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個那麽高的人壓著,滋味不會太好受。楚斯感覺自己有些悶,喘了兩口氣後終於還是在重壓之下睜開了眼。


    屋內模擬的自然光處於一個相對舒適的亮度,但對長久陷於黑暗的楚斯來說,還是有些微微的刺眼,他眯著眼緩了一會兒視野才漸漸清晰起來。


    他先是看到了頭頂的天花板,跟白狼艦上金屬質地的不一樣,而且一片雪白。接著是正對麵的牆壁,同樣一片雪白,非常照顧潔癖症的感受。牆壁上還掛著幾幅色彩幹淨明媚的水彩,不密不疏,恰到好處地讓人感覺到放鬆和舒適。


    這種布置風格有些眼熟,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似乎是白鷹軍事醫院特護病房的風格。


    當初為了方便時時監測替代肢體的排異反應,他在特護病房裏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盡管已經過去了很多年,條件反射卻依然在他身體裏有所殘留——看到那些白牆水彩畫,就似乎又聞到了消毒液和營養液混合的味道。


    但是過了片刻,營養液的味道還是沒散,依然在鼻尖縈繞。


    楚斯垂下目光,自己下巴抵著的是薩厄·楊的肩膀。


    薩厄·楊身材非常結實,但肌肉並不過分虯結,總會顯出一種鋒利的驍悍來。楚斯微微動了動下巴,就能感覺到他脖頸到肩膀因為動作拉伸而突出的筋骨。


    他用肩膀和手臂把楚斯圈了起來,顯得空間狹小而擁擠,又用自己的分量把楚斯壓得微微陷進被子裏,使他動彈不得。然而楚斯心裏卻滋生除了一股微妙的踏實感來。


    他活了幾十年,頭一回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受虐的傾向,要不怎麽被壓個半死還覺得可以忍受呢,甚至比任何時候都要放鬆……


    就是睡得有點久,又幾乎死了一回,渾身上下的骨頭都有點酥,被薩厄·楊壓得嘎吱作響,聽著像是快要斷了。


    他聽著薩厄·楊的呼吸,任他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試著把右手從重壓之下解脫出來,試著撥了撥床邊的營養機。


    營養機底盤的滑輪轉了個圈,露出側麵的顯示屏,上麵顯示著:


    持續工作時間:01:37:12


    b1剩餘量:22.5%


    睡眠監測:淺睡眠


    說明第一份營養液都還沒輸完,還有百分之二十多。


    以薩厄·楊的性格,會自己主動要求連上營養機嗎?想也知道肯定不會,一定是有人強行幫他連上的。楚斯在心裏排著數了一輪,能開這個口動這個手的,隻有邵珩。


    但是就邵珩之前被綁的表現來看,他顯然有些忌憚薩厄·楊,不會突然想不開逆著薩厄·楊的意願來。一般情況下,薩厄·楊如果表現出不樂意或者不屑,他最多嘀咕一句就算了,肯定不會多勸。


    他能不顧薩厄·楊願不願意,強行連上營養機,隻會是一種可能——那就是薩厄·楊的狀態實在太差,已經差得他們都看不下去了。


    薩厄·楊的狀態為什麽會差成這樣,原因不言而喻。


    楚斯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動了一下脖子,想轉頭看看壓在自己肩上的人。就聽薩厄·楊的聲音又含含混混地響了起來:“別動……”


    “你不是睡著了?”楚斯微微偏了偏頭,卻發現這麽一轉,臉頰和鼻尖就幾乎貼著對方脖頸了。


    “你一動我就會醒。”薩厄·楊的嗓音很沉也很低,透著異常疲憊的啞意,但是語氣卻顯得非常放鬆,就像是跟最親密的人說話一樣。他似乎連嘴唇都懶得張,吐字很含糊,顯得比平日懶散百倍。


    他說完,圈著楚斯的手臂一動,手掌就掩上了楚斯的眼睛,含混道:“再陪我睡一會兒。”


    楚斯用掙脫出來的那隻手撥了撥他的手指,但也沒用力,撥了兩下沒撥開便也就隨薩厄·楊去了。他維持著抓著薩厄·楊手指的姿勢,有些納悶:“上一回在基地裏,我推你那麽久你也沒動靜,現在怎麽又這麽容易醒了?”


    薩厄·楊累歸累,卻並不厭煩跟楚斯這樣聊天,他動了動臉,用下巴在楚斯肩窩裏蹭了兩下,拖著調子道:“因為破天荒地嚐了一回被恐嚇的滋味,所以留了一根備用神經。”


    楚斯在一片黑暗裏聽著他近在咫尺的聲音,輕輕眨了一下眼:“恐嚇?”


    “嗯。”


    “感覺怎麽樣?”


    薩厄·楊似乎是很含混地笑了一聲,輕微的震動順著耳根滑進了楚斯的骨頭縫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停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但我不想再碰見第二回了,長官。”


    明明是很尋常的一句話,從薩厄·楊嘴裏說出來,就總能讓人覺得很特別。楚斯抓著薩厄·楊的手慢慢放鬆下來,而後朝下滑了一些,勾在了薩厄·楊的肩膀上。


    這姿勢一點兒也不標準,但確實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不帶任何別的意思,隻有純粹的親近、放鬆甚至還有點兒微微的依賴。


    “不過調試機械的方法我已經記下來了,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回了。”薩厄·楊說著,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困倦又漸漸卷了上來。


    也許是靠得太近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薩厄·楊低低的嗓音刮著耳膜,令人異常放鬆舒服,楚斯覺得自己又被他傳染了睡意,居然也跟著有些迷糊。


    等他再一次睜眼的時候,薩厄·楊蓋在他眼睛上的手已經滑了下去。


    楚斯摸了摸他手掌的溫度,據此判斷身體恢複的程度。他轉頭看了眼營養機,上麵的工作時間已經變成了07:18:23


    居然又睡了將近六個小時。


    楚斯頭一回覺得自己居然這麽能睡,而薩厄·楊的睡眠監測則從淺睡眠,轉成了深睡眠。大概是因為終於真的放鬆下來了。


    營養機的輸液速度一般是根據人的身體狀況自動調整,太過虛弱的時候反而不宜太快,漸漸好轉了能承受的速度就會大一些。楚斯摸著遙控,給他微調了一下速度,就聽病房的門哢噠一聲被打開了。


    楚斯轉頭看過去,就見邵珩朝房裏探了個腦袋,跟他目光對上後,便一臉驚喜道:“哎呦你可算醒了?楊——”


    聽那話音,他應該是想問楊先生怎麽樣了,隻是話還沒問出口,他就注意到了這兩人的姿勢,於是後麵的話音變成了長長的“呃……”


    如果放在以往,楚斯肯定會把薩厄·楊直接掀開——也不對,以往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但是這會兒,他怕動作太大又會把薩厄·楊吵醒,便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衝邵珩道:“我剛睜眼——”潛台詞:所以為什麽睡成這樣我也不知道。


    “你把我和楊先生移過來的?”潛台詞:你究竟是怎麽移的為什麽我一睜眼就是這樣的睡姿?


    邵珩:“嗯……………………是啊,我移的,我怎麽移成了這個結果?”


    楚斯嗤了一聲:“誰知道呢。”


    僅僅兩句話的工夫,就把“心裏有鬼”的姿勢轉化成了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結果,並且幹脆地把鍋甩到了邵珩臉上。


    邵珩:“……”我怎麽那麽冤呢?!


    他消化了一下驚天的冤屈感,又開口道:“這麽壓著分量不輕啊,你還喘得上氣麽?我還是把楊先生給移開吧。”


    楚斯平靜地道:“不用了。”


    邵珩:“?????”


    “你什麽時候把我們移過來的?”楚斯冷不丁又問了一句。


    邵珩一愣,下意識數了數:“陪我家老頭子說了會兒話,剛才又去指揮了兩波救援,差不多七個來小時了吧。”


    楚斯“嗯”了一聲:“楊先生之前多久沒睡了?”潛台詞:薩厄·楊之前的狀態究竟有多差你都是看在眼裏的,疲憊成那副樣子,這會兒動來挪去地再把他給弄醒,你那良心過得去?


    很顯然,邵珩的良心存在感還是比楚斯要強一點的,這麽一問,他就倚著門框連說帶比劃地說起了書:“多久沒睡了?我是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沒睡了,但是那個臉色……嘖嘖嘖,你是沒看見,往棺材裏一躺就能直接送去殯儀館了!你知道的,我家老頭子最見不得人強撐硬扛,當即把我轟過來給楊先生強製插上了營養機。”


    楚斯衝他壓了壓手掌,淡淡道:“嗓門小點。”


    邵珩收斂了一點嗓音,又道:“說實話,在找我家老頭子的時候,楊先生臉色就很不對了,哎,這裏頭有點蹊蹺,我回頭跟你說。”


    他說到這裏遲疑了片刻,又道:“說起我家老頭子,我覺得也牽扯到了一些比較麻煩的事情,我有點擔心他會惹上什麽危險。”


    楚斯正打算細問兩句,就感覺埋在自己肩窩裏的人突然動了一下,從邵珩的角度也許看不出什麽問題,但是楚斯能明顯地感覺到薩厄·楊似乎是醒了,而且剛醒就開始不消停地搞事情。


    他居然輕微移動了兩下後,在楚斯頸窩邊咬了一口。


    楚斯搭在床邊的手指一動,臉上的表情瞬間繃緊了一下:“……”


    邵珩:“嗯?怎麽了?”


    楚斯麵無表情道:“沒事,你要不還是來幫我把楊先生掀開吧,我突然有點喘不上來氣。”


    邵珩:“……”您的反應是有多遲鈍啊在宇宙繞行了三百圈嗎?


    不過邵珩進屋順手關上了房門,剛朝裏頭走了兩步,薩厄·楊自己鬆開了楚斯的脖頸,翻身起來了。


    他坐起來的時候,一手掩著眼睛,似乎還不太適應房間內的光。手掌的陰影遮擋了大部分臉,單從嘴角的弧度和周身的氣場來看,他的表情大概介於“睡足了的懶洋洋”和“被吵醒的不耐煩”之間。


    緩了一下後,他按著後脖頸活動了一下筋骨,垂下眼衝楚斯伸出一隻手道:“壓麻了沒?需要我拉你一把麽長官?”


    楚斯下意識伸手想跟他借一把力,然而剛抬起手動作就僵住了,他嘴唇動了動:“你的臉……”


    然而已經晚了。


    邵珩的聲音在幾步之外響起來,因為過於激動的緣故,聽起來都有點破音,“我操——你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事情有點多,晚了點,明天正常~


    另外今天是不是高考的小朋友要出分?那留言發一波紅包吧~祝大家各種考試都有好成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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