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這一層關係是楚斯從沒想到過的。


    當初他身體毀損成那樣,救活的希望其實非常小,在那種情況下其實沒什麽人願意接他這個燙手山芋,一來他身份有些特殊,涉及的事務也有些特殊,死在誰手裏都得跟著程序被查一遍,非常麻煩。


    所以他醒來之後,得知最終給他負責的居然是邵老爺子,還是很有些詫異的。畢竟邵老爺子過了140歲後,就不再接新的病人了,隻做一些指導,平日裏更多時候是在頂層的研究中心裏,動手的活大多是他那個親弟子兼助手米勒包辦,簽名敲章也都是米勒的名字。


    他一直以為邵老爺子之所以會親自接手,是訓練營那邊出麵施壓的結果。他當時還有些納悶,覺得以邵老爺子的家庭背景和地位,單是訓練營那邊出麵,恐怕起不到什麽施壓的效果。


    現在想來,大概就是因為蔣期這層關係在裏麵。


    可是……


    他實在很難把邵老爺子、蔣期跟“同學”這樣的字眼聯係在一起,畢竟蔣期在他心裏的模樣始終停留在數十年前,他本就生得年輕,中年的時候看起來和盛年相差並不大,歲月在他身上所留下的痕跡都被包裹在了周身的氣質裏……


    而邵老爺子……大約是脾氣不大好又格外嚴肅的緣故,老爺子眉心的褶皺非常明顯,法令紋也格外深重,最重要的是,他頭發是灰白色的,比黑發人更容易顯出老態來。


    這樣的兩個人……居然是同學?


    楚斯頭一回沒能控製住訝異的表情,他愣了好一會兒,張了張口道:“我記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邵老您——”


    邵老爺子臉一板:“我什麽?我看著比他老?”


    楚斯:“……”


    “行了,別虛,我確實比他大。要不然你們張口一個老爺子,閉口一個老醫生的,我受得了?”邵老爺子衝那重新開始播放的影像抬了抬下巴,“這照片裏的大多數人都比他大,還大不少,隻不過那個年紀看不太出來差距,他個子又高,就更看不出來了。”


    楚斯一愣:“為什麽?不是畢業照麽?”


    “那小子跳級啊,從小跳到大,就沒一個階段是老老實實上下來的,三年能蹦兩回。”邵老爺子沒好氣地指了指蔣期,又指了指下麵那個被他拽了椅子的,“這倆都是跳級上來的,那時候所有人都把他倆當弟弟那麽看,由著他們鬧。”


    在楚斯眼裏,蔣期始終是長輩的模樣,雖然有時候說話沒個正行,但他周身的氣質是沉的,哪怕他再怎麽開玩笑,那種打磨過後的氣質也不會變得浮躁。


    所以此時冷不丁聽見邵老爺子用這種語氣來形容蔣期,楚斯有些不大習慣,又有些新奇。


    邵老爺子隻在病房裏開口比較多,工作之餘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平日裏也不見他跟誰閑聊,更不會提什麽往事往日,否則楚斯也不可能一直不知道他和蔣期還有這層關係。


    從楚斯的角度看,他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醫生,嚴肅專業但是略有些古板。加上邵珩平日裏的描述,老爺子還是個說一不二積威深重的父親,即便是麵對兒子,他也很少會提年輕時候的回憶。


    眼下的邵老爺子似乎突然有些感性,不知被什麽勾起了回顧往事的**,而恰好,楚斯是故人的養子,跟他所回憶的過去之間有一絲絲淺淡的聯係,所以老爺子忍不住對著楚斯開了話匣子——


    “其實也不能說是‘他們’吧,真正一肚子壞水兒的就蔣期那小子一個。”邵老爺子笑了一聲,指了指被拽椅子的那位,“這個比較老實,膽子小,一逗就吱哇亂叫的。科研水平一流,生活上就不予評價了。蔣期那小子有時候喜歡惡作劇,搓火找事看熱鬧,有時候又顯得特別老成。”


    邵老爺子瞥了眼楚斯:“你是不是挺不能想象他找抽的樣子?”


    楚斯笑了一下,心說我還是能想象的,畢竟也沒少見。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見邵老爺子指著影像上滾成一團的第一排同學,道:“抽椅子這主意就是他起的頭,一幫人都由著他,一說就好好好,這照片拍完之後,第二排的除了他都被打了一頓,當然,不是真打,他那小子就坐在樹上看熱鬧。”


    “……”楚斯下意識道,“你們可真慣著他。”


    當年蔣期瞎逗他的時候,他個小崽子還能反擊呢,這幫大他一圈的反而被逗得團團轉,也是稀奇。


    “誰讓他占了年紀的便宜,我們可拉不下臉以大欺小。”邵老爺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是嫌棄,但神情卻透著一絲懷念。


    這段影像跟正常的畢業影像有些區別,上麵沒有標注人名。第一排中有幾個還沒來得及抬頭看鏡頭,就被抽了椅子,之後笑鬧著滾成一團,看不大清楚全臉。除了他們幾個以外,其他人都有過正麵鏡頭,楚斯看了幾遍後,在裏頭發現了好幾個略微有些眼熟的人。


    “這幾個……”楚斯伸手指了指其中幾位的臉。


    “嗯,都是總領政府和軍部露過臉的。”邵老爺子道,“最高位的就是這個,軍部三大上將之一梅拉德,不過老家夥快退了。這幾個在總領政府,這個原先跟你一樣在安全大廈,不過碰上大混亂的尾巴,在一次談判中碰上事故去世了。這位姑娘,非常厲害,你之前呆過的那個特殊訓練營,她是最初的創辦者。”


    楚斯看向那個深棕色長卷發的漂亮姑娘,這也是他覺得眼熟的幾人之一,不過怎麽也沒想起來在哪見過。經邵老爺子這麽一說,他猜測或許是在訓練營的某個曆史文件裏?或者別的什麽地方。


    他又看了會兒影像,這才發現蔣期在後來鬧成一團的時候也跟她說過話,似乎是提醒她後麵有偷襲,那姑娘眸色清亮,彎著眼睛笑得非常開心,非但沒躲,反而轉身把偷襲的同學擰著胳膊按在了地上,被按的那個捂著臉也笑得不行。


    “艾琳娜出色地完成過很多任務,可是後來在一次5s級任務中失蹤了,再沒出現過……”


    邵老爺子沉默了一會兒,又把手指移到蔣期和他拽了椅子的那個人身上,“這兩個同樣很出眾,當然了這是廢話,否則他們也不可能頻繁跳級。他們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參與過軍方的工程設計,你可能聽說過,有一批飛行器叫做黑天鵝,總設計就是他,費格斯,蔣期也參與過,當然,對外公布的設計師資料並不是這樣的,畢竟他們太年輕了。不過很可惜,黑天鵝號因為一些問題被封存了,所以你大概隻能在一些曆史資料上看到它……”


    邵老爺子剛到白狼艦沒多久,應該還不知道楚斯他們捆了一隻黑天鵝號的事,不然也不會這樣毫無警惕性地提到它。後來楚斯試探著多問兩句黑天鵝的事,就讓他升起了一絲防備心,再多的信息就不願意說了,都以一句“更多的那都是頂級軍事機密了,哪是我一個醫生能接觸到的”打發掉。


    防備心一旦起來了,就很難再摁回去,於是在楚斯問老爺子究竟在躲著什麽人時,老爺子的回答和邵珩所說的如出一轍:“再等等,現在還用不著你們這幫年輕的插手,再等等。”


    後來的聊天,楚斯始終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收到薩厄·楊的訊息,回到自己辦公室的時候,心思還繞在黑天鵝的身上。


    啪——


    薩厄·楊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來,“聊得怎麽樣?洗腦成功了麽?”


    楚斯搖了搖頭:“不怎麽樣,老爺子很多事情不願意說,總說要再等等,我打算明天再去一趟。”


    他揉了揉眉心,又接著道:“估計是個攻堅戰,但是有幾句話讓我很在意,其中一句是他拒絕告知被誰追蹤的時候說的,他說‘用不著你們這幫年輕的插手’,為什麽會提到‘年輕的’這樣的修飾詞?”


    薩厄·楊隨口道:“因為他們老了吧,羨慕嫉妒。”


    楚斯:“……去你的。”


    胡說八道的楊先生撇著嘴聳了聳肩。


    “另外,還有一件事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楚斯道。


    “什麽?”


    “邵老先生說,蔣期參與過黑天鵝的設計。”楚斯蹙起眉來,“怎麽會……那麽巧呢?我可能需要再多一點黑天鵝的信息,你有辦法找到麽?”


    薩厄·楊百忙之中騰出一隻手,在自己眉邊一碰,懶懶道:“保證完成任務,長官。”


    他行完這個流氓的禮,伸手指了指光腦道:“來,看它一眼。”


    楚斯這才又走了兩步,站在辦公桌邊,撐著邊沿俯下身來,“看哪裏?掃描鏡頭?你又在搞什麽名堂?”


    “那份草稿破解到中段的時候,彈出來一個麵部認證。”薩厄·楊弓著身站在光腦前,撐著桌子的手指在桌麵上有節奏地敲擊著,一邊等光腦的進度條一邊道:“所以老規矩,降低門檻,借長官你的臉用一用。”


    楚斯皺了眉,用一種看智障的目光看向薩厄·楊:“我是不是該好心提醒你一下,聰明的楊先生,我跟蔣期是養父子,沒有血緣關係,你用我的臉來替代他的……你吃什麽餿東西了?”


    薩厄·楊:“……”


    他垂下頭“噢”了一聲,道:“忘了。”


    楚斯幹脆側了身倚靠在桌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辦公椅裏的薩厄·楊,沒好氣道:“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麽邏輯驅使你幹出這樣的蠢事?”


    “誰知道呢,腦動力不足吧,缺點刺激。”薩厄·楊說著,彎起眼睛壞笑了一下,剛要開口說什麽,楚斯卻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一臉嚴肅道:“剛才那個笑,再來一下?”


    薩厄·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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