒啊。”方母用手絹擦了擦眼淚,又哭天搶地去了。


    童文潔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


    “民警同誌,你應該好好查查他,看他是不是跟傳銷組織頭目有聯係。”


    林躍嗬嗬一笑:“我要是跟傳銷組織有利益往來,就為你這三百多萬斷了財路,我有病啊?這點兒錢在北京連套像樣的房子都買不到好麽。至於你說我圖謀你的錢,哦,我冒著不可預測的風險先丟進去三百萬,然後就圖謀你公婆一兩個月的利息?是我傻還是你傻?”


    “……”


    童文潔被他問住了,確實,依照常理,她的話邏輯不通。


    可是理智這麽想,直覺卻告訴她對麵的小雜種就是在算計她,而且是披著一件邏輯通順的外衣在算計她。


    “別打我公婆房子的主意,他們借的錢我來還。”


    話音一落,方父抬頭望去,方母也不哭了,怔怔地看著她。


    “文潔,你幫我們還?你幫我們還錢,你跟凡凡的生活怎麽辦?”


    “媽,這你不用擔心,還有方圓呢,他說了,在非洲那邊包吃包住,通訊、交通這些費用也能報銷,平時沒什麽花錢的地方,到時候把工資寄回來,我跟方一凡、磊兒的生活沒問題的。”


    “文潔,方圓娶了你這樣的媳婦兒……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方母沒想到她當場做出幫忙還錢的決定,連跟方圓商量一下的念頭都沒有,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嘖嘖嘖,我猜猜。”林躍打斷對麵的“父慈子孝”:“童文潔,你是不是在想這錢如果你和方圓不出,公公婆婆必然要賣房還債,價掛的高了不一定賣出去,每天的利息都要2000多塊,要想快速出手,必須低於市場價5%-10%,大幾十萬就打水漂了,而且一旦賣了房子,再想買一套差不多的就難了,2016年房價那波漲勢把你嚇壞了對嗎?另外,你的公公婆婆沒了住處,勢必要租房子住,這又是一筆開銷,關鍵還得照顧二老,再加上林磊兒和方一凡這兩個即將麵臨高考的拖油瓶,時間一長你會被他們拖垮的,倒不如把手裏的閑錢拿出去堵貸款的窟窿,是,表麵看是給父母了,實際上呢?公婆都七十多了,還能活幾年啊?人一死,他們的房子不正好落你們手裏嗎?這樣做還能博一個好兒媳的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我……我要撕爛你這張嘴。”


    童文潔被他一語道破心事,頓時惱羞成怒。


    “坐下。”民警一瞪眼,把她逼回椅子上,轉而看著林躍一臉的哭笑不得。


    這家夥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但是這做事和說話的風格,完全不像一個愣頭小子。


    林躍扒完童文潔的皮,沒有繼續看方家人笑話,晃晃手裏的借貸協議:“我等你把錢送上門來。”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童文潔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警官,洗出去的錢……真的追不回來了嗎?”


    民警搖搖頭,意思是很難很難。


    她很想埋怨公婆幾句,但是作為兒媳又不好多講,這種事兒隻有方圓能幹。


    還有姓林的小雜種,他做了這麽多,難道就是為了惡心她?還是說……他真就在意那點兒利息?


    童文潔想不明白,這事兒不合邏輯的地方太多,不過說到底,方圓的爸媽如果能擦亮眼睛,不貪財,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


    把派出所的事處理完畢,沒幾天童文潔就把三百萬打到林躍的賬戶,拿走了郝大關和方父簽署的借貸協議,至此雙方再次兩清。


    連日來他都沒有去王一迪家,也沒有發消息或者打電話解釋他跟黃芷陶的關係,隻有小夢知道他出國了,至於到哪個國家,他沒說,她也很識趣地沒有問。


    喬英子依然在和宋茜冷戰,十幾年來她從未像現在一樣孤獨過,這兩周時間幾乎夜夜失眠。


    1月23號這天,她去了一趟天文館,站在門外遠遠地打量裏麵的建築,幾個月前本來應該由她做演講的,結果宋茜把她堵在樓下,如今又是宋茜,剝奪了她去深圳參加南大冬令營的資格。


    恰在這時,劉靜來到天文館,發現站在外麵的女孩兒,便把她帶進館裏看電影,還說臨近年關在家裏呆著會想兒子,出來散散心,走著走著就到天文館了。


    需要散心的兩個女人說了一會兒話,館長把劉靜叫出去問她的病怎麽樣了,兩人不知道喬英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來,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劉靜的境遇令她難過,也更能理解杜秋娘寫的《金縷衣》裏那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於是有了決斷,就算宋茜不讓她去參加南大冬令營,她也要憑借自己的意誌前往深圳,人生下來是要為自己活的,不是為了別人活的------趁著她還年輕,還有機會任性。


    劉靜和館長談完話,回到放映廳一看人沒了。


    她也沒有多想,便把機器關上,拿著手包離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前腳出門,後腳林躍就從馬路邊一輛豐田漢蘭達駕駛室走出來。


    “咦,這麽多天沒見,我還以為你回老家過年去了呢。”


    林躍搖搖頭,告訴她一個堪稱驚雷的消息。


    “季楊楊找到了。”


    季楊楊找到了?


    兒子找到了?


    劉靜情緒很激動,上前一步抓著他的手說道:“在哪兒?”


    “你現在情緒太激動,對病情不利,先上車吧,等你平靜平靜,路上我跟你說。”說完不忘安慰一句:“不要胡思亂想,他沒事,雖然吃了點苦,不過沒有生命威脅,健康方麵也無大礙。”


    聽他這樣講,劉靜鬆了一口氣,強忍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衝動坐進副駕駛,任由林躍載著她離開天文館。


    正是下班高峰,車輛慢行,車子開出去大約三公裏,趁著等紅燈的當口,林躍打量一眼副駕駛坐的女人的側臉,確定她已經調整好情緒,便輕聲說道:“季楊楊在深圳。”


    “深圳?他怎麽跑那裏去了?”劉靜用力抓著安全帶,以此來壓抑內心的衝動。


    “我隻是遠遠地看了他幾眼,害怕把他嚇到,沒有上前接觸,之後確認了他的住所就回來了,不過從他的狀態來看,我猜他去深圳一是想遠離這個家,二是想證明就算沒有父母和舅舅,他也會活得好好的。”


    劉靜聽完沉默片刻:“沒錯,這確實是他的風格。”


    說完這句話,她又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評判兒子的行為是有誌氣的體現呢,還是說年輕人太過想當然了。


    “對了,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這兩個月來,她、季勝利,再加上劉錚,托關係發懸賞,各種渠道都試過了也沒找打兒子的蹤影,林躍倒好,一個高三學生居然比他們還有能耐,這……簡直叫人不敢相信。


    “季楊楊離家出走我也有責任,畢竟當初我不打他那一巴掌,他也許就不會和你們賭氣了,所以我一直有關注他的消息,我前兩天不是去南方了嗎?就是去守株待兔了,因為在網上認識的一位外國黑客通過他的遊戲賬號鎖定了登陸競速遊戲的客戶端的ip地址,而且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止一次通過這個ip地址參與遊戲,當然,他也有可能把號賣了,出於這樣的考慮,我決定暫時保密,等確定登陸賬號的人的身份,如果是季楊楊的話再告訴你們,如果不是,就讓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畢竟醫生說過,你的病最忌大喜大悲,安心休養,保持一個平和心態很重要。”


    劉靜被這段話驚呆了,完全沒有想到他在背後幫了季家這麽多,而且為人做事特別穩重踏實,且心思細膩,麵麵俱到,很難想象這種特質出現在一個高中生身上。


    “謝謝你為我跟老季做了這麽多。”


    “嗬嗬,我們不是朋友嗎?這麽說就見外了。”林躍把一輛想要強行加塞的車悶了回去。


    劉靜並不關心外麵的情況,她現在隻有一個想法,讓林躍帶他們去找兒子。


    “那我們什麽時候去深圳?”


    “明天?後天?或者再晚幾天?看你們兩個哪天有時間了。”


    “明天,就明天,我回去後就跟老季商量,讓他把手裏的事情放一放,無論如何先把這件事辦了。”


    兩個月沒見兒子,對劉靜夫婦而言,擔心大於想念,雖說季楊楊18歲了,法律上屬於成年人,一些貧困山區出身的孩子已經背上行囊到大城市打工了,但是放在城市環境,18歲最多算是個大孩子,如今跑出去倆月音信全無,事情落在哪個家庭頭上都是一塊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巨石。


    其實最著急的還不是他們,是季楊楊的姥姥和姥爺,畢竟老兩口才是陪外甥最久的人。


    “行,那我回去就訂機票。”


    跟林躍預想的一樣,遇到這種情況正常父母都不會保持淡定,肯定要挑最近的航班趕過去。


    劉靜沒有多說什麽,本來就應該他們將就林躍的空閑,至於旅途過程中的破費,事情結束後再讓季勝利補給他就是。


    ……


    當晚,氣溫極低,小區湖麵的水已經結冰,物業在小橋和涼亭附近設置了禁止溜冰玩水的廣告牌。


    黃芷陶挽著林躍的胳膊由外麵走進小區,一路走來嘴就沒有停過,說商場裏購置年貨的人怎麽怎麽樣,說餐廳裏兩個印度人怎麽樣怎麽樣,跟她在電視劇裏麵對方一凡時的不耐煩完全不同。


    “季楊楊要回來了。”


    林躍看似隨意地提了一嘴。


    什麽?


    黃芷陶愣住了:“你說什麽?”


    “我說季楊楊要回來了。”


    “季楊楊……找到了?”


    “沒錯。”林躍說道:“還記得前幾天我去南方的事嗎?”


    她點點頭,寒假嘛,作為一名努力用功的好學生,雖然也上補習班,下課還會給自己安排學習任務,不過玩的時間還是有一些的,前兩天她舅舅過來這邊,要帶外甥女去附近飯店吃大餐,她便想把林躍也叫過去,理由都想好了,增進師生友誼,免得他三天兩頭給班主任找活兒幹,結果打過電話才知道他沒在北京,去了南方。


    林躍解釋道:“我上次去南方,目的之一就是為了確認網友提供的信息是否準確,結果真就見到了季楊楊,你也知道的,我跟他關係不好,便沒有進一步接觸,今天回來北京,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劉靜,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我會帶著他們夫妻前往深圳。”


    “……”


    黃芷陶沉默以對。


    “你現在是不是很迷茫?”


    “不。”


    黃芷陶說道:“我說過,都過去了。”


    “萬一他幡然悔悟,想要跟你複合呢?”


    “這可不是他的風格。”


    “人是會變的。”


    “人心也是會變的。”


    她說了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


    林躍以退為進繼續說道:“可是我真的……小夢那邊……”


    黃芷陶說道:“我逼你了嗎?”


    她當然沒有逼他做出選擇,然而嘴上不說,不代表行動上沒有,這種我就是看似不求名分地跟你在一起,為你著想為你好的行為,某種程度上講就是一種軟威脅,隻要是道德觀不跑偏……或者是不夠渣的男人,會無時無刻為之彷徨煎熬。


    要麽說陶子小姐能考上清華呢,從追優質男性這一點就能看出對比同齡女孩兒,她的智商有多高。


    林躍“老實”而又“誠實”地道:“沒有。”


    黃芷陶一臉溫柔地看著他,挽住他手臂的手更用力了:“所以啊,以後你盡量別在我麵前提他,我跟他不可能了。”


    “你們?”


    就在林躍感歎以前的小姑娘比同齡男孩兒成熟三年,現在得再往上加兩三年的時候,一道滿帶詫異的聲音響起。


    倆人循聲看去,隻見喬英子站在跨河的小橋另一端的幹癟楓樹下,怔怔地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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