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的兒子當初卷錢離開了港城,阮嬌嬌再得知他的消息,已經是好幾年後的事情,據說沒有逃過米國87股災,最後一筆錢還被團夥詐騙去了,受到重大打擊的他後來流落到唐人街,給一家小中餐館做了上門女婿,天天在後廚洗菜洗盤子。


    傅詩美是四房三個兒女中最像江小芬和傅萬成的,不是指外貌,而是內在。她自私懂隱忍,也會審時度勢。明白自己所有靠山都已離去後,她自願和賭王兒子離婚,拿了一筆補償和自己的嫁妝遠走高飛,沒有管江小芬,但在臨走前給了妹妹傅寶兒一筆供她讀書的錢。


    傅寶兒早就看清了江小芬的本質和她口中虛偽的母愛,變賣自己的私房找到出路出國讀書,沒兩年就在國外搭上了一個跟自己父親年紀差不多的南洋富商,過上了她離不開的“豪門”生活。


    相比之下,江小芬這個做母親的,就要慘得多。


    她的兒子將她私產幾乎掏幹,原以為大女兒是個好的,可也隻是給她租了間房,而後不聞不問,小女兒趁著她哀怨迷茫之際,拿著她僅剩不多的珠寶不知去向。等回過神才發現,一直悉心培養照顧的三個兒女,竟沒一個想過要管她,全都沒有任何音訊的離開了港城。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千釘。即使是自認為的山窮水盡,江小芬變賣剩下的東西,也能得到幾百萬港幣。這筆錢足夠她買兩戶很高檔的房子,憑原來的見識出去找份工作,安度餘生了。她那時也不過四十出頭,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跟三十沒差,要是想擁有家庭,也不是不現實的事情。


    可她不願。


    阮嬌嬌也知道她不會願意,自己就能把自己折騰死,所以也沒再去關注。


    到底是身子被養嬌了,眼界被養高了,過過二十多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出入豪車接送,珠寶華服數不勝數的生活,又怎麽可能因為兩套中產區的房子就滿足,更別提上班或是找個她原先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人成家了。


    變賣後得到的錢沒有購置房產,而是拿去重新在淺水灣租了一棟洋房別墅,購置新的行頭,出入美容院和高級餐廳,等著找一個不掉出富豪圈的人接盤。


    港城從來不缺年輕靚妹,港姐亞姐演員培訓班到處都是。就算有人喜歡徐娘半老的溫柔解語花,也有很多選擇。單看傅家那些人的下場,沒有哪個富豪會願意接手江小芬,為她去淌那趟渾水。


    幾百萬港幣看著多,其實一點也不經花。從淺水灣到江景大平層再到繁華區的高檔小區,從美容院到自己在家護膚,從頂級鮑參翅肚到次品,再到自己去幹貨市場跟那些師奶一起搶購打折商品。手裏的錢一點一點流出去,始終不見任何回報,江小芬也變得愈發孤僻陰沉神經質。


    為了守住最後的底線,不搬去自己看不起的貧民區,江小芬開始找工作換工作,換工作找工作,最後哪怕撿廢品,也要留在現在的中檔小區。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她當初差點就付不起房租了,最後柳暗花明在想要賣掉書籍雜誌的時候,翻出了阮嬌嬌曾經砸在她臉上的那二十萬。


    曾經的恥辱變成了如今的驚喜,被現實狠狠折磨的她不僅沒原來那麽恨阮嬌嬌了,反而還感慨當初她為什麽不多給一些。


    綠燈亮起,名貴的豪車車隊漸漸遠離,江小芬憧憬地看著感覺有些熟悉的車尾,而後低頭隨意翻了兩下自己的破爛,一路推著小車回家。


    路上遇見好心的中學生幫她推車,人家隻是禮貌的喊了句“阿婆”,就被江小芬火冒三丈的罵了五分鍾,“撲你個街,放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哪裏像阿婆?丟你老母,冚(kǎn)家鏟,你全家都是阿婆……”


    惡毒又粗俗的語言讓中學生不知所措,隨後晦氣的鬆開手落荒而逃。


    江小芬自己推著沉重的小車上坡,一路罵罵咧咧不肯停。


    她現在所住的小區擁有比較寬敞的新型電梯,這也是她非常滿意的點。一邊掏鑰匙一邊出電梯,剛到家門口就看見了陰沉著臉的包租公夫妻倆。


    江小芬積壓了很多破爛,家裏堆不下就堆到了樓道裏,鄰居多番上門商量無果,最後通過物業聯係上了戶主。


    看到自己原本明亮溫馨的房子變成如今髒汙陰暗臭烘烘的模樣,誰都無法忍受。正好合同也到期了,江小芬命令三天後收拾東西走人。


    她倒是想鬧,可房東夫妻倆都是膀大腰圓一臉不好惹的模樣,再加上她的錢也實在支撐不起這裏的房租了。


    入夜,一臉恍惚淒然的江小芬踉踉蹌蹌來到天台,爬上天台的邊緣想要一了百了。可一陣風吹過,她看著底下黑暗到令人眩暈的街道,立刻哆嗦著翻了回去。


    這樣的事情,她搬一次家就會做一次,最大的勇氣也就是站在天台邊緣往下看。


    背靠著天台角落,江小芬在月色下哭得聲嘶力竭,她在哭她逝去的富貴,哭她那時幾乎唾手可得的美好人生,哭傅萬成不爭氣的身體,哭她白眼狼的三個兒女,也哭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表哥。


    眼淚流了很多很多,打濕了衣領和淩亂的頭發,可唯獨沒有一滴是為懺悔而流。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沒有想著安分守己當她的四太太,而是想著一定要親眼親手送季懷安離開這個世界,看著他死透為止!還有大房三房的兒女,她一個也不放過!


    懦弱到連死都不敢的人,等到太陽升起,就要麵對自己一眼能望到頭的人生。


    往後,是貧民區,再往後,是她一輩子都不想回去的貧民窟,又或者連安身之所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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