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奕終於扛不下去,把脆弱的一麵肆無忌憚地暴露在了他麵前。


    邊南不是個能壓得住情緒的人,從小到大在家裏雖然一直有些壓抑,但不在家的時候他基本能吼就吼,想哭就哭,罵人打架各種發泄途徑基本能妥善利用。


    邱奕在他肩頭幾乎是顫抖著在嘶喊著的哭泣,他是第一次感受到,這得是憋成什麽樣了才會有這樣的爆發啊。


    “我爸就這麽沒了……”邱奕哭得很傷心,偶爾的幾句話邊南聽不清,隻聽到了這一句。


    就這麽沒了。


    邱奕心裏肯定有很多的不甘心,不舍得,很多的遺憾和愧疚。


    “哭吧,哭吧。”邊南站得很直,在邱奕背上輕輕拍著。


    過了能有十來分鍾,邱奕才慢慢鬆開了他,往後靠在了牆上,眼睛紅著,鼻尖也都是紅的。


    “現在知道皮膚白的缺點了,”邊南看著他,摸了摸他鼻尖,“你這紅鼻子也忒明顯了。”


    “百年不遇,”邱奕笑了笑,聲音裏還帶著很重的鼻音,“像你這種總哭的才得弄一臉保護色。”


    “靠。”邊南嘖了一聲。


    “你先出去看看他們,再給殯葬公司的人打個電話說晚點兒到,”邱奕把自己的手機遞給邊南,“我緩緩。”


    “好。”邊南拿過手機,在邱奕肩上抓了抓,轉身出去了。


    倆叔帶嬸子帶幫手都已經被趕走了,邱彥安靜地坐在客廳裏,看到邊南出來,他小聲問了一句:“我哥呢?”


    “在裏麵休息一會兒就出來了,”邊南過去抱抱他,“你在這裏等他。”


    “嗯。”邱彥點點頭。


    “我打個電話,告訴人家我們要晚一些才能到了。”邊南晃晃手機。


    “好的。”邱彥揉揉眼睛。


    邊南拿著手機到了院子裏,鄰居也都散了,院子就萬飛和倆航運的,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怎麽樣?”萬飛問了一句。


    “沒事兒了,歇會兒就行。”邊南找出號碼,打了個電話給殯葬公司的人。


    沒過多大一會兒,邱奕帶著邱彥從屋裏出來了,眼睛還有點兒腫,鼻尖倒是已經不怎麽紅了,看上去狀態還成。


    “你們幾個看著跟黑社會似的,”邱奕掃了一眼院子裏站著的人,都一水兒黑色外套,航運那倆還叼著煙,經過剛才的事兒,幾個人臉上都還有殘留著的狠勁,“出發吧。”


    告別會就在火葬場的小廳裏,邊南本來覺得自己情緒挺穩定的了,進去轉了一圈出來的時候鼻子又酸得不行,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的感覺了。


    邱奕牽著邱彥的手,兩個人還算平靜,邱彥出來的時候哭了,但沒有哭出聲,隻是低著頭。


    所有人都沉默著,邊南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隻是在等骨灰的時候有那麽幾分鍾想到了老爸,突然覺得很想他。


    接下去的事很簡單,把骨灰送到墓園下葬。


    墓園有一套為親屬準備的儀式,但邱奕都拒絕了,邱爸爸似乎說過不想要這些,覺得隻是給活著的人徒增悲傷。


    邊南跟邱奕來過一次墓園,但那次他沒有細看,這次來了才知道,邱奕媽媽的那個墓,是個雙人的葬墓,旁邊給邱爸爸留了位置。


    墓園的工人打開了旁邊的石板,看了看捧著骨灰的邱彥:“來,小兒子來放進去吧。”


    邱彥跪到地上,把骨灰壇小心地放了進去,又從衣服裏摸出一張兄弟倆的合照也放了進去,站起來的時候抹了抹眼睛。


    “這片向陽,”工人很會說話,一邊把石板輕輕蓋上一邊笑著說,“住在這兒挺好的,能曬曬太陽看看湖水。”


    “謝謝。”邱奕也笑了笑。


    邊南今天才有機會看到了旁邊邱奕媽媽墓碑上的照片,金發碧眼的一個漂亮女人,笑起來跟邱奕很像。


    “這是我媽媽。”邱彥指著照片,仰著頭跟邊南說。


    “嗯,好漂亮啊。”邊南說。


    “嗯!”邱彥點點頭,“比爸爸漂亮多啦。”


    幾個人都笑了。


    工人動作很快地把石板封好了,邱奕摸摸邱彥的腦袋:“給爸媽磕頭。”


    邊南他們幾個走到了一邊,等到邱奕和邱彥跪完頭跟父母說完話,他們過去一塊兒給燒了點兒紙錢。


    “叔,這回可以喝酒吃肉了,錢管夠。”邊南說。


    “帶酒了吧?”邱奕轉頭看了看航運那倆。


    “帶了,”那倆從拎著的一個袋子裏拿了兩瓶酒出來,“濤哥說叔必須得老白幹兒才行。”


    “兩瓶啊?”邱奕笑了笑。


    “叔叔阿姨一人一瓶唄,戰鬥民族必須能喝。”萬飛說。


    “那行,”邱奕打開了瓶蓋,“其實我媽比我爸能喝多了。”


    從墓園出來已經下午了,幾個人一天都沒吃什麽東西,邱奕領著他們找了個火鍋店涮羊肉。


    雖然心情還有些發灰,但邱奕臉上一直帶著微笑,這讓邊南心裏又放心又不放心的,老忍不住盯著邱奕看,怕他會不會太難受了要崩潰,但按說早上在家裏哭的那一通都發泄出來不少了……


    “我爸每天早上起床都會說,”邱奕湊近他輕聲說,“哎喲今天又是新的,每天都會說,旁邊有人沒人都會說。”


    邊南愣了愣,邱奕笑笑:“又是新的了。”


    “為明天又是新的幹一杯。”萬飛耳朵挺尖,掃了一句就舉起了杯子。


    “為新的。”邱奕笑著也舉起了杯子。


    “新的!”邱彥拿起自己的可樂。


    幾個人叮叮當當碰了一圈。


    邊南知道邱奕心裏還是難受,晚上他本來想陪著,但邱奕拒絕了,說想一個人呆著靜靜。


    “你確定你沒事兒?”邊南站在胡同口皺著眉。


    “嗯,真沒事兒,”邱奕笑笑,“但是後麵的事兒一大堆得好好想想,補課那邊估計要換地方,離醫院是近,離我家有點兒太遠了,還有……房子的事兒我要打聽一下想想該怎麽弄。”


    “行吧,”邊南點點頭,“那我回去,我得洗衣服了,這陣就沒洗過幾回,都快沒衣服換了。”


    “邊南,”邱奕看著他,“這陣兒都沒跟你爸聯係吧?”


    “嗯,”邊南摸摸兜裏的手機,“我回去給他打個電話。”


    “你回去再查查錢,這段時間錢用得都沒數了,我這兒也沒記全。”邱奕又說。


    “我操,你用我的錢還記賬呢?”邊南很不爽。


    “我是習慣了要記,用你的用我自己的我都會記,就你這糊裏糊塗的還想靠工資過日子?肯定要餓死。”邱奕嘖了一聲。


    “哎,別小看我,我這幾個月可都是用工資過的日子。”邊南說。


    “那是你不用交房租,”邱奕想了想,“楊旭不是說借你倆月麽,還沒來要?”


    “你不說我都忘了,”邊南頓時覺得要被楊旭趕出去了手裏的錢就該跳舞了,“我得趕緊打個電話問問。”


    “我說這事兒多吧,”邱奕笑笑,“這幾天把事兒都處理一下吧。”


    邊南回到楊旭家小區的時候快11點了,樓下大廳的保安正抱了個貓打瞌睡。


    “哎,哥,”他過去拍了拍保安,“要扣工資了。”


    保安這才醒了,有些不好意思:“是你啊,嚇我一跳,這陣兒都沒怎麽見著你啊。”


    “太忙了。”邊南笑笑,進了電梯。


    這陣兒的確是太忙了,心裏還堵著事兒,每天出來進去上班下班醫院地跑著,腦子裏都是空的。


    直到今天走出墓園的時候他才突然有些感慨。


    就這麽幾個月過去了。


    就這麽結束了。


    就這麽……再也見不到邱爸爸了。


    邱爸爸算是解脫了,而現在該是打起精神來了,又是新的呢。


    樓道裏很安靜,聲控燈好像壞了,邊南邊掏鑰匙邊跺腳咳嗽的都沒能讓燈亮起來,感覺到腳底下有亂七八糟的雜物,不知道是不是隔壁新裝修扔的。


    他隻得摸黑把東西用腳隨便踢開,拿著鑰匙往鎖眼附近一通亂捅,正想拿手機出來照亮的時候,鑰匙捅進去了。


    開門的一瞬間,門縫裏溢出來的燈光讓邊南愣在了門外。


    沒關燈?


    關了啊!


    客廳的燈他平時根本就不會開!


    進賊了?


    我靠!


    他把門一把推開了,正想看看怎麽回事的時候,看到了客廳裏站著個人,正看著他。


    “我操!”邊南嚇得連退了好幾步差點兒摔回過道裏,等到看清屋裏那人的臉時,他受到了更大的驚嚇,聲音都拐彎了,“石……教,不,哥?石哥?”


    石江居然站在客廳裏!


    “你……邊南?”石江看到他明顯也是吃了一驚,愣了好一會兒才把手裏拿著的一根水管放到了桌上,“你怎麽有這兒的鑰匙?我以為進賊了呢。”


    看到那根水管,邊南汗都下來了,這要是衝進去速度快點沒準兒能被石江直接開了瓢。


    “我……我住這兒。”邊南緩了緩才進了屋,把門關上了。


    “住這兒?”石江皺了皺眉,“誰租給你的?”


    “楊哥啊,楊旭,”邊南開始有點兒沒底了,“他不會……這房子是他的還是你的啊?不會是你的吧?他說是他的啊……”


    “是他的,”石江看了看他,“我是不知道他租給你了,沒跟我說。”


    “嚇死我了,”邊南舒出一口氣,“他沒租給我,是借的,我給他收拾,他讓我住倆月……這都好幾個月了我正想找他呢。”


    “哦,”石江看了看四周,“你收拾了?”


    “也沒太仔細收拾,就把那些箱子都搬屋裏了,然後擦擦洗洗拖個地什麽的。”邊南抓抓頭發,石江居然有這套房子的鑰匙?大晚上的跑過來是要幹嘛?


    “你這陣兒是不是總請假?”石江突然問他。


    “啊?”邊南低下頭,“是,請不少假,我朋友家裏出了事,我給人幫幫忙,已經處理完了。”


    “沒事兒,入職以後好好幹吧,”石江拿過放在一邊的外套穿上了,“顧瑋人不錯,教學有一套,跟著他能學不少東西。”


    “哦,”邊南對於石江突然把話題轉到工作上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再看到石江穿好外套就直接往門口走了,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石哥您過來是不是有事兒啊?”


    “沒有,就看看,”石江打開門走了出去,“你早點休息吧。”


    門關上的同時,門外響起一通亂糟糟的聲音,似乎還有撞到對麵房門上的動靜,他趕緊跑過去把門拉開,看到石江被一堆雜物絆得踉蹌著撞到了過道牆上。


    “燈壞了,”邊南忍著笑把門全打開,“給您照著點兒吧。”


    石江有些狼狽地踢開腳下的東西,按下了電梯按鈕:“行了,關門吧。”


    聽到電梯叮地響過之後,邊南才拿了手機撥了楊旭的電話。


    “同學,你是不是終於想起來還占著我房子了啊?”楊旭懶洋洋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靠,你怎麽沒告訴我石江有這房子的鑰匙啊!一開門人拎個水管站客廳裏!”邊南壓著嗓子喊,“嚇死我了!”


    “哎?”楊旭愣了愣,“他過去了啊?”


    “是啊,我一開門就看到他,你倆這怎麽回事兒啊!”邊南一想到剛才的場景就一陣尷尬。


    “誰知道他會這時候過去啊,”楊旭嘖了一聲,“而且你說就住倆月,我以為碰不上呢。”


    “我過幾天就搬,”邊南坐到床上,“他再過來一次我得嚇死,不,起碼得尷尬死……”


    “找到地兒住了?”楊旭笑了起來,“還是住你小男朋友家啊?”


    “跟展飛申請個宿舍唄,”邊南說,還是住邱奕家?不行,想到邱爸爸跟他說的那些話他心裏就發慌,最後他也沒弄清邱爸爸的態度,他不敢在邱爸爸剛過世就這麽湊到人家家裏去,“或者租套便宜的小房子。”


    “就你那點兒工資還租房呢?”楊旭說。


    “我正式入職了,算上提成也好幾千,”邊南挺不服氣的,“你那兒一個月流水有沒有一千啊老板。”


    楊旭笑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行吧,你找著地兒住了就把鑰匙給我送過來。”


    “行。”邊南掛了電話。


    坐在床邊兒愣了一會兒他得出了個結論,楊旭和石江的關係絕對不簡單。


    隻是看上去挺詭異的也鬧不清到底怎麽回事兒。


    他本來想跟邱奕說說這個,但想想邱奕現在的心情不太合適,於是隻是給邱奕發了個短信,說已經到家了準備睡覺。


    快睡吧,這陣兒太辛苦了。邱奕很快地給他回了一條。


    一點不辛苦,應該的,請叫我紅領巾。


    紅領巾,多虧有你。


    邊南看著短信,坐在床邊自己樂了好半天。


    這會兒給老爸打電話有點兒晚了,老爸為了養生,沒有應酬的時候一般11點前就睡覺了。


    他想了一會兒,給邊皓發了條短信,爸這段時間還好嗎?我想明天給他打個電話。


    邊皓的短信回得也挺快,不過就倆字。


    打吧。


    雖然回複很簡單,不過邊南算是鬆了口氣,這至少說明老爸沒事兒,對自己的怒氣應該也消了一些了。


    邊南把手機扔到一邊,閉著眼躺到了床上,不想洗澡了,也不想洗漱了,就像是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疲憊全都醒過來了似的,累得隻想馬上睡覺。


    早上第一遍手機鬧鈴響的時候邊南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昨晚上睡著的姿勢一直保持著沒變。


    時間還夠,他起床去洗了個澡,拿出最後一套幹淨衣服換上了,把這些天攢下來的衣服扔了幾件到洗衣機裏洗著,然後出了門。


    邱奕起得也挺早的,邊南吃早點的時候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已經準備出門去補課的那套房子了。


    “去補課?”邊南問。


    “今天不補,跟房東說說下月不租了,然後再跑跑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邱奕說,“你睡得怎麽樣?”


    “挺好的,倒下去姿勢都沒變就到天亮了。”邊南說,又有點兒擔心地問了一句,“二寶還好嗎?”


    “嗯,還成,昨晚上又哭了一會兒,早上起來還好,去上學了。”邱奕笑笑。


    “我發現二寶還真……堅強。”邊南感歎著。


    “我弟嘛。”邱奕說。


    “得了吧,他要跟你似的不好,”邊南皺皺眉,“我前陣兒一直擔心你會突然嘎嘣一下就倒了。”


    “不會,”邱奕笑著說,“我有數。”


    “哎!就這話!可別再說了,你有數你有數你有什麽數啊,”邊南皺著眉小聲喊了一句,又頓了頓,“大寶啊。”


    “嗯?”邱奕應了一聲。


    “以後別這樣了,你看,這方麵你學學我,”邊南說,“有事兒別憋著,該哭哭,該生氣生氣。”


    “……知道了,”邱奕說,“跟你學。”


    早上到展飛的時候,石江正挨個球場轉著。


    邊南看到他就立馬浮現出昨晚上他手提水管站客廳裏的樣子,還有出門兒差點兒摔了的樣子,尷尬和想笑的感覺交替翻騰,石江往這邊看過來的時候邊南都不知道該把什麽表情放到臉上了。


    石江看到他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掃了他一眼就走開了,跟平時差不多。


    邊南負責的幾個小姑娘學員進步還挺快的,雖然還有點兒花架子,不過要隻看姿勢,都挺有正式球員的範兒,隻是打過來的球都還是軟綿綿的。


    “就你這球,”邊南站在場地裏歎了口氣,看著對麵叫李歡歡的姑娘,“我拿個羽毛球拍都能接住。”


    “吼!”李歡歡喊了一聲,雙手狠狠一揮拍。


    “哎對了,”邊南衝他豎了豎拇指,把她打過來的球回過去,“就這樣。”


    回球他沒用力,角度也並不刁,但李歡歡還是沒接住。


    “邊帥,”她叉著腰有些喘,“這球我已經用盡我畢生吃零食的力氣了,我要休息。”


    “那休息五分鍾吧,”邊南說,“另外換個稱呼行嗎?”


    “邊小黑。”李歡歡說。


    “李二歡。”邊南說。


    “再叫一次我去投訴了啊!”李歡歡瞪他一眼。


    “欺負我沒地兒投訴麽?”邊南樂了。


    幾個小姑娘上一邊兒聊天休息去了,邊南坐到椅子上拿出手機看了時間,這會兒老爸應該沒什麽事兒。


    他按下了老爸的號碼。


    手機裏響著撥號音,他突然有些百感交集,說不上來的有點兒緊張,有點兒害怕,但也有期待和內疚。


    響了挺長時間,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了老爸熟悉的聲音:“喂。”


    “爸。”邊南叫了一聲,接著就說不出話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有點兒後悔自己打電話之前沒有先彩排一下想想台詞。


    老爸沒說話,等了一會兒才開口:“怎麽不說話啊。”


    “我……說什麽啊?”邊南半天才說了一句。


    老爸哼了一聲:“是不是沒錢用了就想起你爹來了。”


    “不是,”邊南咬咬嘴唇,“爸,我想……我想……我想回去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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