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睿身為太子,從小便是由昭帝親自教導,學的就是權謀,聽的更不知道是官吏,宮人們輾轉了不知道是多少意思的話語,若是連這樣淺顯的話也都聽不明白,可就是愧對了那麽多年的皇家教導了。


    身為皇子,每年的俸祿是有定數的,即便他得宮中賞賜不少,底下私產又多,可總是有周轉不全的時候。他平日最是禮賢下士,又好攬才,為此花費的銀錢不知凡幾。


    身為昭帝一力扶持的太子,朝中六部在初入朝堂之時便已經輪了個遍。戶部主管錢糧,最是解他的燃眉之急,為此,私底下往裏頭更是沒少安插人,戶部尚存的白銀數目,自然也是知曉的清清楚楚。


    若說前些年朝中還有錢的話,這一番連綿的大雨過後,緊密的調動後,怕也是剩不下什麽來了。而與之相反的,如今糧食,銀錢都被緊緊地攥在他的手心上。


    都在他的手上。


    那麽多。


    多的叫他清醒的認識到了,朝中再也拿不出那麽多的錢糧來了。往常富貴的時候不覺得,實際上這一番動蕩之後,內囊已經空了。


    有了這些東西後,這國土之內,凡是受災的百姓的身價性命幾乎就都攥在了他的手心裏了。荒年裏還有什麽比糧草更加珍貴的呢。


    而這也就是他在江南風生水起,有些肆無忌憚的原因!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要和正統的朝廷對立,如今的這般,他隻是做權宜之計罷了。


    李修文不閃不躲,老辣彌堅的眼中滲透著一種經久的睿智來,是“殿下,可是想過,有遭一日,青雲直上,龍嘯九天。”大手更是頗有些興致地向著上頭指了指。


    “放肆!”蕭辰睿麵色冷硬,眼底暈著淺淺的風暴,口中的話語頃刻間就已經脫口而出,瞧著眼前的人,心頭暗暗閃過了一道殺意。


    不知是為眼前李修文的膽大還是為他的這一番話,恰好是說中了他內心最是隱秘的心思。


    至於李修文所言,他怎麽沒有想過,若是以前,那是不敢想,也無需想,作為最受皇恩的皇子,板上釘釘的太子,一旦父皇駕崩,繼位那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那隻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現在,形勢一步步走向了一個不可控的方向。想來對自己的‘出走’,京城中的父皇,對自己應當是相當的憤怒甚至是失望,其實就是沒有這一次的事情,他隱約間也是知道的,自己能夠平和繼位的可能性不大了。


    父皇龍體康健,可是他卻等不了那麽久了。


    或者說,江南一行後,就如同是縱虎歸山,他甚至是已經不願意等了。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卻是另一回事。


    李修文微微一顫,可在見到蕭辰睿有些鬆動的麵色時,順勢而為,大著膽子步步逼問道,“殿下是不願想,還是不敢想?殿下可知若是以烏江為界,憑著如今手中緊攥著的錢糧,割據了江南這等富饒之地,劃江而治,也就能分了大焱的半個江山。”


    他平生最是得意自己的文學才識,可偏偏抑鬱不得誌,久不能入官場,如今總算是有了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總是希望效忠的主子能夠是有誌者,且是能夠擔得起大梁,善謀能斷,誌存高遠之人。否則,即便是跟了個身份高貴的主子,碌碌無為,還不如當個尋常官吏的門人清客,閑雲野鶴了。


    蕭辰睿冷哼了一聲,眼睛冷冷地眯著,幾乎是成了一條縫兒,藏下了不知道多少的刀鋒利劍,“你這是在對孤使激將法。”


    半個江山啊!


    那麽大的地盤,將將算起來,比之更南邊的東齊還大,越加富饒的國土。誰能不眼紅。


    從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到掌管實權的疆域之主,這怎麽不叫人垂涎欲滴。


    可是這想的是一回事,做卻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身為皇太子那麽多年,他還不至於那麽淺顯的以為隻要掌管了這半天下的錢糧,加上南地搖擺不定的低品級的官吏們的支持,就能夠掌了大焱的半個天下。如果真是這樣簡單,那就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不是不明白李修文的心思。


    不過是一介荒野書生,汲汲於營慣了,好不容易能有出頭之日,艱辛奮鬥了那麽多年,想要擁戴個從龍之功,日後好是榮華富貴,為的無非是名利二字。


    這樣的人,他實在是見的太多了。每次京中科舉考試過後,這樣的落榜學子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那些自忖清高的落魄書生,明著一個個自命不凡,不甘與銅臭為伍,可要是給了一點點的甜頭,僥幸得了個微末的官名,再瞧瞧他們的嘴臉。


    這樣的人,能用,隻是端看是要怎麽用了。


    李修文此人善鑽營,雖然沒有功名,可畢竟混跡久了,江南這一派,卻是有著不大不小的名聲,在幾大清流是家中倒是有些臉麵。有這樣的人,用在身邊,確實是能夠省下不少的事情。


    可是要用這個人,卻並不代表要容忍他的不知進退。謀士,就該要有個謀士的樣子。


    蕭辰睿冷冷斥責,“先生越矩了。”身邊候著的幾個侍衛均是神色凜冽地朝著這邊看著。


    李修文一震,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臉色倏然慘白,腿間一軟也就是跪下了,“草民失言了。”


    他怎麽忘記了,眼前中人,可不是以前自己可以隨意平輩論交的微末官吏,可是堂堂的太子殿下啊,是皇家的人!


    一言斷生死的皇家人!


    自己著實是輕狂了。


    一想到了自己先前說話的態度,額上就猛然間冒出了冷汗。


    “起來吧。”蕭辰睿很是滿意眼前的人的識趣。


    要說是謀才,以往他所招攬在【太子府】的幾位先生遠遠比李修文此人更加的能謀善斷,可惜他出走京城形色匆匆,那些先生被留滯於京城之中,眼下無人可用,也隻能先仰仗此人了。


    禦人之術,恩威並施,方為上策。


    “這話日後就不要說了。”蕭辰琛上前一步,半扶起了李修文,話語肅然,威嚴中帶著一些溫和,溫和中還夾雜著半分脅迫,“這一次就先記下了。江南事務,想來還是要多番仰仗先生。”


    身上的威壓隻覺得一下子就失掉了大半,李修文不著痕跡地擦了擦自己的額頭,麵上明顯是帶著越發的恭敬之色,“草民定然不負殿下所托。”


    蕭辰琛微微點了點頭,“退下吧。”


    李修文再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是見蕭辰睿已經在書桌前,埋首處理的桌子上的折子。這是不想要和他說話了。


    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不敢耽擱,規規矩矩地朝著外頭走去。心裏頭五味雜陳,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遠遠的他好似是聽見了一句“再等等,等等,還不到時候……”


    字句簡單,可這裏頭的意思——


    李修文才被訓斥,隻當是沒有聽見,不敢回頭,撲騰著的衣衫,快速地離開了。


    *


    江南有五大世家。


    季、莫、宮、羌、柳。


    季家是五大大世家之首,族中子弟繁多,詩書盛行,田宅無數,不少兒郎都選擇入世為官,又娶妻世家女打理庶務,經營田宅商鋪,幾代經營下來,很是繁盛。


    莫家和宮家則是典型的商人世家,族中子弟多是行商。其曆代家主都是眼界開闊之輩,大開族學,資助有才之士,遍請江南名師,隻因族學交際廣闊,期間不乏有學子考取功名,官商相護,過的也算是稱心如意,無愧‘儒商’之名。


    羌家興起不過是數十年,多是以皮毛生意,走旅行商為主,名下有鏢局,渡口,貨輪若幹。是當年戰亂期間從北邊遷過來的,短短數年就在這城中世家中占下了一席之地,可見其家主絕對是手腕高超,目光精準而狠辣,行事絕對是不容小覷。


    柳家則是京城柳府的一脈的分支,因‘柳’姓而盛,硬要算起來,和蕭辰睿明裏暗裏也能扯上一些關係。族中田地富饒,產出極多,雖然輪財力和底蘊都比不得前幾個世家,可是礙於其乃是‘太子’的母家同族,就是前幾大世家的直係子弟,平日裏見此也是多加退讓,不願生事。


    幾大世家在江南盤踞了數代,聯姻無數,除了柳家家底薄些,私底下的資產數不勝數,富甲一方。


    一聽聞太子蕭辰睿進了聊城地界,幾位家主就已經先後送上了珍貴的重禮。等太子透露了口風後,米糧,銀錢拿的十分的果斷,毫不推諉。見太子身邊無人侍候,又紛紛送上了溫柔多情,經過調教的族中女子,服侍的很是周到。


    這些女人當中,蕭辰睿最是喜歡的是柳家送過來的女子。


    是柳家這一脈分支的嫡女,柳家映月。


    生的這叫一個我見猶憐,顧盼生輝,楚楚動人,江南女子的鍾靈毓秀,就好像是全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血脈親近的關係,蕭辰睿每每都覺得這些女人當中,就這個女子最是對他的脾性,平日裏,越發的寵愛了幾分。


    這日夜間,蕭辰琛正開了宴席,宴請江南的各大世家以及大小官吏。


    席間歌舞升平,和著悠遠的靡靡之音,妖嬈多姿的舞娘們,揮舞著水袖,變換出了各種舞步,香風陣陣,柔秀非常。


    縱使是這群男人平時裝的再是斯文模樣,可這一旦沾了酒,再加上席間的這般多情的美人,也是有些撐不住了。酒過三巡,氣氛正酣,竟不知是真的酒量淺薄還是佯裝模樣,眼睛一個個都眯了起來,不可避免地對身邊陪酒的女子上下其手起來。


    一派花天酒地的奢靡之像。


    正當所有的人都不注意的時候,殿外忽然是出現了十來個黑衣人,不等其呼叫,就幹淨利落都地解決了在門口舉止疏散的護衛,動作極為迅速地衝入了正殿裏。


    為首的黑衣人對手下示意了一番,當仁不讓地殺了擋在了麵前正跳著舞的兩個舞女,空出一條筆直的道來,提起氣息,猛然上前,手中的長劍猛地就刺向了身坐高處,座次最是明顯的太子,蕭辰睿。


    劍光一閃,映射出了冰冷的弧度,透過手中酒杯中的溢滿的酒水,冷冷地映在了蕭辰睿的眼瞳裏。


    抬頭一看,蕭辰睿的酒一下子就醒了,眨眼間,長劍已經到了跟前,眼中驚恐,還來不及閃躲,幾乎是下意識的,順手就將身邊之人一推,一擋。


    身邊的女子還不知道是什麽狀況,身子被人這樣一撥弄,隻覺得胸口一痛,就見一柄長劍已經從自己的胸前穿梭而入,冰冷的血跡怎麽也是止不住,眼中驚異,口中想要說些什麽,還來不及,就已經是的氣絕而亡了。


    蕭辰睿躲過了這致命都一招,忙是將那女子的身子往前一推,向著一側翻身而起,不知道是從哪裏抽出了一柄長劍來。冷聲斥責,“你們是誰派來的?難道不知道孤的身份啊?”


    黑衣人顯然是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形,眉間閃過了一道的怒意,手中長劍一擰,一轉,一腳踢向了那被擋劍的女人的胸口,長劍就已經被拔了出來,還捎帶出了一道鮮紅的血跡來。


    還是溫熱的。


    所有的人都是對這一刻的情形始料未及,幾乎都呆愣住了。


    唯獨這些黑衣人不受影響,三五個已經上前協助為首的黑衣人。剩下的幾個明顯也不是憐香惜玉的主,似乎是嫌這些立於廳中跳舞的舞女擋住各方向的去路,一刀或是一劍,頃刻間又見數人倒地。


    冰冷而鮮紅的血跡如噴壺一般的湧現出來,血腥味一時間濃鬱極了。


    “啊——”


    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呼聲,眾人頓時驚慌失色。


    幾個世家家主都是人精,眼見這等情況,當即也是顧不得了,慌慌張張地起身,將自己的身子往那殿中的昏暗處,不起眼的地方藏。


    這些在江南為官的官吏,最高不過是從三品,又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當即是起身亂竄,等有兩個人被刺傷了後,方才是明白了過來,實在是來不及了,就往桌子底下躲,顫顫巍巍地躲藏著,眼看六路,耳聽八方,生怕是牽連到了自己一星半點。


    到了這種時候,身邊的女人早就已經不甚重要了。


    整個屋子頓時亂成一團。


    而這些四處奔走,胡亂散躲著的舞女,侍宴之人,則是明顯成了這些黑衣人下手的目標。


    蕭辰睿自啟蒙後,便開始習武藝。獨此一人,延請了名師教導,可見昭帝對其的看重。


    身為皇族,雖然不至於武藝高強。可身手足夠好,卻也是一種保障,尤其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候。


    可惜於習武之道上,他並沒有什麽天分,練了這麽多年,雖然不能和尋常的高手相比,可是簡單的閃躲,暫時保命卻是沒有問題的。


    即便這些黑衣人並非是武藝高超之輩,可在幾人的圍攻下,蕭辰睿還是應對的很是吃力。尤其是在一個不小心後,被人鑽了空子,身上出了一道傷口,行動也就越發的遲緩了起來。


    蕭辰睿時不時地抬頭看向了屋外,暗暗發急園子的守衛怎麽還不趕到,心中更是無限懊悔,自己不願護衛們壞了玩樂的興致,特意命其不必守衛,否則何至於到了如今的地步。


    黑衣人似乎也是看出了蕭辰睿如今不過是強弩之末了,相互間對視了一言,攻勢越發的淩厲了許多。


    幾番來往後,蕭辰睿的身邊又是多了不少的傷口。


    而廳中唯剩下的幾個勉強會些三腳貓的功夫,如今正和黑衣人纏鬥在一處,此刻也是顧不得他了。


    門口中又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片刻後,姍姍來遲的護衛總算是出現了。


    領頭的人一見蕭辰睿此刻的要緊情形,迅速上前,用刀挑開了數個黑衣人的刀劍,一揮手,眾多的護衛就包圍而上,等其他人補上了空位,就迅速地攙著蕭辰睿退出了爭鬥圈,請罪道,“殿下恕罪,屬下來遲了。”


    肖虎是蕭辰睿還是太子之時跟隨在了身邊的侍衛,因著早年蒙受過太子的恩寵,這些年一直跟在了蕭辰睿的身邊,行事可謂是忠心耿耿。算得上是親信中的親信。更是少有的幾個知曉並且是跟隨了蕭辰睿南下之人。


    等到了江南,更是在一番緊密的運作之下,收攏了聊城的大半的兵馬,被蕭辰睿施以重任。無論是在大世家還是官吏麵前,都很有一番臉麵。


    聽見了宴席上出事的消息後,慌慌張張領著人來相救。


    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蕭辰睿見已經安全了,這才是鬆下了心神來,因為失血過多,身子有些眩暈,半倚靠在肖虎的身上。可眼底卻是一派的猙獰之色,“一個都不許放走,將人統統都殺了。”


    長了那麽多年,他還是頭一次吃了那樣大的虧。怎麽可能甘心。


    “是。”肖虎很是仔細地應了,當即是高聲吩咐道。


    黑衣人們自覺這一次沒法完成任務,且戰且退。


    正巧這院子裏的侍衛,大多是肖虎到江南後,從城中尚存的人手中改編的,還沒怎麽操練,無論是身手,還是團隊協作力,實在是差了太多。黑衣人們除了幾個被圍攻後,雙拳難敵四手,措手不及被殺了,亦或是拿下的,竟然是走脫了兩個。反倒是這些人多勢眾的護衛們,折了不少人。


    蕭辰睿看了又是氣又是急,幾乎是沒有嘔出了血來,可偏偏是毫無辦法。


    這樣的身手,不說是和禦林軍,羽林軍相比,就是他在京中【太子府】裏的侍衛,厲害了不隻是一星半點,而這莊園裏再也抽掉不出像樣的侍衛了。


    怎奈自幼長於昭帝的手下,手中所擁有的一切人脈,權勢,都是昭帝給的,而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受用了,在他所有的記憶之中,這些東西總是會傳到他的手中的,給他的自然就是他的東西了。


    原先他一直對父皇的看重和毫不客氣的給予沾沾自喜,甚至暗地裏還沒少嘲笑老三等人暗地裏赤手空拳,發展勢力的艱辛。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是猛然發覺,那些給他的東西,還不是他的。威風八麵了那麽多年,可他卻是絲毫沒有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勢力和人手。


    京城中的勢力,他帶不出來。


    而這江南久安,即便這些被抽調出的人手,也不過是什麽也不會,隻是配發了刀的花架子。否則到了這一刻,又何至於用這等隻會花拳繡腿的護衛。


    離開了京城後,他什麽也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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