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爺歸去,天色仿佛三更。我鬼魂一樣蕩在回廊裏,徘徊躊躇。跟蘇公子和裴其宣說警報解除,要如何開口?


    我穿過層層院子,蕩到蘇衍之門口。看裏麵燈火還亮著,又在房門前轉了七八十來個圈子,終於轉到蘇衍之自己開了門,我看他,他看我,再傻站了幾秒鍾,還是我咳嗽了一聲先開口:“那個……蘇~~衍之。”自從那件事情之後,老子與蘇衍之講話就有許多的不自在。聲音裏常帶顫音。繼續喊蘇公子,太生分。喊衍之~~那個,老子還不好意思開口。你說我一個大老爺們,不好意思個什麽?!我清清喉嚨,“衍之,剛才仁王來過。沒事情是我自己多心。”


    蘇衍之讓我進屋,倒了一杯涼茶。我看床鋪整整齊齊疊著,桌上放著一卷書,顯然是沒睡。相對坐下,一肚子的話都變成沒話。這次是蘇公子先開口:“我聽說仁王過來,隻要沒事情便好。”我轉著茶杯幹笑:“我也沒想到我穿幫穿得人人都知道。從今後可以安心過日子,犯不著提心吊膽也舒坦。”蘇公子說:“我也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出府鬧了一場後,我把你的事情與其他公子都大略說了。”擱下茶杯微微一笑:“隻是因宮裏與下人麵前還要周詳,所以一直沒同你說。”


    我有仁王給的一棒槌墊底,聲色不動地在肚子裏喊了一聲我靠。蘇公子,你嫌我今天晚上被悶得不透徹是不是?老子這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借屍還魂,不但地球人都知道,而且地球人都無所謂。套一句裴其宣的話,我從頭到尾,唱的是哪一出?


    我從今往後,又該唱哪一出?


    我放下茶杯,對蘇衍之幹幹一笑:“我隻是來告訴你一聲,別的沒事情。你今天來回折騰了兩次該熱壞了。趕緊睡覺,明天晚點起。”


    蘇衍之跟著我起身:“你也早些睡。”


    我今天心裏十分堵得慌,聽了這話份外添堵。能幹的不能幹的我同蘇衍之全幹了,為什麽見麵說話還幹巴巴的跟兩個陌生人似的假客套?


    我抓住蘇衍之的肩膀,他媽的是男人有話就直說:“你今天回來一趟純粹犯傻。如果當真穿幫皇帝砍我,你回來一個隻能多賠一個。你家也是做買賣的怎麽不懂這個道理?!”


    蘇衍之輕描淡寫地問我:“多賠一個跟多賠十幾個哪賠哪賺。”


    這句話高深,我啞口無言,盯著蘇衍之聽他繼續。蘇衍之苦笑:“譬如皇上不知情忽然曉得你是假冒的,一開始說王爺確實還魂的就是我,我一定是個主謀。至少也要算個合謀。我與那十幾個人在一處隻能做連累。”


    “成天口口聲聲說大家是自家人的是你,一到有事情,最生分的也是你。日後再有事情,千萬與我說一聲。須知道你我兩個早在一根繩子上栓著,便是如今這繩子沒了。你若還當我蘇衍之是自家人,凡事都給我個實信。”


    昏慘慘的蠟燭光忽悠悠地晃,此情此景我再不把蘇衍之摟進懷我是王八蛋。但頭一次演文藝片,動作難免僵硬,聲音略有些幹巴:“衍之,我對不住你。我……”


    蘇衍之靠在我身上,沒說話。在這種氣氛裏我不繼續我也是王八蛋。但是這個王八蛋老子當定了。裴其宣那裏還沒通知到。


    我輕輕鬆開懷抱,蘇衍之退了一步,大家對麵站著,我硬著頭皮說:“衍之,我對不住你的地方多的是。”頭條就是老子明明跟裴其宣好過了又來扯上你。“情非得以這種詞我也說不出口。”其實我無恥地想說是情不自禁。“我……你晚上先好好睡,我有時間再同你~~同你說。”這句話有點不倫不類,而且語氣太幹巴。但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麽貼切的句子。


    我沒敢看蘇衍之的臉,轉身出門。聽見蘇衍之在身後慢慢道:“告訴了其宣就去睡罷,明天別忘記去安國府。”


    實踐證明顛不破的真理,馬小東沒搞地下活動的命。


    到了裴其宣門口敲開門,黑燈瞎火裏朦朧看見裴其宣惺忪的睡臉,扶著門聲音都含著倦意:“仁王走了,蘇衍之那裏也說完了?”


    我哈哈兩聲:“啊,我來跟你說~~~”


    裴其宣打了個哈欠:“沒事就好,”眯著眼輕輕向我一笑:“早些睡罷。”手一伸,我還沒反應過來,門板就到了鼻子尖。


    我摸著鼻子對著插攏的門板站了半晌,轉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站在安國府的大門口,與一個鬥眼門房兩兩相望。


    門房小哥一身蔥綠金邊的衣服與朱紅銅釘的大門相映相襯,甚有風味。“這位兄台,安國府可不是人人都能來的地方。沒拜帖不成。”


    我隻不明白,為什麽符小侯進我泰王府如蝗蟲進麥田,長趨直入,深入核心。我進個安國府偏就這麽難?前兩回過來托了趕車抬轎子的王府號衣的福。今天玩了個步行,又趕上個新來的門房,堵了。


    我說:“拜帖忘記了,實在有要緊事情。”


    門房說:“侯爺這幾日剛回,過來府上的都說有要緊事情,難道人人都進?兄台我給你指個明路,去介紹你來的大人那裏討張帖子。我好有個東西往裏遞。”


    敢情門房把我當成找安國侯辦事的了。我刷展開折扇,晃了兩下:“我是找你家小侯爺,你隻說他哥們來找他有事。”


    門房小哥扯了扯嘴角上下看了我一看。千不該萬不該老子不該為了耍帥穿了件白袍子出門,頂著太陽從泰王府到安國府,上半身一塊塊的黃漬,下擺灰撲撲的塵土。


    門房說:“小侯爺不在,你改日來吧。”


    總算我臨時動了靈機,袖子裏摸出一錠銀子,擱在門房手上輕輕一拍:“勞煩行個方便,給個通報說有個姓馬的找他。”


    門房把銀子在手裏掂了掂揣進袖子,讓開門檻:“公子先在陰涼處一歇,待小的進去。”還摸了個小馬紮讓我坐坐。


    沒片刻工夫,門房小哥出來了,堆著笑臉讓我跟他進去。老侯爺回來規矩大,我沒得進符卿書的內院,先被讓進前廳。快到門前,門房小哥忽然往我跟前湊了湊,半遮著嘴道:“侯爺不在才是小侯爺做主,如今侯爺回來,還是找正主兒。快進去罷。”


    門房小哥跨進門檻通報了一聲,才擺手示意我進。我上了台階邊跨門檻邊道:“符老弟,今天見你關卡不少,敢情老爹回來……”底下半句在卡在嘴裏。前廳裏隻有個穿淡紫袍子的負手站著,約莫四五十歲年紀,三綹長須留的很象呂洞賓,皺著眉毛看了我一看,忽然單膝跪下:“見過泰王爺,有失遠迎,王爺莫怪。”怪不得那個鼻子看起來有點熟悉,原來是符小侯的爹老侯爺。我有一種新女婿得見老丈人的莫明激動,忙伸手去扶:“侯爺別客氣,大家算起來還是親戚,我同符小侯是兄弟。您多禮我可受不住。”


    符卿書的爹站起來,我四下望望:“我今天來找令公子有點事情,他在不在?”符老爹皺著眉毛看著我,神情很複雜:“小犬在內院,即刻著人去喊。”我說:“不必了,內院的路我認得,我自己過去找他。”


    輕車熟路摸到內院,早有內仆通報過,符卿書在書房門口迎著。等左右下去我拿扇子在符卿書肩頭敲敲,興高采烈地道:“符老弟,昨天我人可丟大了。連累你白忙一場。什麽事都沒有!今天同我一道去別莊玩玩,我跟你細說。”


    符卿書對白忙的事情像也沒放在心上,笑得爽快:“沒事情便好,隻是你欠我頓好酒記著了。”


    我說:“絕對記著!今天跟我去別莊,聽說有窖藏的好酒。”


    符卿書搖頭:“罷了,你與你那蘇公子裴公子有許多話要敘,耽誤不得。還有另外十幾位也在,你自家去應付罷。”


    我臉上被符卿書說得一熱:“符老弟,你這話不厚道。天大的事情也沒咱兄弟喝酒自在說話大。我是實心實意的請你。你若看得起我就給個麵子。”


    符小侯終於點頭:“好,我去。”


    這才痛快。我在符卿書肩頭一捶,哈哈大笑。符卿書緊了眉毛:“你笑怎的?”


    我按住他肩膀:“沒事,哈哈,不過現在想想昨天跟你托孤的模樣就有趣。”符卿書的眉頭從緊到鬆,跳了一跳,在我肩頭一捶,也笑起來:“回頭一想,確實有趣!”


    朋友,這就是朋友!


    符卿書喊人備馬,一麵問我:“你可是要回府一趟接你那兩位公子才走?”我說:“不是,蘇公子與裴公子今天早上先走了,兄弟是專程來請你同去的。”符卿書笑了:“你不會騎馬,隻好備車。”又喊了兩聲墨予,道:“今天早上讓他去你王府上問個消息,現在沒見到人影。”我道:“怪了,我也沒見。”符卿書回房拿了扇子:“罷了,定是不曉得看見什麽稀罕,瞧熱鬧去了。”


    在前院又碰見符小侯的爹,皺著眉頭看我與符卿書出門,符卿書垂手問了安,說要與我泰王爺同去別莊一兩天才回。老侯爺點頭放行,還送了我句王爺慢走。


    馬車上我問符卿書:“你爹這次回來,是為著你跟公主的婚事罷。”符卿書淡淡道:“哪有這麽容易,公主未必瞧得上我。”我想起樹叢裏小公主的一番話,是了,小公主為了找飛天蝙蝠大俠昨天不是逃婚了麽?!


    我齜牙咧嘴地笑了:“放心,哥哥跟你保證公主跑不了。”扇子在手裏繞了個花,“第一手消息,公主對飛天蝙蝠大俠仰慕許久,可愛的緊,與你正是一對。”


    符小侯估計提起結婚很不好意思,一言不發擰了眉毛看窗外,裝無所謂。


    小王爺一向是個拉風的人,別莊也蓋得拉風。在城郊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一座大湖旁邊,背後就是山。也不怕豺狼虎豹長蟲蜈蚣。湖邊水氣潮,草又多,招蚊子。


    馬車後半程是一路飆過來的,因為老子與符小侯下車買西瓜解渴的時候聽見了句了不得的話。


    “聽說了沒,泰王府的那位小王爺今天在城裏大街上又搶了個小哥,帶到別莊去了。作孽啊!”


    忠叔在門前結結巴巴地說:“王~~王爺~~您快進去瞧瞧罷。”,我爬下馬車一頭撞進門一條直線向裏。遠遠看見前廳裏一幅不得了的場麵,一個穿湖色長衫的人拿著一把扇子,正挑起裴其宣的下巴。我勃然大怒,一頭紮進前廳:“什麽人敢在這裏撒野!”


    離近了,湖色長衫回過頭,我傻了。說怎麽比裴其宣低了半個頭,分明是個小姑娘。


    這年頭的小姑娘都傻是不是,換個發型綁了胸穿了男人衣服就當自己是男人了。就算身量在姑娘家裏算高,還拿扇子挑起裴其宣的下巴企圖笑得很輕佻,老子還是聞個味就看出來,是個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


    臉像桃一樣嫩水汪汪的小姑娘,十六七歲上下,拿扇子的柔荑纖纖,瑩白如玉。美女!


    一雙精靈的大眼骨碌碌地看看我,再看裴其宣,頭歪了一歪:“標致,嘖嘖,標致!十二哥,你府上的人果然各個標致。送一個給弟弟如何?”裝粗了喉嚨,弟弟上加了重音,轉頭看我,左眼眨了一眨。我全身輕飄飄地,笑了,你不曉得,你這一笑才是真標致。


    裴其宣身邊的八公子暮秦滲出一頭的汗。可憐八公子實在,眼神有待磨練。裴其宣也笑了,兩根手指輕輕夾住扇子,一雙眼彎得勾魂:“多謝公子抬愛,隻要王爺點個頭,若是公子不嫌棄,其宣一定服侍公子滿意。”


    小姑娘愣了愣,居然還跟著笑了兩聲:“好,好。公子我就愛你這樣的!妙得緊!”不過聽底氣分明不足。我忍不住盯了裴其宣一眼,既然看出來了,何苦調戲她。


    我敲了敲扇子:“其宣,你同八公子先去內院,我同客人有話說。”


    廳裏隻剩下我與美人兒兩個,小姑娘才咯咯笑起來:“好十二皇兄,莫生我的氣。對了,我聽母後跟皇兄說你不是十二皇兄,是個借屍還魂的鬼魂。那你認得我不認得?我怎麽叫你?”


    果然老子猜得沒錯,是追尋飛天蝙蝠的永壽公主。真是可愛的不得了,如果不是小王爺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還真想把來做馬子。我忍不住嘴就往兩邊咧:“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


    小公主眼眨了眨,想了一想:“我還是叫你十二哥的好。我看見臉就這麽叫慣了,改了麻煩。”


    我瞧著小公主水汪汪的臉,忍不住樂,符小侯如果娶了這個寶貝,當真怪般配。


    對了,符卿書。我回頭往後看,沒瞧見符卿書人影。青天白日怎麽忽然沒了?


    永壽公主甜甜地喊了一聲十二哥,“其實我今天是有個事情求你幫忙。”美女的請求哪能拒絕,我說:“有話隻管說,什麽忙哥哥都幫你。是不是,為了那個飛天蝙蝠大俠的事情?”


    小公主眼睛亮了,“十二哥你都知道,那就好說。你認得那位飛天蝙蝠吧?你今天晚上多埋伏幾個人手,孽路好讓我堵著救他?”


    小公主不愧跟仁王一個娘生的,連老子都說暈了。“什麽埋伏不埋伏?”


    公主搓著手說:“你不是知道麽?我不喜歡那個符卿書,我看上的人是飛天蝙蝠。十二哥你要幫我。”


    我點頭:“好好我幫你。”“今天晚上飛天蝙蝠來別莊的時候,十二哥你先多派幾個人把他趕到一處,我就在那裏等著,便能認得他了。”


    這叫什麽主意,小公主聽戲錫多了。公主兩眼閃閃發亮,顯然熱得不輕。我哭笑不得地點頭:“恩恩恩,不錯不錯。不過你怎麽知道今天晚上飛天蝙蝠一定來我別莊?”


    公主笑吟吟地道:“我當然曉得。飛天蝙蝠不是十二哥一搶男人就來救人麽。”伸手拍了兩下,“我今兒上午在城裏街上搶了這個人,說我就是泰王爺。滿街的人都看見了。”


    幾個仆役打扮的人押了一個五花大綁尤在掙紮的人上來,掏出嘴裏塞的布。小哥立刻眼淚汪汪地向我抽噎:“泰王爺,救我!”


    我說怎麽瞧著眼熟。


    符卿書的小書童,墨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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