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長守北疆,極少出現在朝臣的奏折中。畢竟北疆亂事多,有這麽個閻羅鎮在那裏,大夥都安心。可齊王畢竟事皇室宗親,恭王如此行事,無疑讓許多人脖子一涼。


    連王爺都說剁就剁,他們要是落在恭王手裏豈不是也是一樣身首異處?


    沒過多久,恭王遣人養著的飛奴帶著恭王的手書飛了回來,信裏的語氣很直接:“誰敢通外敵,見一個剁一個。”


    趙英知道恭王是記著當初的事,當初要不是有人和外族裏應外合,他們也不會被逼得分兵。


    這是恭王的逆鱗。


    趙英在殿中坐了半天,寫了封輕描淡寫的訓斥信,弄了一行使者去“麵訓”恭王。這輕飄飄的處置讓許多人摸不著頭腦,譚無求知道後卻主動入宮求見趙英。


    趙英和譚無求對坐良久,終於開口:“你想去北疆?”


    譚無求說:“若單是齊王外逃他必不會直接下殺手,我覺得有古怪。”


    趙英說:“你倒是了解他。”他展開恭王的信遞過去,“這是他寫的。”


    譚無求接過一看,一下便發現不對。他說:“這不是他的字跡,雖然很像。”


    趙英沉默片刻,說道:“北疆這些年也出了個人才,主張研習中原律法和兵法,將原本隻是一團散沙的草原人匯在一起了。這樣的草原人足以稱之為‘國’,若給他們休養生息的機會,北狄必將是大慶的強敵。七弟這次雖將外逃的那批人就地斬殺,卻也傷在右臂,不便寫字。臨均,你若能去北疆我也放心,隻是你這身體……”


    譚無求不知趙英這個放心指的是恭王或是北狄,又或是兩者兼有,但還是認真答道:“我已經徹底好了,不會有問題。”


    趙英看了眼譚無求堅定的神色,允了他的要求,讓他隨使團一起出發。


    譚無求回到住處時叫小蝦幫忙收拾簡單的行囊,楊老見了,問道:“你要離開京城?”


    譚無求點點頭。


    楊老說:“不讓我跟著?”


    譚無求說:“您答應了要給晏寧治病。”


    楊老說:“我已經把她治好了。”


    譚無求說:“晏寧這樣的情況,需要長期調養——”


    楊老冷笑打斷:“那你呢?你的身體不需要?早知如此,我何必救你,簡直白費功夫!”


    譚無求說:“我才是已經好了,有了三郎給我做的輪椅和拐杖,大部分常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去做了。難道我從閻王殿裏活過來,隻為了躲在京城過上安逸的生活?若是陛下點頭,謝大哥他肯定會去西疆……”


    楊老說:“我管他去哪裏,與我何幹?”說完他轉身入內,把藥罐擺弄得哐當哐當直響。


    譚無求歎了口氣。


    小蝦看了看譚無求,又看了看楊老,最後認真給譚無求收拾完東西才進去找楊老。


    楊老不說話。


    小蝦走到他身邊說:“師父,我會在譚先生身邊的。”


    楊老轉到另一邊忙活。


    小蝦再接再厲:“師父,我覺得譚先生是對的,要是邊境出了事兒,整個國家都會遭殃……”


    楊老哼了一聲:“遭殃也遭不到他一個跛子身上!”


    小蝦擺顯起新學的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楊老把收拾好的大藥箱重重地往桌上一擱:“等他把巢扶穩,自己早死了,還什麽完卵不完卵!”


    小蝦乖乖閉嘴。


    楊老繃著臉說:“這箱藥你帶過去,有什麽情況可以應應急。恭王那邊有養飛奴,真沒辦法了你就用飛奴通知我。”


    小蝦喜道:“我就知道師父你最好!”


    譚無求向趙崇昭辭行時謝則安也在東宮。


    聽到譚無求要北上,謝則安吃了一驚:“譚先生要走?”


    趙崇昭也跟著問:“那楊老先生呢?”


    譚無求說:“楊叔不走。”


    謝則安說:“那先生您的身體……”


    譚無求說:“我已經好了,像你爺爺一樣,你看他需要別人隨時跟著嗎?而且楊叔讓小蝦跟在我身邊。”他淡淡地笑了起來,“三郎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我惜命得很,若真的不行我絕不會強撐。陛下也同意了,所以我才來向殿下辭行。”


    謝則安有點惋惜,譚無求是個良師益友,這段時間給了他不少建議。


    趙崇昭也一樣,可聽到趙英也點了頭他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隻能答應放行。


    謝則安正好要出宮,對譚無求說:“我送譚先生您回去。”


    趙崇昭依依不舍地目送他們離開。


    謝則安推著譚無求往外走,等離開了趙崇昭的視線,譚無求說:“三郎,你和晏寧感情可好?”


    謝則安說:“晏寧挺乖的。”


    譚無求頓了頓,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一路上謝則安趁機請教了譚無求不少東西,譚無求一一解答,等看到住處時笑了出來:“三郎你這是要榨幹我的最後一點價值啊。”


    謝則安說:“譚先生說笑了,我隻是舍不得您離開,北疆那麽遠,加急信都得大半個月才送到呢。”他眼珠子一轉,“恭王殿下的消息那麽快傳回來,莫非他也養著飛奴?要不我去找舅舅要幾隻,有什麽事好向譚先生您請教!”


    譚無求聽他舅舅舅舅地叫,莞爾不已。


    他說道:“你要是能要到,那就去向國舅要吧。”


    謝則安說:“那就這麽說定了!譚先生您到時可得給我回信。”


    譚無求一口答應。


    謝則安回到家中,又和晏寧公主下起了棋。


    朝中本來將要掀起一陣風雨,眨眼間卻又變回平靜無波的狀態,有些人安心有些人惋惜。


    齊王父子伏誅,首告的楊珣安然歸家,主動認罪的謝謙也免了死罪,與長公主和離後被流放南邊,永不得返京。


    謝謙被押解南下時長公主去送行,一場夫妻,她不能違心救他,唯有出城送他一程。


    正巧北上的使團也停在城門前,眾使者紛紛頓足與家人告別。


    謝則安也來送譚無求,看到長公主和謝謙時愣了愣,下意識地看向譚無求。


    謝謙看到謝則安時卻有些欣喜,心道到底是血脈至親……


    謝謙正要開口,謝則安已朝他和長公主點頭致意,然後平靜地走向譚無求那邊。


    長公主知道謝則安對謝謙滿心厭惡,看到謝謙那失望又痛苦的表情時還是於心不忍,她停頓良久,走上去和謝則安說話:“三郎,他到底是你的生父……”


    譚無求十八年來第一次聽到長公主的聲音,抬頭望去,隻見長公主麵帶悲憫。他原想說兩句“拋妻棄子、賣國求榮之人還談什麽生父不生父”,卻又忍住了。她和謝謙到底夫妻一場,七八年的同床共寢,比他們成親的日子要久得多,連謝謙如此作為她依然能來送行,可見他們之間情意頗深。


    他那麽說隻會讓她傷心發怒。


    譚無求說:“三郎,你過去見見他吧。”


    謝則安不太樂意,別說在他心裏謝謙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就算有他也不想見。他記得當初他去見了自己“生父”,結果被對方死不悔改的言論活活惡心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些人根本已經無可救藥,何必為他們浪費時間?


    但譚無求開口了,謝則安隻能說:“好。”


    長公主站在原地沒過去,也沒有說話。


    譚無求沉靜地坐在輪椅上,凝視著自己無法動彈的右膝。


    這時使團眾人已和家人道完別,過來詢問譚無求是否要啟程。


    譚無求說:“勞煩殿下幫譚某和三郎說一聲,譚某先行一步,不必相送。”


    長公主不知譚無求和謝則安是何關係,點頭答應下來,隨口話別:“先生一路順風。”


    譚無求勉強扯出一抹淡笑:“承殿下吉言。”


    使團的車馬緩緩往北邊駛去。


    謝則安和謝謙沒說什麽,謝謙看上去落魄極了,在謝謙麵前卻擺出“父親”的派頭,叮囑謝則安要好好經營,日後定要光宗耀祖。


    謝則安隻聽不說。


    很快,押解謝謙的差役就表示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長公主走過來看了謝謙一眼。


    謝謙說:“殿下,我對你的情意是真的。”


    長公主一頓,說:“珍重。”


    謝謙自以為瀟灑地轉身跟著差役離開。


    謝則安很佩服長公主的涵養,換了他處在長公主的位置,他是絕對不會來送行的。更別說聽謝謙說什麽“我對你的情意”,明明仗著駙馬的身份通敵賣國,還有臉說什麽情意?


    長公主到底是晏寧的姑姑,謝則安不好當著麵問她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隻能問:“譚先生已經啟程了?”


    長公主點點頭說:“剛走了,他讓我和你說一聲。”


    謝則安知道譚無求真正的身份,不由替譚無求和長公主歎惋。


    這見麵不識的結局,也不知算是誰的錯。在長公主這邊來看,前駙馬已經死了十八年,她十年後才改嫁謝謙,並不是什麽過錯;在譚無求這邊來看,自己已是亡人,長公主又有了謝謙這個駙馬,不出麵相認才是對的。他們這些旁觀的人即使知道真相也不能開口與長公主明說,畢竟即使說了他們也很難破鏡重圓,反倒讓譚無求的滿腔抱負困在駙馬身份之中。


    謝則安垂下眼,問道:“姑姑可要順道去女子學堂那邊看一看?”


    長公主說:“也好。”


    兩人到驛站借了馬,一起騎行至西郊。


    還未靠近女子學堂所在地,忽聽一聲欣喜的叫喚:“三郎!姑姑!你們也來啦?我和父皇一起過來瞧瞧這新學堂!”


    謝則安和長公主抬頭看去,隻見趙英打馬在前,緊跟其後的趙崇昭則滿臉喜悅地朝他們揮手。


    不知怎地,長公主和謝則安心中都冒出了一個想法:皇家居然能有這樣一個活潑逗趣的娃兒,實在難得。


    正因難得,所以格外能打動人。


    而此時譚無求往北、謝謙往南,都因他們自己的選擇走向了自己既定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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