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漫著藥味。


    燕衝入內時趙英正在喝藥,等燕衝行了禮,趙英才把藥碗擱下,站起來親自扶起燕衝。


    燕衝連忙說:“陛下您坐下吧!”


    趙英說:“騰霄,你是覺得我連站一站的力氣都沒了?”


    燕衝鼻頭一酸。


    雖然早知趙英身體差,卻沒想到一別數年,趙英如今竟要以藥續命。


    燕衝說:“陛下,燕衝幸不辱命,西疆守住了,西夏終有一日會重歸朝廷所有!”


    趙英說:“我知道你是有本領的。”他神色微頓,“我若不在了,騰霄,你多幫我看著崇昭。”


    燕衝不知趙崇昭前幾日的作為,隻當趙英是多心了,寬慰道:“聽說殿下這幾年長進了不少,朝野都是誇殿下的聲音。”


    趙英說:“就是誇他的聲音太多了,讓他尾巴都翹起來了!”趙英將趙崇昭寵信謝曦的事告知燕衝。


    燕衝聽後眉頭緊皺。


    趙英說:“我怕我去了以後,沒人能勸得住他。”


    燕衝說:“陛下春秋鼎盛!”


    趙英搖搖頭說:“我的身體是什麽情況我最清楚……我就是放心不下啊。”他看向燕衝,“三郎那小滑頭要是肯認真起來的話,我倒可以安心一點。可他這家夥主意那麽多,偏就不肯做正事。”


    燕衝替謝則安說話:“我倒覺得三郎也做了不少正事,比如那個報紙就不錯,把許多從軍中回去的人都安置好了。”


    趙英說:“隻是他沒個出身,日後難免會遭人非議。”


    燕衝一愣。


    他直言問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讓三郎正正經經地參加科舉?”


    趙英說:“對。”他頓了頓,“不僅三郎,皇室宗親、世家子弟想要入朝為官也得參加科舉,不得靠祖蔭入仕。科舉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隻以文才取勝,過鄉試、州試的人要在縣中、州中任職數月,無法勝任者不允許參加次年春闈,這樣才能保證取出來的是幹才。”


    燕衝說:“陛下英明。.tw”他猶豫片刻,還是說道,“隻是能完成這件事的人得有大魄力……”


    宰相怎麽看都不像是敢那麽做的人。


    趙英說:“我想讓姚鼎言回來。”


    燕衝心中一凜。


    去年姚鼎言母親去世,姚鼎言丁憂守孝,趙英這是要奪情起複!若是趙英真的有心一改科舉之製,姚鼎言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趙英向來是惜才的,姚鼎言此人野心雖大,卻也魄力過人。早在趙英三召姚鼎言入館閣時,燕衝就知道姚鼎言這把劍趙英遲早會用。


    趙英身體每況愈下,每日殫精竭慮,想的恐怕都是如何給趙崇昭留一個更穩固的江山。


    科舉關乎朝廷將來的大勢,牽一發則動全身,並不是那麽好改的。而且抹掉了祖蔭入仕這條路,明顯會得罪許多人――尤其是世家!


    姚鼎言前幾年本就一力恢複漢時的推恩令――諸王除嫡長子可以繼承大部分封地之外,其餘子女也能從中拿到一部分土地,通過層層分封一步步將諸王封地分解,逐漸削弱諸王坐大的可能性。


    姚鼎言因為力主恢複這個政策得罪了不少皇室宗親,再和世家杠上,“仇家”恐怕會更多!


    但燕衝有種預感,姚鼎言會答應。


    燕衝見完趙英,沒立刻回燕家,而是前往謝府。


    謝則安回京後已聽說燕衝回來了,正想著要不要去燕府拜訪,就瞧見燕衝大步邁進來。


    晏寧公主知他們許久沒見,有許多話要說,所以叫人奉上茶酒後就去找謝小妹和趙昂。


    謝則安上前重重地抱了燕衝一下,喜道:“燕大哥你總算回來了。”


    燕衝說:“你小子長大了。”


    燕衝去西邊時,好友身死的消息剛剛傳回來,他滿心激憤,想的都是如何為好友報仇雪恨。用了五年多時間瓦解了西夏朝廷,燕衝心中卻並沒有多喜悅,回京路上想的都是來時與好友的靈柩在半路碰上後的悲痛。


    國不強,這樣的生離死別還會發生在更多人身上。


    燕衝知道謝則安做很多事都往往都緣於一時興起,權勢這東西他其實始終沒太放在心上。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而言,謝則安的才能遠超於謝則安的年紀,這注定了許多人對謝則安有著不一樣的期許。


    燕衝一介武夫,趙英會和他說起科舉變革的事情,無疑是想借他之口讓謝則安有個心理準備。


    也許趙英會讓謝則安當這次科舉變革的出頭鳥。


    燕衝心底複雜得很,謝則安卻隻有高興。他親自打開了酒壇的蓋子倒滿了石桌上的兩個酒碗,很快地,醇厚的酒香在涼亭中漫開了,令人心曠神怡。


    謝則安說:“這是金玉樓新釀的酒,燕大哥你嚐嚐。”


    燕衝一口灌完了碗中的酒,隻覺口感綿長,一點都不嗆喉,喝著很順。


    燕衝誇道:“好酒。”


    兩人對喝了三四杯,燕衝向謝則安提起了趙英的打算。


    謝則安吃了一驚。


    趙英這想法竟與後來的公考靠攏了,還帶實習的!


    謝則安說:“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啊。”


    燕衝說:“確實。”


    謝則安沉吟片刻,說道:“陛下是準備讓姚先生起複?”


    燕衝微訝:“你怎麽知道?”


    謝則安說:“能做這件事的也隻有姚先生了。”


    燕衝說:“這可是得罪人的事兒啊。”


    謝則安說:“姚先生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他搖搖頭,苦笑道,“姚先生自己那些想法比這更能得罪人,虱子多了不愁。”


    燕衝說:“那你姚先生是要回來了?”


    謝則安點點頭。


    燕衝說:“三郎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謝則安說:“我也不知道。陛下會下定決心讓姚先生起複,大概是因為殿下這段時間的表現不如人意。姚先生能力過人,陛下本來是想把他留給殿下的,但殿下這次寵信錯了人令陛下有點失望,所以陛下提前讓姚先生回來。”他頓了頓,抬頭說道,“陛下在給姚先生這把利劍做‘劍鞘’,姚先生如今得罪的這些人,日後都可以用來牽製姚先生――隻有這樣陛下才能放心。”


    燕衝說:“你們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我聽著就頭大,不說了!”


    謝則安說:“確實沒什麽好說的,左右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陛下若讓我去考的話,我考就是了。”


    燕衝說:“對,來喝酒!”


    謝則安笑眯眯地說:“我先敬燕大哥你一杯!”


    兩人相對痛飲。


    燕衝在謝府喝得爛醉如泥。


    謝則安讓人扶燕衝去休息,晏寧公主才從謝小妹那邊回來。


    謝曦惹出的禍事解決了,晏寧公主放下了心頭大石,臉上都帶上了淺笑。她說道:“三郎你這幾天辛苦了。”


    謝則安說:“沒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晏寧公主話題一轉,轉到了趙昂身上:“三郎,我看昂弟很不錯。”


    謝則安不明所以:“確實不錯,怎麽了?”


    晏寧公主嗔笑一聲,壓低聲音和謝則安耳語:“小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我看他倆挺好!他們從小認識,昂弟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記著小妹,肯定是喜歡上了。”


    謝則安哭笑不得。


    敢情這家夥做媒做上癮了,連謝小妹和趙昂都看出男女之情來了。謝小妹這才十二歲,怎麽看都是早戀!


    謝則安說:“他們還小呢。”


    晏寧公主頓了頓,心中半是安心半是苦澀。安心是因為謝則安把她和謝小妹這年紀的女孩都當小孩看,絕不會有什麽情愛;苦澀的是她有許多說不出口的情意,隻能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知曉。


    晏寧公主振作精神,說:“不小了,這年紀大部分女孩子都開始議親了。昂弟我們是知根知底的,肯定會對小妹很好。而且你把小妹教得與一般女子不太一樣了,若是日後嫁了個守舊的丈夫,豈不是苦了小妹?”


    謝則安想想也對,點頭說:“那也要小妹喜歡才行。”


    晏寧公主說:“我回頭探探小妹的口風。”


    謝則安見晏寧公主小臉上堆滿認真,主動說:“昂弟那邊我來探。”


    謝則安被妹妹“婚事”拖住的同時,一個年輕人抵達了京城。這年輕人姓姚,叫姚清澤,是姚鼎言的長子,今年年方十七,他自幼才智超群,向來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


    姚清澤本隨父回鄉丁憂,姚鼎言接到謝則安的來信時意識到“旬報”的不一般之處,遣姚清澤返京看看這旬報的運作。


    姚清澤自恃才高,原本對父親讚不絕口的謝則安頗有不屑,可一路走來看到各州中已籌措完畢的“報坊”,姚清澤漸漸對謝則安改觀了。


    直覺告訴姚清澤,謝則安此人會是他此生大敵。


    姚清澤是自傲之人,對手的出色並未讓他心生妒忌,反倒激起了他的鬥誌。


    他父親是要成大事的人,他這個當兒子的自然不能太差勁。


    姚清澤在京中找了個住處落腳。


    姚鼎言雖回了鄉,朝中卻依然有不少舊友在,姚清澤拜訪了幾位長輩之後便找上了姚鼎言的心腹。


    這個旬報是好東西,姚鼎言讓他返京的目的就是讓他找些人去謝則安那好好學學,日後推行新法時他們可以借旬報一用,或者索性自己再辦一個新報!


    姚清澤心中是傾向於後者的,於是托人選人的時候都是選腦筋活、記性好的那種,以便將來把旬報的模式搬到新報那邊。


    和姚鼎言的心腹見了麵,姚清澤著人去打聽趙崇昭常去的去處。


    在數次不期而遇、意外交鋒之後,趙崇昭注意上了這個樣樣兼優的同輩:“你這家夥不錯,什麽都玩得很好,叫什麽名字?”


    姚清澤淡淡一笑,回道:“我叫姚清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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