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三伏天總讓人沒法做到心平靜氣。坐在咖啡廳裏,哪怕是吹著空調看著窗外的烈日當空,也忍不住有些浮躁。從坐下至今,沈巡已經是第三次低頭看時間了。


    坐在他對麵的女人見此情形,麵上有些窘迫。從未談過戀愛的她並不是一個善於和男人交流的女子。高中畢業後考入師範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初中任教,典型的內秀女子。年二十九,世人眼光,父母著急。這讓她不得不奔赴一場又一場的相親。


    在買白菜方式的相親約見中,她漸漸磨掉了對愛情的渴望、對婚姻的憧憬。


    這樣一個平凡的女人,是這個城市中最普通的畫像。


    “沈先生,請問你是一會兒還有事嗎?”沈巡的心不在焉終於讓女人忍不住問了出來。


    沈巡這才回過神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


    大約是一直在學校的原因,帶著幾分學院氣質,看上去並不顯年紀。五官並不出眾,也算不得多漂亮,但勝在皮膚白皙,黑長直的頭發披散在肩頭,一副銀邊框眼鏡,斯文而沉靜。


    她是萌萌的老師,萌萌非常喜歡她。自從萌萌進入初中,就不止一次告訴沈巡,這個老師對她格外好。之後有一陣子,每次沈巡去學校,她都會很熱心的接待,直到母親將這份好意點破。這個女人對他有幾分好感。


    母親對她非常滿意,學曆剛好,性子溫和,年齡到了足夠穩重的歲數,最難得是喜歡萌萌。如果她能嫁給沈巡,對萌萌的成長和教育有很大的好處。


    沈巡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缺少一個像她一樣穩定工作性質的女人照顧家裏。


    所以沈母安排了這次相親。


    沈巡低頭又看了一眼手表,最後隻是有些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下午的飛機,去參加朋友的婚禮。”


    沈巡的話自是拒絕了這次相親。對麵的女子雖有些失望,卻保持著該有的風度。她微微笑著說:“沒關係。您要是忙您就先走吧。”


    “我先送你回去吧,天氣太熱。”


    “不用。”


    兩人在咖啡廳門口分別。女人突然叫住了沈巡:“沈先生。”


    沈巡不明所以地回頭。


    “聽說沈先生已經離婚七年了,一直沒有再娶。”


    頭頂的烈日刺得沈巡眼睛都要睜不開。眼前突然一暗,又突然一亮。


    “我沒有再結婚的打算。”


    “為什麽?”


    “曾經遇到過一個人,在心裏已經和她結過了。”


    那女人突然笑了笑,對沈巡揮了揮手。


    “那個人是叫羅詩佳嗎?”


    “嗯?”


    女人伸出自己的左手比了比:“你的無名指上,有她的名字。”


    沈巡摩挲著手指上的拚音組合刺青。五年過去,唯一沒有褪色的,隻有那緊挨在一起的名字。


    “沈先生,再見。”女子燦爛一笑,十分坦然。


    “再見。”


    ……


    ***


    這幾年基金會做的項目,駱十佳從網絡和報紙上也看了一些。


    基金會曾經多次邀約,但駱十佳始終不肯出席他們的活動。


    每年基金會的人都會給駱十佳寄一些禮物,多是受助的孩子寫的感謝信和卡片。駱十佳每一次都會認真這些孩子,遇到困境仍保持著純潔的心,這份豁達和堅強讓駱十佳很感動。


    她想,閆涵這一生創造的這些財富,該是用到了對的地方了。


    下午基金會給駱十佳打了電話,希望她出席一期孩子的畢業禮,駱十佳猶豫許久,沒有直接拒絕。


    要下班的時候,助理突然接了一個電話進來。是駱十佳做法律顧問的一家公司。老板希望駱十佳跟著一起出一次差,去談一個收購合同。


    駱十佳看了一眼時間,沒有直接答應。


    離開深城多年,初到海城的一兩年什麽都不適應,之後漸漸習慣了這座並不臨海,卻叫海城的中部城市。


    下班時間,哪裏都堵車,等駱十佳把車開到幼兒園的時候,已經快到六點了。


    整個班的孩子都被接走了,隻有她的兒子還在教室裏寫作業,明明就隻剩他一個人了,卻始終安之若素的樣子,仿佛本來就該如此。


    老師喊著他的名字,他應聲抬頭,不到五歲的孩子,舉手投足卻多了一份老成。等了那麽久,終於有人來接。眼中既沒有興奮,也沒有責怪,隻是懂事地收拾了自己的書包,走到媽媽身邊。


    “我就猜到今天肯定是你來接。”


    駱十佳一臉詫異:“你怎麽知道?”


    兒子撇了撇嘴,終於是表露出了幾分不滿:“因為阿姨從來不遲到。”


    平日裏兒子多是保姆在帶,今天也是保姆有事要提前回家,才輪到了駱十佳。她一貫下班時間晚,今天已經算是為了接孩子提前了。


    四年前獨自一人在醫院生下這個孩子,連剖腹產的手術單都是她自己簽的字。她一直獨來獨往,又是未婚,裏麵的故事不用細問也能想明白,醫生也不忍為難她。


    駱十佳給這個降生在她生命裏的孩子取名沈止。隨沈巡的姓,卻單名一個“止”字。


    止,停止,不再前進。這是她對自己的忠告。


    沈止雖然在單親家庭出生成長,但好在各方麵成長都還算健康。隻是聰明得經常讓人有點下不來台。


    “阿姨今天有事先回家了。”駱十佳解釋道。


    “嗯。”


    “去吃哈根達斯好不好”


    沈止安靜了片刻,隨後抬起頭狐疑看著駱十佳,明明還是奶聲奶氣,卻多了幾分質問的意思:“你是不是又要出差了?你每次出差前都會帶我去吃哈根達斯。”


    駱十佳被揭穿了伎倆也不氣惱,眯著眼睛對著孩子笑:“三四天就回了。”


    “那我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並且絕對不準生氣。”


    駱十佳沒想到這小子這次這麽好解決,馬上點頭答應。


    “我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


    孩子大約是思慮了良久,張口的時候有些艱難。提及“爸爸”兩個字,他的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孩子還太小了,剛去幼兒園的時候,回來總愛問爸爸,之後大了反而不問了。好長一陣子沒有麵對這種問題,如今這麽冷不防問起來,駱十佳倒有些措手不及。


    想了許久,駱十佳才有些艱難地開口道:“他姓沈。”


    駱十佳的回答讓一貫很溫和的孩子也有點生氣於她的敷衍:“我知道!我也姓沈!”


    “唔……”駱十佳平靜地回想著很久以前的人和事。最後嘴角勾起了淺淺的笑意。


    “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傻瓜……”


    “頂天地裏的都是英雄,哪有傻瓜?媽媽你怎麽這樣?”


    駱十佳一隻手扶著方向盤,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狡黠看了一眼兒子:“我已經回答了,而且沒有生氣。所以,你到底還吃不吃哈根達斯?”


    “哼。”沈止小朋友嘴巴翹得老高,半天沒說話,就在駱十佳以為他真不吃的時候,他突然甕聲甕氣說了一句:“我要吃酸奶味的。”


    紅燈停車,駱十佳微笑著轉過頭看著兒子的臉,有那麽幾秒有些恍惚。


    感謝上天,在她覺得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將這個孩子送來了她的世界。這幾年她能活得這樣生機勃勃無怨無尤,全是因為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是她粗糙命運裏唯一的一筆細膩。是她這一生,唯一一次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


    她不貪心,能得到這一切,她已經知足了。


    ……


    出差之前,駱十佳隻知那姓劉的老總是要去寧夏,卻不想從銀川下了飛機,來接機的司機就一路將他們帶到了柴河縣的方向。


    一別五年,這座城市變化很大,像整個國家所有的城市一樣。這裏也得到了很好的發展,隻是有些東西始終沒有改變。


    劉總和秘書之前來過這裏,所以自然沒多興奮。至於駱十佳,她一路都沒有說話,隻是專注地盯著窗外。


    劉總的秘書是個聰慧過人的女子,一眼就看出了駱十佳的不同尋常。


    “駱律師來過這裏?”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駱十佳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五年前來過。”


    “變化很大吧。當年發展挺落後的,如今一個旅遊區規劃過來,度假村一建,帶動了好大一片地方。”


    “挺好的。”雖然很多東西物是人非,但一切總歸是比從前更好。


    車開了幾個小時,終於從銀川到了柴河縣。


    這裏變化很大,從前那些難走的路如今都改建成了國道,倒是一路通暢。


    他們的飛機晚了一些,到柴河縣的時候,時間就已經不早了,一刻不能休息,直接就去和別人公司談合同了。


    約定見麵的地方仍是從前柴河縣那個投資6000萬建成的酒店。隻是如今這酒店已經易了主,裝潢風格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進去之前,劉總的秘書私下對駱十佳說:“這個公司的老板吧,也是個奇人。本來在這柴河縣挖礦出了事,結果因禍得福,在挖人的時候,探到了一處豐富的煤層,後來就發財了,得了錢他就接手了之前一個大老板建了一半的度假村。國家規劃天然林保護區的時候,他的度假村被規劃在保護區裏頭去了,一起建了個大旅遊區,一下子身價百倍。如今這柴河縣能買的生意都被他買得差不多了。喏,”秘書指了指酒店:“就連這酒店,他也買了。”


    秘書是個健談的人,大約真是對這個老板有幾分佩服,一開頭就有收不住的勢頭。她還在喋喋闡述著這個老板的傳奇,一旁的駱十佳卻已經聽不下去。


    從踏入柴河縣就隱隱有種奇特的預感,如今這種預感愈發強烈。耳邊突然一陣耳鳴,秘書的聲音仿佛化作嗡嗡之聲響個不停。


    她的頭皮、後背,手心都不約而同地出起了冷汗,腳下意識要往相反的方向走。誰知她剛踏出兩步,就被秘書拉了回來。


    “這邊——”秘書熱情地推開了頂級包間的大門,言笑晏晏地介紹:“這個傳奇的老板姓沈,沈老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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