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先一步推開門進了屋子,行至桌邊停下,“小姐,可要吃點東西?”周氏雖吩咐給她溫著湯用來下麵,沈月淺不愛吃麵條,嫌棄太粘稠了,同樣是麵粉做的餃子卻極得她喜歡,沈月淺轉過身子,手上拿著她寫了一頁的課業,眼神瞄向文博武,後者無奈地徑直在桌前坐下,就著她蘸濕的筆,鋪張一張紙,奮筆疾書。


    “問問有沒有皮蛋粥,有的話弄一碗來……”說到這,望向燈光下略顯柔意的側臉,“你要吃點什麽不?”


    文博武未抬頭,目光專注於紙上,語氣像是從窗外飄進來的風,輕柔短促,“不了,你吃就好。”


    玲瓏應聲退下,細心地為兩人關上門,聽到動靜的玲霜來了,無聲的指了指裏邊,玲瓏點頭,抬腳指了指她的位子,玲霜會意後她才離開,皮蛋是現成的,粥要重新熬,她轉達給桂媽媽後又回來了,玲霜拉著她的手走到拐角的角落裏,壓低了聲音道,“小姐說不用守著了,讓我下去休息,你站了一天我來吧。”


    “行,那我先下去了。”


    屋子裏,沈月淺坐在他對麵,雙手托腮地看著他手裏的筆,可能她手細的緣故,握久了筆,中指縫間會起老繭,而且,寫得越久,筆杆子膈應得手越痛,故而,她寫在的時候隻敢輕輕握著筆,筆尖清掃過紙張寫出字的樣子就夠了,而他握筆的力道明顯要重,黑色的墨跡隨著他頓筆會在紙上暈染開來,可又不會過分了,恰到好處的時候提起,再頓筆。


    她的課業他爛熟於心,落筆已胸有成竹,注意到沈月淺的視線,他微微頓下。


    她穿著身灰白色的對襟長衫,外罩了件白色襖子,麵容清秀溫和,注視的目光溫柔繾綣,仿若春日迎風綻放的花,瀲灩絕色,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最是厭煩課業,文貴打聽的消息中也有不少關於她躲避夫子課業的事,各式各樣的借口都有,上輩子皇後與她交好,宴會中一顰一笑總能吸引無數人的注目,在家時待堂兄比親哥還親,出嫁後乖順懂事伺候公婆,她的性子已算少有的寬厚,誰知被怕課業的要命。


    斂下思緒,他的目光掃了眼蓮盤硯台,出聲提醒,“墨快沒了。”


    然後,便見她騰出一隻白皙的手,握起墨錠,慢慢悠悠的摸著,因著這份散漫,白色的袖子零星染上了墨汁。


    沈月淺想起一件事,一時不察,待手被人拉起她才回過神,他修長的手抓著她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就能將其握住,沈月淺這才看清袖子邊被墨汁染黑了,抽回手,苦惱地皺了皺眉。


    文博武擔心她無聊,從懷裏拿出被他劫走的信,並未多言,“無聊的話看看這個,再想休息了也要吃了飯再說。”


    沈月淺的袖子髒了,用沒髒袖子的手接過,信封沒有被拆開過的痕跡,她不由得抬眸打量著他,劍眉下,他的一雙眼黑白分明,深不見底,像是黑色的漩渦,久了,會把人吸進去,她忙移開了眼,隨口道,“我以為你會打開信看看。”


    他劫走信後不看,何必向玲瓏開口,而且依著它的性子必是威逼迫使玲瓏服軟乖乖交出了信。


    文博武挑了挑眉,周淳玉能和她說的無非是承恩侯府和文昌侯府的事,那些人結果如何都看他心情,沒什麽值得窺探的,他驚訝的是她會這樣看他,他對別人的私事不感興趣,尤其是信件,“你以為我是那樣的人?”


    沈月淺心知說錯了話,不吭聲,悻悻然地拆開信封,目光全投注在信上。


    長公主的確沒放棄和周府的聯姻,已入宮隱隱和太後說了一次,不過被太後回絕了,讓她先回府反省好了再說,丁太夫人親自上門想要定下周淳玉和丁輝峻的親事,不過周家拒絕了。


    試想,換做她也不會答應的,在危難時刻棄之如敝履,風潮過後就上門重修於好,周淳玉性子堅韌,嫡女的自尊心不會讓她再和貴央侯府有任何牽連,連帶著周家都不會和貴央侯府走動了,一行一行看到後邊,她抿起了唇,抬眸盯著文博武,文博武從京裏來,有什麽事直接問他比看信更聲情並茂。


    “我表姐和丁家大少爺的事已傳得滿城風雨了嗎?”當日兩府隻是交換了庚帖並未正式上門提親,是丁家太夫人自己說這門親事不作罷的,如今亂嚼舌根的又是誰?


    文博武掃了眼信紙,斜眼示意她磨墨,邊寫邊道,“是長公主身邊的人傳出去的,事情雖是被文昌侯府家的鬧開了,長公主生性多疑,懷疑有人在背後從中作梗,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宴會之前,宋安雯和周淳玉走得近,長公主在宮裏生活多年,即使和周淳玉無關,衝著她和宋安雯頻繁走動的幾次也會懷疑到她頭上,至於貴央侯府,長公主並非有心,誰知聽說丁家太夫人去周府有意再聯姻,故而想了個一箭雙雕的計策。


    “你表姐之前和宋安雯姐姐前妹妹後不少夫人小姐都親眼見到了,不僅如此,隻怕因著這件事,文昌侯府也一並嫉恨上周家了,你表姐,名聲估計不好了。”說起京中的事,文博武臉上平心靜氣,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好似再聊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沈月淺沒想到會成這樣子,當日她細細叮囑周淳玉不要和宋安雯走得近了,偶爾暗示她一兩句就好,沒想著會成這樣子,瞬間,紅潤的臉一片慘蒼白,宛若傍晚黑沉沉的天。


    推開信紙,裏邊沒有任何抱怨,評述的口吻讓沈月淺更難受,“我沒想到會成這樣子,當日是真心想要幫她擺脫困境。”她以為知曉前後事就能幫周淳玉擺脫上輩子的厄運,沒想害得她如此。


    文博武見她眼角氤氳著霧氣,像春雨淌過的湖麵撩人心弦,歎了口氣,“個人自有個人的命,你表姐容貌氣質皆屬上乘,丁太夫人上門的時候周太夫人和周府人都被說得動搖了,誰知你表姐咬著最後一關,死活不同意,嫁進貴央侯府,算得上不錯的了。”


    沈月淺咬著唇,橫眉怒視他,“我表姐心裏看得清清楚楚,當日,貴央侯府老侯爺有意將這件事捅到皇上跟前,丁太夫人以死相逼才作罷,之後換回兩家的庚帖,周家沒有爵位,我外祖父年事已高準備退下了,在這當頭和長公主鬧開整個周家都陪進去了,我外祖父不在乎,我表姐怎麽能眼睜睜看著我外祖父臨到頭了被人送到風口浪尖?如果貴央侯府硬氣些,周家何須受這些氣,還有臉再求上門,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越說越激動,說到後邊自己先哭了出來,這就是生活,有權勢的人動動嘴唇就能將你多年努力築起的城牆夷為平地。


    上輩子她就是這樣子,王氏和小王氏使著法子陷害她和沈未遠,逼得她和沈未遠無計可施,沈未遠官職上一直不高不低沒有建樹,皇上要賞賜爵位下來談何容易,“三妹,是我沒用,爹爹拚死掙下的爵位我沒有法子繼承下去,你也不小了,我讓大伯母幫忙留意有沒有合適的人家……”沈未遠抱頭痛哭,責怪他沒給她優越的生活。


    她被逼得沒有法子了才會想辦法靠著一張臉勾住宋子禦,那時候宋子禦已經是文昌侯了,皇上登基重用年輕人,趕上宋子禦運氣好,宋子禦向皇上提了沈未遠,又借著宋老侯爺積攢下來的人脈,皇上封了沈未遠為世子……


    後來的後來,她才看清楚,沈未遠陪她過的苦日子,不過是和薛氏王氏演出來的戲,讓她一步一步的落入她們的陷阱,世道,總是對女子約束得多,自保的能力全靠所依附的男子,她要靠著文昌侯府,現在的周淳玉隻有靠著貴央侯府,連選擇都沒有。


    有隻手輕輕落在她後背,順著她抽泣的節奏慢慢拍打,發泄了,心思清明不少,吸了吸鼻子,信紙上的字被眼淚暈開,糊成了一團,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心情難以平靜地望著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表姐那麽好的人貴央侯府確實高攀了,有更好的人家等著她,你別哭了。”文博武前傾著身子,隔方桌摟著她,上輩子她所有的委屈都是他的錯,“別哭了,你表姐不是糊塗之人,明白怎麽做對自己是最好的。”


    周家這件事有他的推波助瀾,現在說出來隻會遭受她的埋怨,甚至兩人好不容易建好的關係都沒了,恰當的時機,他會全部告訴她,順便問問上輩子他死後的事。


    可是,周家現在又能好到多少,幸得餘氏真心為著周淳玉好,真要應下丁家的親事和將周淳玉推入火坑有什麽區別?退開一步避開他的手,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我太激動了,其實,承恩侯府的事是我告訴表姐的,計謀也是我的主意,我以為能幫她,沒想會害她。”


    文博武手掌一空,不適應的搓了搓手指,收回手,她哭得突然,他的筆落在紙上,剛才寫的沒用了,一本正經的挺直身子,分析道,“不見得是害她,這件事捅開了對周府反而有好處……”朝堂的事文博武不便多說,挑了後宅中的一些盤根錯節說給她聽,“丁家大少爺對你表姐有幾分情意或者比幾分更多,沒了承恩侯府,貴央侯府便是在一眾求娶你表姐的人家中家世最好的,丁太夫人最看中定大少爺,耐不住央求會三番五次的上門,次數多了,周家若還拗著身份不點頭,其他夫人小姐隻會以為周家想攀高枝,除了侯府的大少爺,,京中尊貴的便是王爺和皇子了,這種名聲傳出去,周家才是真正的完了。”


    見她情緒穩定了,文博武繼續道,“後宅中的彎彎繞繞多著,京中有權有勢的多,真站在上邊的卻是少,剩下的就是親戚朋友了,一傳十十傳百,到了皇後耳朵裏,你說皇後怎麽看周家?”


    “周家你可不止一位表姐,剩下的那幾位誰敢上門娶?家世高的看不上周家,家世低的會認為被周家嫌棄。”說到這,文博武給她倒了一杯茶,聽到敲門聲,明白是她的粥來了,起身走到門口,對玲霜道,“我來吧,碗筷明早來收拾,退下吧。”


    粥熱騰騰的冒著氣,肉香四溢,推開她麵前的信,放下盤子,“吃吧。”


    沈月淺哭了一陣雙眼臃腫,文博武坐下,也不寫字了,瞧著她一勺一勺吃得起勁,“事情說開了雖對周家名聲會有影響,可大家不是傻子,三府間周家最沒權勢說話,承恩侯府已經那樣了不說也罷,貴央侯府也沒討到好處,兩家交換庚帖,周淳玉算半隻腳踏進丁家大門了,丁太夫人卻畏懼長公主將自家孫媳婦往承恩侯府塞,孰對孰錯,人嘴巴裏不說,心裏還不明白?”


    他說的話在理,沈月淺還是覺得難受,若非她思慮不周,怎會害周淳玉沒了名聲,光是和丁家大少爺交換過庚帖便會讓高門中人退避三舍,加之長公主想強娶一事,更會避周淳玉如蛇蠍。


    “你表姐在這件事上做得算好,有些人礙著名聲不敢娶她是名聲不夠好不夠高害怕受拖累,而真正德高望重的人家會喜歡你表姐的性子的,我看人一向很準,你別為你表姐傷心。”文博武別有深意的說完,又鋪上一張紙,重新給她寫課業。


    沈月淺覺得他話裏有話,又說不上來,看他扔掉的紙,“你幫我寫課業確認不會被妝娘子發現嗎?”


    “不會的,我和你對事情的看法差不多,妝娘子不會起疑的。”文博武專心應付課業,偶爾和她說一兩句,寫著寫著驚覺對麵沒聲了,抬眸,盤子擱在一邊,她雙手拖著腮,頭一點一點的垂著。


    快速的收好尾,移過瑤台壓著一角,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再有上輩子的記憶也是個十歲的孩子,不一會兒就累了,他高興的是他們有一個好的開始,她對他不再像上輩子若即若離。


    沈月淺是被外邊的驚呼聲吵醒了,翻身才意識到不對勁,桌上的碗筷紙筆已收拾幹淨了,旁邊凳子上擱著她的襖子,想起什麽,掀開被子,腿上的棉襪換過了,自己身上的衣衫還是昨晚那一身,袖子口被墨汁染黑的印跡還在,掀開帷帳,喚了聲玲瓏。


    玲瓏應聲而入,凍得烏青的臉上滿是激動,“什麽事這麽開心?”


    “小少爺要下地玩雪,戰戰兢兢可以走兩步了。”玲瓏上前伺候她穿衣,邊將小七在外邊的“豐功偉績”,沈月淺也聽得興致勃□□來,“雖然能走也不能讓他走久了,小孩子身子骨軟,別傷到了,夫人可知道了?”


    玲瓏見她袖子上有墨,轉身給她重新找了身衣衫來,聽她問道,“昨晚誰滅的屋裏的燈?”


    玲瓏沒聽出其中的意思,老實道,“是文大少爺吧,我和玲霜退下去了,本還擔心您需要人伺候洗漱,後邊沒聽著人叫,奴婢們則沒來,怎麽了?”


    “沒事,隨便問問。”沈月淺的臉燒了起來,如此的話是他將她抱回到床上的了?


    穿好衣衫,魯媽媽抱著小七進屋,旁邊跟著那隻小狗,桂媽媽做的飯菜香,比起剛來的那會又長胖了許多,走路的時候,身子一左一右,身上的肉抖動地分外可愛,小七朝她伸手要她抱,魯媽媽忙拉回他,“小少爺,小姐身子還沒恢複,不能抱你。”


    “你們在外邊就是高興這件事?”小七牙齒都長好幾顆了,能走路並不稀奇,玲霜端著盆進屋,臉上也是笑意不減,“小少爺能扶著東西走幾步,很快就能自己下地走了。”


    沈月淺倒沒顯得多激動,周氏雖然高興,也沒像魯媽媽幾人笑開了花,細細回想道,“算月份的話,淺姐兒更小的時候就能扶著門框走路了。”


    大雪斷斷續續下了許久,沈月淺想起過問課業的時候,文博武已準備回京了,馬上就過年了,他確實不該繼續留下,心裏這麽想著,沈月淺仍有些不舍。


    “我讓文貴留下,妝娘子的課業來了你交給他,讓他給我送來,若想說什麽話也一並寫在裏邊……”文博武心裏也念念不舍,還好,沈月淺不舍的表情更明顯些,知道她真心將自己放心裏了,也不覺得那麽難受了,交代了許多話也不知她聽進去多少,他以為這輩子起碼會守候許多年才會得到她一絲回應,原來,她一直都看著他的好。


    離去的時候沒讓沈月淺送,走在回廊上,他還沉浸在這份美好中,“文貴……”


    文貴低眉順耳地上前,舔著笑臉,“大少爺,叫小的何事?”


    “過年賞你百兩銀子,存著娶媳婦吧。”文博武心情大好,文貴給他看的那些書一點都沒錯,默默無聞奉獻的時候還需有人在跟前適當的美言兩句,叫對方能更清楚地看著你的好,冷著臉討佳人歡心,事倍功半。


    文貴連連作揖,好話一股腦的往後倒,文博武嫌棄道,“這些已聽過好多年了,下次我也送你本書,好好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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