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端王回京的不僅僅是謝則安一個。


    姚鼎言同樣注意到端王的回歸。


    端王的境遇實在太奇妙,姚鼎言不得不對這位王爺另眼相看。端王和恭王一邊禮遇下屬一邊牢抓兵權不一樣,他為人處事太過純粹,比隱士更像隱士,因而姚鼎言不像厭惡一般藩王那樣厭惡端王。


    在姚鼎言看來,假如所有皇室都能像端王這麽安分,那他根本不用出麵當惡人了。


    姚鼎言叫姚清澤去拜訪端王。


    姚清澤領命行事,抵達端王在京城的府邸時卻被告知端王出去了。門人說:“王妃愛收集墨蟬,殿下去給王妃買去了。小世子也快到識字的年紀,殿下會順便去拜訪幾個人,給小世子請個厲害的夫子。”提起端王,門人臉上滿是崇敬。


    姚清澤有些失望,但還是有禮地遞上拜帖:“那勞煩先把我的帖子收下,我改日再來拜訪。”


    姚清澤回到家中,見姚鼎言麵色不太好,不由問:“阿爹,怎麽了?”


    姚鼎言說:“秦老太師還真是了得,居然勸得陛下臨時改了主意,今年科舉維持原來的考法。”他歎息不已,“徐君誠竟也認同秦老太師的看法,這次科舉怕是選不出我們想要的人才了,還得再等三年……”


    姚清澤說:“這老東西著實可恨!”


    要是在平時,姚鼎言肯定會斥責姚清澤。可一想到自己特意在孝期趕回來,卻隻差這臨門一腳做不成,姚鼎言心裏也頗有些怨氣。他恨聲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姚清澤冷笑說:“阿爹你正當壯年,三年對我們而言不算什麽,對秦黨來說卻沒有多少個三年了。”


    姚鼎言頷首。


    父子倆齊齊計議許久,準備在縣學、州學、太學大刀闊斧地整改一番。


    秦黨不是那麽好忽悠的,不拿出點真本領來他們永遠能找到借口阻擋新法推行。(..tw無彈窗廣告)


    與此同時,遠在邊境的恭王也接到了趙英手書的旨意。


    恭王拿著茶去找譚無求。


    譚無求從謝則安那裏學了畫地圖的新法子,筆下的地圖變得詳盡了許多。北疆的草原和荒漠廣闊無垠,譚無求一直在思索該如何把這一塊地方逐漸消化掉,越是繁華的地方人越多,良田越難求,而願意到北疆這邊定居的人少之又少――誰願意來到這麽個貧瘠之餘又戰亂頻起的地方?


    譚無求的想法是“同化”。設法讓異族定居於邊境,用華夏文化和禮儀同化他們,教他們開拓土地、種植糧食、養殖家畜,賣給他們布匹和其他商品,到時狄國來襲,他們自然會抄起武器保衛家園。這種想法風險極大,畢竟古往今來都有不少養虎為患的例子擺在那兒,但大慶總不能永遠守在這小小的一隅。


    想要擁有更廣闊的領土,必須有更多的丁口。丁口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就算有也不能占了一個地方就移居一批人過去。


    讓他們打從心底徹底認華夏為宗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至於那些不認可的,打得他認可便是了。


    譚無求正琢磨著怎麽培養一批能言又敢言的使者,卻見恭王撩起門簾走了進來。


    譚無求說:“殿下來了。”


    恭王點頭,見外麵豔陽高照,他繞到譚無求身後將譚無求推到屋外。


    刺目的陽光讓譚無求微微眯起眼。


    恭王說:“皇兄讓我回京一趟。”


    譚無求說:“那殿下您快去快回,這邊有我守著就成了。”


    恭王說:“這個季節水草還算茂盛,狄人一般不會南下,我倒是不擔心。”他替譚無求理好一綹掛在輪椅旁的頭發,“不過你不回去嗎?”


    譚無求說:“我走一趟得花不少時間。(..tw無彈窗廣告)”他淡淡地答道,“從北上的那天起我就沒想過要回去。”


    恭王說:“皇兄可能快不行了。”


    譚無求靜默無言。


    恭王盯著譚無求的表情。


    譚無求的目光平靜無瀾:“生死有命,福禍在天。”


    恭王靜靜地看著他,仿佛想探知他真正的想法。


    譚無求眼睫低垂,喊了一聲:“趙淵停。”


    恭王一顫。


    譚無求說:“我知道你曾經想證明我是錯的,或者說,你認為我不選你就是錯了……”


    恭王說:“對,我曾經這麽認為。”


    譚無求說:“我一直在提防你的野心,你也一直在猜測我的想法,也許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恭王一頓,說:“你知道我想談的隻有一件事。”


    譚無求抬眼看著恭王。


    恭王繞到譚無求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是的,我一直想向你證明你是錯的。”恭王雙手撐在輪椅兩側,俯身與譚無求對視,“在你死去之前,我都一直想向你證明這件事。我明明比趙英更適合,我明明比趙英更出色,你為什麽不選我。我一直在懷疑,懷疑你是不是對他有不一樣的感情,懷疑你是不是鐵石心腸能對我的努力視而不見,懷疑很多東西――做出很多想要和趙英一較高下的事――直到趙英做出那個選擇。”


    譚無求微滯。


    恭王說:“那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你早就將所有事都看在眼裏,你早就將所有事算得一清二楚。趙英比我更適合,真的,那時候我徹底服氣了。因為趙英能狠得下心,我不能。假如是我在那個位置上,我一定不顧一切折返救你,我會讓麾下所有人跟著我一起給你陪葬。你早就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你選他,不選我。”


    譚無求在恭王的逼視之下閉上眼。


    恭王說:“你已經不是身不由己的‘臨均’了,是不是該給我一個答案?你成親時選了別人,你輔佐時選了別人,你一直都選別人……”他一點點湊近譚無求的鼻端。


    譚無求說:“……趙淵停,不要這樣。”


    恭王說:“既然你不願意回答,那我就不讓你選了。”他再也忍不住那快要要了他的命的欲念,低頭狠狠咬住譚無求的唇。


    輪椅被他這麽一使勁,重重地往後一退,抵在了石柱前。


    譚無求沒作抵抗。


    恭王饜足之後才離開譚無求的唇。


    瞧見周圍的士兵眼觀鼻鼻觀心,一臉正直地守在原地,恭王笑著說:“我會盡快回來。”


    恭王隱隱有預感,回京之後麵臨的將是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趙英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正如恭王猜測的那樣,趙英親筆寫信讓兩個弟弟回來,目的就是交待“後事”。他身體的病根是在多年征戰中落下的,早已是藥石無效的死症,能撐這麽多年全憑太醫院用無數名貴藥材吊命。


    趙英很清楚自己的極限在哪裏。


    他本想再撐兩年,把姚鼎言的急進心態扭轉過來,但不久前他幾處舊傷突然複發,連平日裏處理政務都很艱難,更多的,他根本做不了了。


    聽說端王回到了京城,趙英很快召見了他。


    端王見趙英臉上俱是疲色,行禮之後直言問道:“崇昭沒替皇兄你分擔一二?”


    趙英說:“崇昭平時也有幫忙批閱奏章,隻不過最近在忙築堤的事,這會兒沒呆在宮裏。”趙英示意端王坐下。


    端王說:“我回來的路上見到皇兄你提到的三郎了,確實是個機靈人。”


    趙英眉頭一挑:“你和他見過了?”


    端王說:“沒說上話,遠遠瞧見了。他在士子裏挺吃得開,許多人似乎隱隱以他為首。皇兄你是準備讓他參加科舉?”


    趙英點頭說:“雖然沒有這樣的先例,但也沒有明律說不能參加。”他抬頭問,“你覺得他如何?”


    端王說:“皇兄你看好的人當然是好的。”


    趙英說:“我準備把‘勸君尺’留給他。”


    聽到“勸君尺”,端王吃了一驚。勸君尺是太-祖開-國之初傳下來的東西,勸君勸君,意味著持有勸君尺的人有著“勸導君王”的責任和權利。有這東西在,在位者必須聽從他的勸導,若是不服的話持有者可以狠狠揍他一頓――而且可以免受罪責。


    端王猶豫地說:“……這個三郎會不會太小了?”


    趙英說:“這幾年我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教導,他比崇昭聰明得多,領悟得也更快。他的心性絕對不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能有的,雖然他有很多缺點,但絕對用好勸君尺。”


    端王說:“我聽說他和崇昭感情極好,萬一他拿了勸君尺而不作為,皇兄您的苦心豈不是白費了?”


    趙英說:“正是因為他和崇昭感情好,他說的話崇昭聽得進去,我才會這麽決定。”他篤定無比,“我知道三郎絕對不會讓我失望。”


    端王無言。


    趙英說:“但光靠三郎當然不行,我把你和淵停都找了回來,就是為了再好好商量商量。崇昭脾氣太橫,必須有人能在某些時候攔得住他。”


    聽出趙英話裏的含義,端王心中一凜,說道:“皇兄你正當盛年……”


    趙英說:“這句話我不信,你也不信。九弟,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希望你能幫我,也希望你能幫崇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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