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外麵,鄭娟一邊把自行車推給他一邊說道:“你爸千裏迢迢從重慶趕回來,剛才那些話太重了。”


    林躍說道:“重麽,我不覺得,實話實說罷了,而且……這對老大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電視劇裏郝冬梅一直埋怨周秉義工作忙,家庭方麵付出太少,現在周秉義不去讀大學了,轉業到機關單位做基層工作,每天老婆父母熱炕頭,多好啊。


    鄭娟發現自己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他總是這樣,神神叨叨地說一些在她看來無法理解旳話,比如醬油廠早晚會黃,趕超和國慶的鐵飯碗也將不保。


    跟他們倆的情況類似,周秉義正在被郝冬梅埋怨。


    “你怎麽能不跟我商量就做出這種決定呢?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那可是北大,說不去就不去?”


    周秉義說道:“莪是家裏的老大,這種時候如果不起表率作用,弟弟妹妹們會怎麽想?”


    郝冬梅說道:“明明就該周蓉在家裏照顧媽,事情因她而起,又是女兒,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不了解周蓉的脾氣,她決定的事情沒人能夠改變她的想法。”


    “你弟弟也是,讓鄭娟繼續照顧媽多好,這樣老周家三個孩子都能上大學了,我看他就是見不得你好,就說兩年前的春節,如果不是他,你爸會知道我不能懷孕的事情嗎?”


    “是,你說得對,但是他在照顧媽這件事上確實占理,連爸都沒轍,我跟周蓉又能怎樣?”


    “那你們就由著秉昆性子亂來?照你以前說的,秉昆最孝順了,可是自從跟那個鄭娟在一起後,你看他都變成什麽樣了?”


    “我找機會說說他,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哪是在生你的氣,我是在為你不值。”


    “不就是一個大學嗎?你看人家老姚,沒念過大學,現在到了深圳那邊不是也挺好嗎?上次來信說轉業過去就是副處級。”


    “關鍵是我跟爸媽已經說了,說你要去北京讀大學,爸還跟同事聊過你的事呢,你這突然不去了,他們會怎麽想?”


    “這件事……你跟爸媽好好解釋一下吧,他們應該能理解的。”


    “……”


    ……


    兩個月後。


    吱嘎嘎……


    伴著刺耳的摩擦音,監獄大門緩緩開啟,水自流和駱士賓提著包從裏麵走出來。


    “5年了。”


    “是啊,5年了。”


    駱士賓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這個王八蛋,你看著,我要是不報仇雪恨,我就不叫駱士賓。”


    水自流拖著傷腿往前走了兩步:“賓子,你還嫌在裏麵呆得不夠久是嗎?”


    “水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駱士賓摘下那頂青色的帽子在手裏攥了攥,滿是橫肉的臉覆上一層霜:“前些日子我跟那些才進去的人聊了聊,他們說南方的形勢變了,好多東西都放開了,政府鼓勵個人做生意,隻要我們去了那裏,賺到足夠的錢,報仇雪恨還用得著自己動手嗎?”


    “南方,南方……”


    水自流看著南方天空裏的一朵白雲長出一口氣,像是要把這幾年受的委屈都呼出去。


    駱士賓以為他不認同自己的想法,恨聲說道:“當年要不是那小子舉報,我們怎麽可能在裏麵呆這麽久,反正我是咽不下這口氣。”


    水自流忽然轉身,看著對麵“江遼省第一監獄”幾個大字說道:“強子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我問過管教了,還有半年。”


    說起塗誌強來,駱士賓挺無語的,這家夥判得最輕,搞到最後卻比他們還要多服半年刑。


    “強子愛惹事的毛病真得改改了,裏麵的事,能忍就忍,不能忍也得忍,他可好,說句不中聽的話都能跟人打起來。”


    水自流說道:“他是為了我才跟人起衝突的。”


    駱士賓說道:“那我們……要不要等他出來再一起去南方?”


    水自流摸了摸下巴細密的胡茬,低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時間太久,不等他了,到南方安定下來後給他寫封信,告訴他我們去了哪裏,讓他出獄來找我們。”


    “水哥,我會盡快把家裏的房子處理掉,然後我們就去南方。”


    “好。”


    水自流轉過身,一瘸一拐往前麵走去。


    駱士賓提著兩個人的包快步跟上。


    ……


    周誌剛回了重慶。


    因為李素華的事,周秉義的轉業申請獲得批準,調到吉春市在區林業局工作,級別是副科,本來他可以選擇更好的崗位,但是考慮到要照顧癱瘓老人,就選了一個比較清閑的部門。


    郝冬梅自然是不會照顧李素華的,最後還是用周誌剛每月寄回家的錢在農村請了一個保姆,平時喬嬸、春燕、於虹等人會上門探望,無虞保姆虐待老人,不過用喬春燕的話講,雇的人再勤快,也比不上鄭娟在的時候。


    周秉義晚上在光字片住,郝冬梅回家住,同在一座城市卻過起了兩地分居的日子。


    林躍去了北京,把鄭娟也帶走了,周誌剛不給他寫信,他也不給周誌剛寫信,對於這兩個人的情況,周秉義了解的更多一些,開學不久周蓉有一次打電話到他單位,請他去找嶽父幫蔡曉光疏通關係,讓拖拉機廠放人,結果他沒給辦,因為沒去北大讀書的事已經讓郝冬梅父母很不開心,再因為女兒的丈夫的妹妹的好朋友去麻煩人家,豈不是讓郝家更看不起他。


    後來他聽周蓉說,周秉昆回了一趟吉春,也不知道跟拖拉機廠領導怎麽溝通的,反正最後的結果是對方同意放人,蔡曉光才得以去北京讀大學。


    ……


    四月的風在未名湖畔的花叢流連,郎朗讀書聲泛波遠去。


    靠近北京大學的圖書館家屬樓裏,周蓉把蒜頭的外皮剝下來丟到桌子上,又把剝好的蒜瓣放進掉漆嚴重的白瓷盆裏。


    馮化成在樓道裏切菜,不時傳出咄咄咄的響聲。


    周蓉打量一眼窗外,又看看鏡子裏的自己,感覺有點熱,便把襯衣的袖子挽起來,準備去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便在這時,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她扭頭一瞧,蔡曉光站在門口,一隻手還放在打開的門上,一隻手摟著個穿白色連衣裙,精致得好像洋娃娃一樣的小女孩兒。


    “玥玥,你怎麽來了?”


    周蓉知道蔡曉光要來,但是不知道玥玥會來,顯得既驚訝又高興,以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慌張。


    蔡曉光說道:“剛才我去秉昆那兒了,鄭娟聽說我要來這兒吃飯,便叫我把孩子抱過來,什麽時候她不幹了,再把人送回去。”


    “哦,是這樣啊。”周蓉笑得有些勉強。


    自己的女兒寄養在舅舅舅媽那裏,這事兒要是讓外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後怎麽說她的閑話呢。


    “哎,玥玥,玥玥來了,爸爸抱,爸爸抱……”


    馮化成聽到屋裏傳來的聲音,趕緊把菜刀放下,走過來想要和女兒親近一下,結果小丫頭死命摟著蔡曉光的脖子不撒手。


    “玥玥,剛才舅媽怎麽說的?”


    “舅媽說隻要玥玥聽話,回去就給玥玥買冰棍吃。”


    “那為了吃到冰棍,你該怎麽做啊?”


    “乖,聽話。”


    小孩子這才鬆開摟住他脖子的手,讓馮化成把自己抱過去,可就算窩在親爸的懷裏,臉上依然有著清晰可見的陌生和排斥。


    “曉光,你快坐,坐啊。”


    周蓉把他讓到椅子上,完事轉身去翻抽屜,從裏麵拿出兩塊糖遞給玥玥。


    然而孩子並不吃,隻是拿在手裏不斷把玩。


    “玥玥,媽媽給你的糖怎麽不吃啊?”


    小丫頭搖頭不答,也不吃,就在手裏抓著。


    馮化成一看,便說算了,別強迫小孩子了,搞得周蓉有些不高興。


    蔡曉光說道:“周蓉,我覺得你還是把玥玥接回來比較好,一直在她舅舅舅媽那裏,不是個長久之策。”


    想起玥玥跟鄭娟的親密勁兒,他覺得她們才是母女,周蓉和馮化成更像是孩子的舅媽和舅舅。


    周蓉一言不發,繼續坐下剝大蒜。


    馮化成說道:“試過了,玥玥在這邊晚上睡不著,一直哭,她媽白天還有課,晚上被吵得睡不著,你也知道她的脾氣……就……”


    蔡曉光一聽這話,明白了。


    “馮化成,我脾氣怎麽了?說放在她舅舅舅媽那裏省心,挺好的人是誰?”


    “我說錯什麽了嗎?”


    “可是玥玥是我女兒。”


    “……”


    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蔡曉光腦補出一幕因為孩子半夜哭鬧打嘴仗的畫麵,有些理解周秉昆為什麽說鄭娟是他認識的人裏最適合當老婆的那句話了。


    玥玥從馮化成懷裏掙脫出來,直接奔蔡曉光跑去,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一副不願意看那兩個人的樣子。


    兩個人的爭吵無果而終。


    蔡曉光有些尷尬,想把玥玥重新推給兩個人吧,又覺得對孩子是一種傷害,就這麽放任不管吧,周蓉肯定傷心難過,最後隻能轉移話題。


    “對了,你們知道秉昆是怎麽跟拖拉機廠的廠長交涉,讓廠裏放我來北京讀書的嗎?以前問他不說,這次我來了個曲線救國,從鄭娟那裏得到了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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