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日子如流水般過著,孩子的周歲禮,隻請了走得近的幾戶人家,宮裏送了賞賜,三對玉如意,還有許多進貢的綾羅綢緞,抓鬮時,文戰嵩抱著荔枝擱下桌子上,他選了一把匕首,看得文戰嵩哈哈大笑,沈月淺和丁薇周淳玉站在後邊,猜著荔枝用意,匕首是昨日周淳玉送的,上邊鑲嵌著兩顆紅色寶石,葡萄喜歡,沈月淺擔心傷著她了,收了起來,果真,下一刻,荔枝握著匕首爬到抱著葡萄的文博文跟前,仰頭遞過去,聲音軟軟的,含糊不清說著。


    葡萄彎著腰,看得出甚是喜歡,文戰嵩臉色微微一變,拉過荔枝,“舞刀弄槍是男子漢做的事兒,葡萄喜歡女工,你選一張布絹給她就好。”荔枝是文家長孫,文戰嵩對他寄予厚望,選匕首可是好事。


    周老太爺捋了捋胡須,滿意道,“身為長兄,凡事想著弟弟妹妹乃好事,荔枝是個懂事的。”


    葡萄喜歡鮮豔的顏色,沈月淺動了點小心思,在絹花上繡了五顏六色的花,葡萄毫無意外的選了絹花,蘋果則握著一本書不鬆手,抓鬮結果還算樂見其成,沈月淺鬆了口氣,抱著葡萄退出去,將地兒留給文戰嵩他們,丁薇從她手裏接過孩子,小心翼翼盯著腳下的路,生怕摔著葡萄了,沈月淺看得失笑,“薇姐姐,你平常一般就好,沒事的。”


    丁薇嘴裏應得痛快,仍不敢馬虎了,感慨日子過得快,“沒想著我們都成親了,轉眼,葡萄都會說話了,那會,我娘祖母總愛說淺姐兒是個有福氣的,確實如此。”


    丁太夫人和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或許不過是隨意稱讚兩句,可如今,沈月淺日子過得好,是貴央侯府不能與之比較的,想著丁太夫人,丁薇眼眶有些濕潤,垂眸,努力憋了回去,輕輕順著葡萄頭上紅白相間的帽子,輕聲道,“葡萄也是個有福氣的。”


    周淳玉感覺她情緒不高,笑著將話岔開了去,“大嫂,我娘說四叔四嬸想要來,問過祖父的意思,祖父攔著沒同意,四嬸拉著三嬸說了一陣好話,說通三嬸幫忙將禮物捎過來。”


    周伯遊在朝堂日子過得不盡如意,玲姐兒又和離回了家,剛開始兩口子安定了心思,日子久了,尤氏又起了心思,想要搬回周府,連續找周老太爺說了幾個月的話,周老太爺也沒鬆口,餘氏和她說起這事還唏噓不已,“你四叔耳根子軟,什麽都聽你四嬸的,玲姐兒和離回來心裏怨氣大,見天和你四嬸吵,宅子裏烏煙瘴氣,難怪她想搬回來。”


    當初信誓旦旦說玲姐兒和離回家養一輩子,才多久就想將人嫁出去了,尤氏名聲不好,想借著周家名聲給女兒找個好一點的歸宿,周老太爺如何看不出尤氏想法,周伯遊一個庶子,哪能讓他拖累整個周家的名聲,何況,玲姐兒氣性大,在承恩侯府被折騰慘了,剛回來那會見著人都不敢大聲說話,尤氏心存愧疚,什麽都順著她,久而久之,倒是養出了一身怪脾氣。


    周淳玉說起這個也是給沈月淺提個醒,尤氏不敢找她,畢竟,當年尤氏做下的事情登不上台麵,她如今事事順意,可對當年的事情依舊心懷芥蒂,如果不是文博文拉她一把,她的一生都會活在被人退親爭奪的黑暗和議論中,柳暗花明,她心裏也不會原諒尤氏使那般歹毒的法子,“四嬸聰明,你憋著了她的道。”


    聽周淳玉意有所指,沈月淺挑了挑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得不就是尤氏嗎?沈月淺淡淡笑了笑,“我整日要守著孩子,沒空理會其他的事兒,她該是不會來找我的。”


    沈月淺說的實話,孩子一天一個樣,嘴裏說的詞也多了,沈月淺舍不得離開半步,尤其聽著他們喊娘,,喊得沈月淺身子都酥了,她哪兒也不願意去,在屋子裏鋪了層毯子,孩子在一邊玩,她處理府裏的雜事,日子也算有滋有味,尤氏上門,她也是沒空的。


    周淳玉會心一笑,挽著她的手往她院子走,周氏和周家人在院子裏賞花,皇後娘娘送了幾盆開得正豔的花兒,高氏身子骨不好,離不得人,周氏恨不能搬回周府守著高氏,哪願意和她們一起,周氏在,餘氏等人陪著,走來走去,竟隻有三人到了一處,丁薇臉上抑鬱消散,又說起旭明侯府的事兒來,最近成太夫人不安生,見天的想要她回侯府伺候著,丁薇不是傻子,搬出來便沒想著搬回去,“淺姐兒,我看你和老夫人相處得好,可有什麽訣竅,旭明侯府那邊,我是躲都沒地兒剁了。”


    第一次老侯爺還能勸著點,成太夫人便喊頭疼不舒服要人伺疾,話裏話外想要她回去,“你家四舅母想法設法回去,我則是變著法子躲,年紀大了,倚老賣老也不在意臉麵了。”因著是她和成永安的第一個新年,沒有回旭明侯府,成太夫人借著想孫子為由訓斥了她一通,“她如今聰明了,將二爺當成寶似的,人前人後笑得溫和,二爺和我說不自在,自小到大,她的耐心慈祥都給了大哥,猛地對他好,心裏發怵,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若有的選,我不想二爺夾在中間難做人。”


    成太夫人的年紀,再活也不過幾年時間,丁薇對她態度軟了不少,或許最近發生的事兒多了,她心性變了吧,望著沈月淺,尋求幫助道,“你說如何才能叫她給我段安寧的日子過?”


    周淳玉好笑,“這還不簡單,你下次去旭明侯府就說你說話得罪了淺姐兒,保管她會離你遠遠的。”成太夫人算計了一輩子,沒利益的事情不會做,態度轉得快,大半原因是看重丁薇和沈月淺關係好,早先因著沈月淺懷孕兩人走動少了,成太夫人不以為意,此時見兩人關係好,成太夫人少不得有自己的謀算。


    周淳玉之前不明白這個道理,還是小高氏提起高家那邊親戚周淳玉才琢磨過來的,人無利而不往,“你仔細留意著,成太夫人隻怕是有事情要你幫忙,拉不下臉,不得已和你緩和關係呢。”


    丁薇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暗自舒了口氣,“寧肯她抱有算計,也比過她整日笑臉相迎叫我安心。”經過一些事,丁薇性子成熟不少,擱以往,定會氣憤,此時,神色舒展,隱隱有笑意,三人說著家長裏短,傍晚了也未察覺。


    “待開春了我給你們下帖子,來我宅子坐坐。”丁薇懷裏抱著的葡萄睡著了,容顏嬌俏,看得她舍不得鬆手,“大戶人家重男輕女的多,可我寧肯有個葡萄一樣的女兒。”長得好看,性子又好,帶著省事,生兒子壓力大,生怕他養歪了,扛不起一家之主的責任,生女兒,隻需要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成了。


    “會有的。”年前,妝娘子替丁薇問了脈,調養個一年半載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丁薇笑著將葡萄還給沈月淺,嘴角噙著笑,“借你吉言了。”


    人一走,院子又安靜下來,送走了周氏和周家眾人,沈月淺回到屋裏,拆眾人送的禮,玲瓏在一側翻著賬冊,待掃到沈月茹的名字時,玲瓏聲音一頓,望著沈月淺拿著的盒子,感觸頗多。


    沈家沒落,大房回了鄉下,三房雖然在京裏邊,可日子過得擰巴,羅氏會過日子,沈懷康對她言聽計從,可惜,一場病去了羅氏半條命,家裏銀錢也花得七七八八,最後還是沈月茹伸出援手送了銀子過去,沈月淺看玲瓏若有所思的神色就猜著怕沈月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她和沈月茹好似默認了不來往,逢年過節也未送禮,不過孩子生辰的禮是隨了的,“是不是四小姐出事了?”


    文博武打過招呼,沒有人敢將心思動到沈月茹身上才是。


    玲瓏猶豫不決,不清楚沈月淺對三房的態度,支支吾吾地將羅氏生病的事情說了,“這幾年,三老爺老實本分,守著幾個鋪子,日子還算過得去,中間,掌櫃的拿了銀子跑了,三夫人又得了病,日子過得拮據起來,四小姐差人送了銀子過去,三夫人本是不要的,還是三老爺做主收下了。”


    沈月淺不知曉還有這件事,提起沈懷康,沈月淺心中一陣反感,羅氏在沈府時對她和周氏便冷淡得很,沈月淺想羅氏怕知曉沈懷康心裏藏著人吧,那份情感太過壓抑,一輩子見不得光,沈懷康事事順著羅氏便是不想事情暴露了。


    機緣巧合,她聽到沈懷康醉酒後喃喃自語,嘴裏念著一個人的名字,她不陌生,周氏的字,上輩子她還借這件事威脅過沈懷康,讓他幫忙做了兩件事,羅氏是他的枕邊人,哪會瞞得過她。


    這輩子,一開始她就不喜歡沈懷康,周氏和沈懷淵感情好,沈懷□□出這種齷蹉心思便是對沈懷淵不敬,沈月淺容不得沈懷康這樣的人,羅氏生病了倒是讓她意外,羅氏是個聰明的,和她打了兩輩子的交道,沈月淺或多或少了解她的性子,不收沈月茹的銀子是不想欠沈月茹恩情,羅氏家境一般,可骨子裏卻是驕傲的,容不得被人輕視看不起,沈月茹在大房的時候羅氏未曾施以援手,收了沈月茹的銀子,她一輩子在沈月茹跟前抬不起頭來,活下來還好說,如果死了,欠沈月茹的情義就得她的兒子償還,羅氏更不樂意了,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說的就是羅氏這樣子的人。


    斂去心中情緒,聽玲瓏話裏的意思是想她幫襯三房一把的,三房於她而言算半個娘家,她不看重名聲,可外邊的忍說起這件事卻不得不說起她,想清楚了,沈月淺沉吟道,“你可和我娘說起過這事?”


    周氏或許對王氏薛氏存有怨恨,對羅氏該是沒有的,知道羅氏病重的消息一定會探望,辰屏侯說白了也就是個空爵位,沒有實權,周氏不為著她自己,為了小七也會幫襯三房。


    “沒來得及呢,老夫人一直守著太夫人,奴婢沒找著機會。”見識多了,玲瓏知曉幫襯三房對她們是有好處的,好的名聲是慢慢積累起來的,有了好名聲,家族才會走得更遠,京裏個個都是人精,稍微壞了名聲的,大家就不樂意和他們往來了,貴央侯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沈月淺思忖了會兒,吩咐道,“你別和老夫人說了,找個機靈點的人扮掌櫃親戚,將銀子還回去。”羅氏要麵子,她和周氏送的,羅氏更不會收,尤其在她窮困潦倒的時候,想到這裏,抬眸再三叮囑玲瓏,“事情做得隱秘些,別傳出去了。”攢名聲是好,沈月淺不想借這個,踩著沈懷康和羅氏往上爬,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少,羅氏聰明,一定會猜著是她的,不挑明的幫助才更能讓對方心存感激,對羅氏,這種法子最合適不過了。


    玲瓏轉身出去了,沈月淺想起文博武給玲瓏挑的親事,文貴為人圓滑,做事麵麵俱到,上邊沒有父母,玲瓏跟著他怕要吃些苦頭,有朝一日文貴變了心,玲瓏的性子哪管束得住他,思前想後,文貴都不是玲瓏的良人,“算了,讓玲霜去,我有話和你說。”


    玲瓏胸口一緊,猜著沈月淺要說什麽了,噗通跪在地上,聲音堅定道,“奴婢隻想一輩子伺候夫人,夫人別將奴婢往外推。”她對文貴的確有情愫,那種感覺很朦朧,何時滋生出來的她都比知道,隻記得,文博武踢她一腳後她迷蒙的眼裏盡是文貴擔憂的目光,那一刻,好似她也是被人關心著的。


    “你年紀不小了,哪能一直服侍我,何況,你成親了也能待在我身邊,沒了你,我也不習慣。”沈月淺扶起她,想了想,老實問她,“玲瓏,你對文貴是什麽看法?”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如果玲瓏真中意文貴,她無話可說,在其他地方多費點心思就是了。


    玲瓏搖頭,強壓下發燙的臉,努力讓自己鎮定,“一切聽夫人安排,奴婢隻想一輩子守著您。”玲瓏說這句是真心實意的,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世上,找不著比沈月淺對她更好的人了,她心裏喜歡文貴,因為文貴偶爾給予的關懷,比不過沈月淺給的安穩和溫暖,沈月淺給了她一個家,尊卑有別,沈月淺卻讓她感受到家的溫情,她不想深究沈月淺話裏的意思,知道,沈月淺一定不會害她的,她堅定不移的認為,“夫人,若是您要將奴婢嫁了,奴婢想配府裏的小廝,前院的侍衛也成,能待在您身邊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沈月淺鼻子發酸,咽下口中酸澀,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的。明早,我讓前院的人過來一個一個問話,你看看有沒有中意的。”文博武隻說叫他們過來給她磕頭,究竟什麽事卻沒說,如此一來,就算一個人都看不上沒關係,左右不會壞了玲瓏的名聲。


    想著玲瓏說的一番話,沈月淺心裏壓抑得喘不過氣了,夜裏,靠在文博武懷裏翻來覆去睡不著,細細說著上輩子的事兒,“我死之前將值錢的都給玲瓏,讓她回老家找她的爹娘,她不肯走,要守著等我頭七過了再說,有次,她以為我不知道,她一個人站在那塊地上往下眺望,又在周圍種了我喜歡的花兒,她不說是想我走得安心……”說到這,埋在文博武脖頸間嚶嚶啜泣,“再活回來,我一直記著玲瓏的好,如今想來,我怕就是她的全部了,我死了,她日子怎麽過?”尤其,玲瓏真要是依著她的話回老家,那幫人會將她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


    文博武從未聽她說起最後那段時光,悠悠拍著她後背,聲音低低的,“玲瓏對你好也是你真心待她換來的,上輩子的事情過去不想了,明天你擦亮眼神,認真把關,為她找一個好的歸宿當是感謝她了。”


    文博武可以想象沈月淺那段日子的絕望,無悲無喜的為自己準備棺材,墳地,連著後事都交代清楚了,但凡能攔著,玲瓏一定不願意她尋思,“雪融化了,我帶你去法林寺住段時日吧。”


    早該去了,去看看上輩子他和沈月淺的棲息之地,體會她的那份感情。


    沈月淺點了點頭,雙手環著文博武脖子,淚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衫,良久才沉沉睡去,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竟然夢到自己回到法林寺,越過厚厚的牆壁鑽進了屋子裏,地上,一身白衣女子抱著懷裏同樣白色衣衫的女子淚流不止,沈月淺在女子抬起頭的那一刻,身子一顫,竟然是玲瓏,她懷裏抱著自己,玲瓏哭花了臉,沈月淺張嘴大聲喊她,叫她別哭了,她好好的活著,那是假的。


    嗓子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音,就看玲瓏慢慢起身,輕輕扶起她躺在床上,然後走了出去,沈月淺跟著她到了一處井邊,玲瓏在打水,沈月淺心存疑惑,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她打了水,端著水盆回了屋。


    另沈月淺驚訝的是,玲瓏細細替她擦拭著臉和手,然後從梳妝盒裏拿出眉筆,替她描眉化妝,妝容穩妥了,她收起梳妝盒,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


    接下來,是一座墳前,玲瓏跪在小山丘邊,嘴裏喃喃自語,“將軍在上,我家小姐吃了許多苦,您若真心待她,請在地下好好守護她,玲瓏感激不盡,日日吃齋念佛為您和小姐祈福,願佛祖保佑您和小姐下輩子投到一戶好人家,重續前緣……”


    沈月淺眼角滑下兩行清淚,伸手抱著她,“玲瓏,我活著呢,我又活過來了,你別哭。”她再撕心裂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時候,耳邊傳來一道男音,沈月淺拉著玲瓏的手,未語淚先流,“你跟我回去,我沒死,活過來了。”


    文博武看她手使勁拉著他,眼淚簌簌流,猜著她怕是做噩夢了,吻著她額頭,不停喚著她名字,“阿淺,醒醒……”


    猛地,沈月淺睜開眼,叫了聲玲瓏,門外玲瓏驚了一跳,顧不得文博武的規矩,敲了兩下門,試探道,“夫人,可是有什麽吩咐?”大半夜了,文博武也在,玲瓏大著膽子推開門走了進去,內室沒了動靜,玲瓏遲疑片刻,正準備踏腳進屋,一道聲音阻止了她,“你先退下吧,夫人做噩夢了,已經沒事了。”


    文博武半夢半醒間察覺有人用力拽著他的手,一下就醒了,叫沈月淺沒反應,翻身點燃床前的燈才察覺沈月淺不對勁。


    沈月淺腦子暈乎乎地,窗外一片漆黑,她的目光沒有焦距,“玲瓏呢?”


    “在外邊呢,你是不是夢見什麽了?”文博武不相信鬼神,可他和沈月淺死後又活過來了,不得不信,“出了正月我們就去法林寺,一切都過去了,沒事的。”


    沈月淺擦幹眼角的淚,抱著文博武不鬆開,“你不要走。”


    “我不走,繼續睡吧。”文博武沒問沈月淺夢到了什麽,閉上眼,卻是再無睡意。


    清晨,沈月淺睜開眼,看文博武聚精會神地望著她,沈月淺微微紅了臉,“怎麽了?”


    文博武撥開她兩鬢的秀發,“昨晚你做噩夢了,可還記得?”枕頭濕了一片,眼睛紅紅得,腫得老高,那個夢定是令人憂傷的。


    沈月淺漸漸有了記憶,悶悶地點了點頭,奇怪的是,沒了夜裏撕心裂肺的那種感覺,“我夢見玲瓏了,心裏難受,相公,你說是不是我做的夢是不是真的?”雖是問文博武,沈月淺心裏已經認定是真的了,那種感覺太過真實,一定是她死後的事情。


    文博武輕輕順著她的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真假不重要,我們活著才是最重要的。”該是得知給玲瓏說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沈月淺才會夢著那些事,坐起身,天已經大亮了,荔枝和蘋果懂事,醒了不會哭鬧,有奶娘守著,更不會吵著他和沈月淺,“你躺著,我我玲瓏進屋伺候你。”


    沈月淺搖頭,玲瓏守了一晚上,今日還要相看人,回屋休息一會兒才是,“讓玲霜過來吧,今日的事情也有她的份兒。”玲霜和文遷看對了眼,沈月淺細細打聽過,文遷是府裏的家生子,家裏有個哥哥已經成親了,一家人都在莊子上,文遷嫂子是個好相處的,爹娘年紀不算大,平日也是個好相處的,若可以,沈月淺想給玲瓏也找這樣一戶人家,讓她能感受親人陪伴的溫暖。


    文博武看出她的意思,沒有拒絕,穿好衣衫,掀開簾子走了出去,玲霜動作快,貼身伺候沈月淺幾個月,沈月淺也習慣了,“你和文遷的事兒我已經派人去莊子通知他爹娘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不能叫你受了委屈,你安心等著就是。”幾個丫鬟的嫁妝她早就準備好了,在外人看來,和小戶人家的小姐差不多體麵了。


    玲霜羞紅了臉,低著頭,許久才憋出一句話,“謝謝夫人。”


    沈月淺來了興致,忍不住打趣她,“不用謝我,雖然你是我身邊的,身份可比文遷家高多了,他爹娘若是真為文遷好,指不定不會應下。”文遷爹娘不清楚玲霜性子,文遷不在他們跟前,娶兒媳回家自是想照顧文遷一二,在他們看來,知根知底的姑娘怕比玲霜合適得多。


    吃早膳不見文博武人影,一問才說去了前院,沈月淺讓玲霜替文博武端早膳,一邊和荔枝三人說話。


    三人喊娘吐字清晰,沈月淺樂此不疲地逗他們說話,尤其是葡萄,聲音軟軟的,清脆悅耳,百聽不厭,舀了一勺蒸蛋湊到葡萄嘴邊,誘惑道,“葡萄叫聲娘,娘就喂葡萄吃蛋好不好?”


    葡萄使勁點頭,伸手抓沈月淺手裏的勺子,沈月淺退後一步躲開了去,葡萄雙腿一蹬,好在椅子上裝了護欄,不會落下去,沈月淺嘴裏喊了兩聲娘,葡萄快哭出來了,喏喏道,“娘,娘,吃,吃……”


    沈月淺喜不自勝,和旁邊的穆奶娘道,“小姐會說吃了,奶娘聽著沒?”


    穆奶娘小心禁錮住她雙手,高興地回道,“聽著了,小姐怕是肚子餓很了。”穆奶娘覺著,夫人若是想聽小姐叫她娘不用這個法子,小姐本就黏她得厲害,吃飽了飯,夫人抱著小姐,小姐就會一直喊娘的了,不過,主子得事兒輪不到她插手,夫人或許是訓練小姐說話也不一定。


    沈月淺接見前院的侍衛小廝,抱著葡萄轉去了垂花廳,她和玲霜在外邊問話,玲瓏在簾子裏看著外邊,簾子別有匠心,掀起一角就能見著跪在堂屋裏的男子,男子哪怕望過來卻不會發現他,如此,免了她心中尷尬。


    先是守門的侍衛,長相還算周正,沈月淺隨意問了幾個問題,慢慢就能察覺到不對勁,不是他們品行有問題,要麽過於嚴謹死板固執,要麽年齡太小又或者家裏親戚多,總而言之,不適合與玲瓏過日子,一上午下來,沒有一個適合玲瓏的,而簾子夜沒傳來動靜,沈月淺清楚,玲瓏也,沒看上他們。


    葡萄在她懷裏睡了一覺,見她還坐著,白白淨淨的手指著外邊,“娘,娘,走,走。”


    難得坐在她懷裏自己玩了一上午,沈月淺抱起她,進了內室,玲瓏臉色平靜,絲毫沒有遇著喜歡男子的嬌羞,沈月淺歎了口氣,“下午還有人,慢慢來,走吧,小姐都覺著無聊了,我們先回院子。”又問玲霧有沒有看對眼的,玲霧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沈月淺好笑,“我會替你們好好找婆家的,先回了。”


    走出院子,看文博武帶著文貴臨樹而立,文博武身形玉立,一身藏青色長袍襯得身子筆挺氣宇軒昂,身側的文貴一身灰色服侍,不如文博武出彩,站在那裏卻也極為好看,文貴曬黑了,這兩三個月慢慢養回來,白了不少,不說話,倒有幾分翩翩少年的氣度,沈月淺搖搖頭,眼下不是比較這些的時候,上前,拍了拍文博武肩頭的碎雪,“怎麽不進屋,樹上積壓的雪漸漸融化,落入領子裏容易著涼。”話剛說完,就感覺一小片冰落下來,擦過她臉頰,冷得她身子一顫,文博武接過葡萄,牽著她後退一步,解釋道,“我文貴商量了點事,邊走邊和你說。”


    玲瓏在文貴跟前不敢抬頭,夫人不想她嫁給文貴她便不嫁了,玲瓏眼中,還沒有為了文貴什麽都不管不顧的地步,低著頭,和玲霜玲霧徑直走了,文貴眼神一暗,想起文博武和他說的,玲瓏爹娘什麽性子他是見識過的,玲瓏沒有娘家幫襯,沈月淺不信任他能給玲瓏幸福,他能做的就是向沈月淺證明,他能給玲瓏他所能給的最好的。


    待玲瓏幾人走出幾步了,文貴才追了上去,葡萄到文博武懷裏就不安分起來,一會兒左邊一會兒右邊,文博武也不覺得累,什麽都由著葡萄,從懷裏拿出早上文貴寫的紙條遞給沈月淺,“文貴很小的時候就跟著我了,他什麽性子我看在眼裏,你要是比信任他能照顧玲瓏,看了這個你就明白了。”


    紙條上詳細列舉了這些年他的收入,以及每一筆開銷,還有他攢的銀子,願意將所有的都交給玲瓏打理,若有朝一日負了玲瓏,不得好死,生生世世被人拋棄給人當牛做馬。


    見過發毒誓的,文貴算是最狠的了,沈月淺細細往下看,保證一輩子隻對玲瓏好,不會納妾,不會在外邊養人,違背了一項就要受懲罰,沈月淺低頭垂眸,眼底的情緒收斂一空,“容我再想想。”


    文博武不逼他,正因為沈月淺將玲瓏看得重,嫁給文貴才是合適的,文貴跟著他,文博武對他性子了若指掌,文貴品性純良,為人有幾分手段,可是對身邊之人皆是坦誠以待。


    回屋子裏了,沈月淺晃著手裏的信紙,“早上的那些人是不是你故意找來的?”她都說了要給玲瓏找什麽家世的,那種家裏有七大姑八大婆的還跟著來,明顯就是有人故意而為,而這個人,不難猜。


    文博武不否認,將葡萄放在毯子上,拉著沈月淺坐下,“我看文貴是玲瓏是真心的,兩人成親,上邊沒有婆婆妯娌,玲瓏身體累點,心裏卻比旁人舒坦得多。”


    沈月淺冷哼一聲,小聲嘀咕了兩句,文博武知曉她是同意文貴和玲瓏的親事了,如此一來,就隻剩下玲霧的了,文博武寬慰她,“我看著文遷家裏邊的人明天就到了,你好好幫玲霜看看吧。”


    文遷家裏情況沈月淺是知曉的,隻是沒想著,兩人前腳到府裏,後腳就給她請安來了,遷爹個子高,四十出頭的樣子,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跪在地上未抬頭打量過一眼,文遷娘也是,不得不說,兩人都是老實本分的,沈月淺對兩人生吃一絲滿意來,文遷爹卻略微遲疑,掙紮良久終於婉拒了沈月淺,“夫人為遷兒指婚原本是好事,可那孩子自小不在我們身邊,我們也沒盡到做爹娘的責任,不瞞夫人說,遷兒的親事,我們想找個知根知底的姑娘,替我們照顧他,也算我和老伴兒安心了。”


    如沈月淺所料,文遷爹娘果真有這個打算,“起來吧,舟車勞頓,先下去歇歇,明天再說,玲霜,送他們出去。”玲霜性子好,真要是為了文遷好,兩人會答應的。


    路上,文遷娘餘光打量著玲霜,見她態度不卑不亢,臉上總是掛著笑,說話落落大方,心裏感慨,夫人身邊的人就是不一樣,在莊子上可找不到如此懂規矩的人來,想著,如果她和文遷是一對該多好,轉而又覺得她想多了,身為奴才,主人家為文遷指婚是一家人的榮幸,問他們不過是給那位丫鬟體麵,文遷娘想了許多,和文遷爹關起門說話時,忍不住道,“他爹,你說我們這番話會不會讓夫人不重用遷兒了?”文遷如果娶了夫人身邊的丫鬟,靠著主仆情分,有夫人在國公爺跟前美言兩句,文遷日子好過多了。


    可她也深知他爹不答應的原因,文遷性子老實憨厚,他若娶的媳婦是個心思不正的,以後有得鬧,離得遠,什麽都不如知根知底的好。


    文遷爹也擔憂得罪了沈月淺文遷討不了好,一臉凝重道,“等遷兒來再說吧。”


    文遷是喜歡玲霜的,沉穩爽利,為人也是個老實的,若非夫人要問過家裏人的意思,他都想直接求了夫人,聽他爹婉言拒絕了,文遷心裏不好受,鄭重地說非玲霜不娶。


    文遷娘一怔,問過後知曉是今日送他們過來的丫鬟,心裏同意了大半,文遷爹識人無數,對玲霜也是滿意的,可已經露了咀嚼的意思,再讓夫人主動說起這事就是他們的不是了。


    文遷爹和文遷娘動作迅速,第二天去首飾鋪子買了隻簪子,求到沈月淺跟前,替文遷求娶玲霜。


    玲霜的親事就這麽定了下來,接著是玲霧,玲瓏,一切事宜落定,沈月淺心裏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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