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過這樣一種說法,如果所有人全都消失,留下完好無損的房屋街道公路和草坪……最多五年,即便是西西城那樣的地方也會變得麵目全非,完全看不出本樣。


    當然,後來有了龍柱係統,這個時間最少能乘以十,至少楚斯的那幢別墅就在混亂的時間裏挺了五十年。


    如果這塊星球碎片上的時間流速正常,沒有出現混亂的話,那麽幾個月的時間遠遠不足以讓城市變為廢地。


    不過自打楚斯在影像裏看到消失的公寓又重新出現後,他就不太敢確定這塊碎片的時間流速究竟是什麽樣的了。


    當太空監獄和陸地接駁,拖拽著它們邊緣相接合二而一時,龍柱係統從麵麵相對變成了三足鼎立,這一次自我調節的時間更長一點,震顫和失重持續了將近一個多小時,這才緩緩減弱,最終沉靜下來回歸正常的運行。


    “我差點兒以為要等到下個世紀呢……”通訊頻道還沒斷開,唐在那邊幹嘔了好幾聲,“長官……嘔……”


    “……”楚斯沒好氣道:“你要不先切斷了吧,吐完了再跟我說話。”


    唐努力挽回著麵子:“不不不,不止我一個人吐,除了勒龐和……嗯那個小丫頭,其他人都在嘔,小辮子先生都快跪在地上了,隻不過他們心機太重,把通訊器全扔我手裏,自己躲一邊嘔去了,沒讓您聽見。”


    楚斯道:“你還挺光榮?”


    唐大概也覺得一幫大老爺們兒比剛過腰的小姑娘還脆皮,有點兒丟“長輩”的尊嚴,含含糊糊地應了兩聲。


    最後還是勒龐過來搶了話:“行了長官,需要咱們跟您一起出動麽?”


    楚斯道:“那倒不用,你們守著巴尼堡就行,我跟薩厄……楊去那片城市裏轉一圈,保持通訊,有需要會叫你們。”


    勒龐“嗯”了一聲:“放心長官,這群一米八幾一百五六十斤的嬌弱的二傻子們就交給我吧。”


    唐虛弱地抗議:“別加那麽多形容詞好嗎英勇的勒龐小姐,太嘲諷了。”


    勒龐笑嘻嘻地說:“誰說不是呢。”


    楚斯“嗯”了一聲:“那就看著點兒他們,咱們人本來就少,再因為暈航折了幾個就不太美妙了。”


    和訓練營小隊大致溝通好,又順帶溫和地嘲諷……不,安撫了一下他們,楚斯便暫時切斷了通訊。


    這邊剛切斷,圍觀許久的薩厄·楊抱著胳膊開了口:“我眼睜睜看著某個長官自己暈得臉色發青,還強行撐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去損下屬。”


    楚斯揉了揉眉心,把通訊器收好,又把天眼核心盤和中樞的鏈接斷開,頭也不抬地回道:“倒上床就睡得人事不省怎麽推都像個屍體的人,沒資格對此發表評論。”


    薩厄·楊挑起眉:“什麽時候?”


    “還能有什麽時候?”楚斯奇怪地看他,“你經常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倒上床麽?”


    他說著,已經收拾好了一切,讓太空監獄重新進入隱形靜默狀態,徑直往外麵走。


    薩厄·楊懶洋洋地跟在他後麵,落著一步距離,不多不少,“當然不是。我隻是想不起來那次有人推我,隻記得有人抵著我的背睡了前半截,又抓著我的手腕不撒手睡了後半截。”


    楚斯剛出太空監獄大門就刹住步子,轉頭就道:“你說的哪門子胡——”


    最後一個“話”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薩厄·楊撞沒了。


    他胸口的肌肉精悍又結實,撞到楚斯手臂上硬邦邦的,好在還有點兒條件反射,不然撞到的就不止是前胸後背這些地方,而是臉了。


    盡管這樣,強烈的獨屬於“薩厄·楊”的氣息還是撲了過來,帶著天生的侵略性,瞬間將人包裹在其中。


    楚斯偏了偏頭,側身讓開兩步,還沒從那種氣息中完全脫離出來,就聽那混賬惡人先告狀,“長官,你怎麽毫無預兆說刹車就刹車?”


    “……你自己反應不及時倒還有理了?”楚斯簡直要氣笑了。


    薩厄·楊眯著眼看他,又是那種典型的看不出喜怒的表情,有點兒懶,又有點兒挑釁。他的目光對上了楚斯的,一轉不轉地盯了片刻後,突然哼笑了一聲,抬起一條腿隨意地晃了晃:“腿長,沒辦法。”


    楚斯:“……”


    直到上了卡洛斯·布萊克的那架飛行器,他都不想再跟薩厄·楊說話。


    楚斯自己都覺得這種心理非常不符合他一貫的行事作風,不論是工作上還是私底下,他都算不上一個脾氣溫和的人,但是他很少會把心裏的想法顯露在臉上,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輕描淡寫幾句話把別人氣得吹胡子瞪眼說不出話來。


    即便有時候他覺得無話可說,或者懶得再說,也是半真不假地威脅一句當個玩笑把話題揭過去,唯獨到了薩厄·楊這裏,回回都想扭頭就走。


    真是越活越回去,居然開始沉不住氣了。


    楚斯劈裏啪啦地扳開所有操縱杆,坐到了駕駛位上,盡管心裏剛剛自嘲了一通,行動上依然完全無視了駕駛艙裏的另一個活人。


    飛行器嗡嗡運轉起來,很快便越過了邊界線,進入了那塊城市所在的碎片。


    整個城市都是暗的,楚斯得打開飛行器外殼上的探照光才能看清那些建築具體的模樣,以避免把某些大樓撞毀。


    薩厄·楊一直倚在側麵的舷窗邊,垂著眼看著腳下一片靜默的城市。


    飛行器的速度被楚斯調整在了陸地航行的二級檔位,速度和地麵上的跑車差不多。


    有那麽二十多分鍾的時間,他們誰也沒說話,楚斯偶爾撥弄一下控製杆,或是微調一下方向,薩厄·楊就那麽一直看著窗外。


    在這樣的沉默裏,楚斯居然沒有覺得絲毫尷尬,在駕駛座裏窩得越久,越發溢生出一種懶散來,不知道是因為突然回到了唯一安逸生活過的城市,還是因為受了薩厄·楊的傳染。


    在飛行器路過城市中心廣場上空,探照光從廣場標誌性雕塑上掃過時,薩厄·楊才開了口:“如果不是看到了那組時光雕塑,我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在翡翠港。”


    曾經的翡翠港人口稠密,燈火日夜不息,它緊鄰內海,離白鷹軍事總指揮基地很近,還可以望見海上戒備森嚴的紅楓基地,算是安全和喧鬧最為平衡的城市之一。


    不過眼下的它,跟這兩樣都不沾邊。


    根據屏幕上的碎片圖像顯示,白鷹軍事總指揮基地和紅楓基地都不在裏麵。


    楚斯“嗯”了一聲,轉頭看了薩厄·楊一眼,就見他說完那一句話後,就又安靜下來,依然垂著眼皮看著腳下掃過的幢幢大樓和街道。


    有時候冷不丁看見他這種模樣,會產生一種他在回憶往事的錯覺。


    但是“回憶往事”這種行為,放在薩厄·楊身上總有些說不出來的違和感,因為他看起來就像是沒有過去也不想未來的人,一切並非正在他眼前發生的事情,似乎都引起不了他的注意。


    當年在軍事療養院裏,許多人的背景幾乎都是透明的,誰誰誰是軍部誰誰誰的遺孤,誰誰誰父母在百年大混亂裏雙雙亡故……等等。


    但是也有一些人的身世背景不太為人所知,比如楚斯,比如薩厄·楊。


    嚴格來說,他們兩個在這方麵是同一種人,不喜歡跟人談論自己的私事,也不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想法,說不上來是因為戒備心強還是單純覺得沒有談的興致。


    楚斯大概更偏向於前者,所以並非完全撬不開縫。在麵對他相對放心一些的人時,他不介意解釋兩句,但也隻是極偶爾,並且非常簡略,就像被訓練營那幫家夥們提醒可以給家人發訊號時,隨口回的那句“沒有需要聯係的家人”。


    僅此而已。


    但薩厄·楊看起來似乎更偏向於後者,能引起他興趣的人太少,能讓他有交談**的人更是屈指可數,更別說涉及私事或是內心想法的交談了。


    所以當年療養院那麽多人裏,薩厄·楊的來曆大概是最神秘的。


    沒有人知道他出生在哪裏,由什麽人撫養,又是因為什麽進入了療養院……


    大家對他的了解就是一張白紙。


    據說曾經有人試圖問過他,畢竟總有些人迷戀這種長相出眾又帶著危險氣質的人,還不少,不論是在療養院還是在訓練營都有過,楚斯就見過不下十個不怕死的,最終結果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知道,就不必說了。


    當年的楚斯一度屬於冷眼旁觀的人,而眼下,在看見薩厄·楊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腳下不複往昔的翡翠港時,楚斯突然想問問他:你曾經生活在哪個城市?


    “你”字剛出口,薩厄·楊循聲撩起眼皮看過來時,楚斯到嘴邊的話又驟然拐了個彎,道:“沒什麽,我是說你可以別發呆了,收拾一下,要著陸了。”


    薩厄·楊眯起了眼睛,那雙近乎透明的眸子落在人身上時,總讓人有種□□連心裏的想法都被看得清清楚楚的感覺。


    平日裏楚斯對他這種目光近乎是免疫的,瞎話說多了這點兒承受力還是有的,但是這次他目光卻忍不住讓了一下。


    薩厄·楊突然笑了一聲,“我要收拾一下必需品麽長官?”


    楚斯沒好氣道:“不然呢?反正你現在也是閑著不是麽?”


    “好吧——”他隨口應了一句,而後直起身體就朝駕駛座這邊走過來。


    楚斯抬手朝飛行器深處指了指,“轉錯方向了。”


    薩厄·楊聳了聳肩,“武器有一點就夠用了,其他的我也用不上,這裏唯一需要收拾了帶下去的也隻有長官你了。”


    楚斯:“……”


    這人順嘴的流氓耍起來一套接一套,楚斯張了張口,正想回一句,就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飛行器像是突然撞上了什麽東西又被牽扯住一樣,所有運行程序都陷入了莫名的混亂中,活似被憑空喂了一口毒,猛烈翻滾抖動起來,卻始終沒法再靠近公寓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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