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先生何出此言?”相比於鈴川,山下夜塚就沒那麽沉著穩定了。


    端木睿的這句話,正戳中心裏的痛處,顧不得所謂的大將風度,失聲問道。


    “山下將軍,恕我直言,雖然現在看起來將軍悠哉遊哉,過得十分愜意,但實際上早已身處險境,如同枷鎖在身,隨時都有危險。”


    看到山下夜塚失態,端木睿心中篤定,確定自己的判斷正確,說起話來更加慢條斯理:


    “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將軍得到的命令應該是,待東巴寨按照與犬養特使的約定出兵後,你便圍困東巴寨,然後等待新的指令。”


    可是,到時隻要與東巴寨開戰,無論勝負輸贏,山下夜塚將軍都將背負極大的罪名。


    而這個罪名足以使山下夜塚身敗名裂,性命堪憂,甚至株連眾多忠心耿耿的部下,以及親朋。


    屆時,連鈴川先生這樣的智囊,恐怕都沒有辦法為將軍開脫罪名,除了陪著將軍共赴黃泉,實在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這絕非我危言聳聽,而是很快就會得到驗證……”


    “端木先生,你的分析似乎很有道理,但未必經得起仔細推敲。”


    鈴川的分析,似乎針對著端木睿的推測,結果正好相反。


    首先,就算端木睿的猜測是對的,那麽一旦開戰,賈本國必勝,不存在無論勝負輸贏之說。


    二來,勝負乃兵家常事,何況山下將軍以得勝之師回朝,理應受到禮遇和讚賞才對,端木睿口中所言背負極大的罪名,純屬無稽之談。


    未等山下夜塚開口,鈴川就已經打斷端木睿的話,並開始反駁:


    “先生的一番說法,實在有些離譜,更是涉嫌擾亂我方軍心。……先生前來驛館,我等以禮相待,自忖無冒犯之意,請先生千萬不要逞口舌之辯。”


    雖然嘴上說得振振有詞,並扣上擾亂軍心的大帽子,但實際上鈴川的心裏卻是非常讚同端木睿的說法,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自己身處軍事顧問要職,對上峰的指示多少有些了解,尚且不能確定犬養二寶的具體安排。


    隻不過直覺上認為,山下夜塚將軍一定會被暗算,但至於到什麽程度,仍然沒有太多的預估。


    而端木睿,說白了不過是東巴寨的一個謀士,僅憑猜測居然分析得比自己還要透徹,心裏難免不服。


    於是出言激將,看看對方到底有什麽底牌,膽敢下此結論。


    “既然鈴川先生也承認我的猜測,那麽請容我繼續剛才的話。盡管是一家之言,但料想二位應有同感。”


    雖然山下將軍英勇神武,自認有把握拿下東巴寨,但是東巴寨能夠長時間在同等勢力中,一直占有領先地位,而且地大物博豐衣足食。


    有多年的底蘊,足夠的兵源,強勁的實力,並非想象中那麽不堪一擊。


    不敢說戰無不勝,卻也是兵強馬壯,即便與將軍一戰,也未必潰敗。


    何況我們是為了守衛家園,自然拚命抵抗,絕無僥幸心理,必將戰至最後一人。


    萬一山下夜塚久戰不克,勢必造成損兵折將,消耗過大,就算最終取勝,也難免給犬養二寶留下督戰不力的罪名。


    對於一個戰功卓著的將軍來說,這是不能接受的,此為其一。


    而即使按照鈴川所說的必勝,山下夜塚依然難逃罪責。


    你想東巴寨為賈本國盟友,共同進退,卻被山下夜塚出手滅之,豈不是削弱己方實力,助長敵方威風?


    其罪更是滔天!


    若是因此給賈本國的軍事行動帶來負麵影響,則山下夜塚必然要承擔所有罪責。


    到時候,犬養二寶可以來個一推六二五,甚至否認曾經下達過進攻東巴寨的命令。


    “——這一點,二位應該心中自有判斷。”


    勇立戰功,卻被誣為民族罪人,山下夜塚的冤情無處昭雪。此為其二。


    “不對!其實還有第三條路可走,那就是本將軍按兵不動,或者直接開拔前線,……隻要我投入戰鬥,落英王國的軍隊未必是我對手,待殺敵立功之後,想必犬養對我也無計可施。”


    端木睿抽絲剝繭的一番分析,讓山下夜塚的脊背直冒冷汗,並從後背涼到了心窩。


    比之前鈴川的推斷更恐懼,結果也是更加殘酷。這讓山下夜塚坐立不安,情急之中,色厲而內荏。


    “好!將軍認同前兩條推測,端木睿已然洗去蠱惑之罪,深感寬慰。”


    但是第三條路卻仍然是條死胡同,根本沒有出路!


    既然犬養二寶存心至山下夜塚於死地,絕不會讓將軍有逃脫的機會。


    若如將軍所說,必然會背上一個抗令不遵的大罪。


    屆時,他隨便找個理由,說東巴寨存心不良,為了排除威脅,讓山下夜塚出手剿滅,但將軍卻至國家利益於不顧,拒不服從……


    “然而,就算先生所有的推斷全部成立,還有一點卻是沒有說對。畢竟山下將軍乃賈本國武將中功勞最大的,陛下不可能下令誅殺,頂多也就受到責罰而已。怎麽可能有你講的那麽嚴重呢?”


    “……隻怕是先生擔心東巴寨的安危,想以此瓦解我方吧。”


    鈴川給山下夜塚的建議是靜觀其變,也是分析了前兩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還有這第三條路,居然還是死胡同。


    細想之下,不禁心下駭然。


    一是為端木睿的精準分析感到由衷佩服,再者由於之前在國內就已經聽到一些對將軍不利的傳言,對於陛下的決斷,也不敢抱太大幻想。


    而被端木睿一語道破,鈴川心有不甘,隻得強詞奪理,拿山下夜塚的戰功說事。


    “鈴川先生說得不錯,按常理確實如此。而且我身為東巴寨的人,自然為了東巴寨的安全考慮,此乃人之常情。我此次前來,也有化解東巴寨的危機之意,若能平息幹戈,自是一大幸事。……但這並不是我唯一的目的。”


    端木睿不亢不卑,侃侃而談: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山下將軍目前的處境,乃是一個死局!如果不能弄清形勢,就絕無僥幸。”


    “……這其中的緣由或許二位並沒有意識到,雖然我此刻沒有解局之招,卻知道造成死局的一個重要原因。”


    山下夜塚與犬養二寶的矛盾,不足以被置於死地,畢竟如鈴川所言,將軍乃賈本國開拓疆土的第一功臣。


    如果輕易抹殺,必將引起朝野震驚,其他將士勢必人心惶惶,最終造成國體動蕩。


    ——這是賈本國的國王陛下不願意看到的。


    而真正危及山下夜塚身家性命的,卻是他的身世。


    以賈本國的排外情緒,山下夜塚早就身處險境。


    因為,山下夜塚並非賈本國純正血統,而是異族!


    之所以能夠至今還位居將軍之列,表麵上看起來是因為赫赫戰功,實際上卻是他的身世最近才被人懷疑。


    身世?異族?


    “什麽意思?我的身世,我自己都不知道,何來異族之說?”


    山下夜塚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自己是個孤兒,到底祖籍何處,至今尚未弄明白。


    但記憶中,從小就在賈本國長大,也沒有人問及身世,時間久了,山下夜塚已經漸漸把自己融入了賈本國。


    突然被端木睿提起,有板有眼,似乎將自己身世排查清楚,這讓山下夜塚很是意外。


    如果在往常,或許他會向端木睿求教,甚至根據線索,去追根溯源,找到自己的出生之地。


    可現在戰爭一觸即發,端木睿卻說山下夜塚是賈本國的異族,居心何在?


    山下夜塚甚至懷疑,端木睿為了給東巴寨解圍,胡亂編造無中生有,便有些惱怒。


    但端木睿卻非常淡定的微笑著,待山下夜塚說完,也不爭辯。


    隻是輕輕地問了一句:


    “……將軍可記得三年前,土拔島一戰,曾經遇到的險情?”


    土拔島!


    山下夜塚豈能忘記,當時的一幕,隻怕是一輩子都會深深刻在腦子裏,永遠不會遺忘了。


    那是他目前為止的最後一戰,也是在幾十年征戰中唯一遇到的危機。


    當時,山下夜塚領兵四十萬,欲拿下一個麵積不大,隻有兩百萬人口的土拔島。


    賈本國的戰爭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奪取那裏的淡水資源,和一些礦產資源。


    土拔島四麵環海,內陸有一個巨大的淡水湖泊,其蘊含的淡水量足以超過賈本國的所有淡水資源。


    對於島國來說,淡水是不可或缺卻又不能複製的資源,是國民的生存保障。


    淡水資源的搶奪更是所有島國相互間開戰的一個重要原因,沒有誰能拒絕誘惑。


    於是,賈本國高層做出一個決定,出兵攻打土拔島,將該島一切資源全部收入囊中。


    這個任務自然就落在了屢立戰功的山下夜塚身上,而他也信誓旦旦的保證會不辱使命。


    一共兩百萬人口的土拔島,孤懸海外,不可能有援兵相助,島內兵力有限。


    以四十萬大軍,去攻打土拔島,對山下夜塚來說,取勝不過是舉手之勞。


    然而,這一戰卻差點成為山下夜塚的敗亡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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