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瀾從溫恕身上學來的養氣功夫,而最讓他受用一生的或許就是陶謙的製衡之術了,劉瀾用孫邵與張昭就很是體現了這一點,可以說互相侵紮的二人不解沒有給秣陵造成動亂,反而在互相監督中讓秣陵變得越來越好。


    而這樣的情況遠不止張昭和孫邵二人,比如糜家和甄家其實也是一樣,當然他們的鬥爭可就不在政治層麵了,而是在經濟方麵,雖然因為劉瀾的關係,兩家現在並沒有什麽直接的經濟競爭,但畢竟是劉瀾治下兩大商業巨頭,劉瀾隻要設置一個名次,就算他二人不在乎,可是下麵的人能不在意?


    他當然清楚二人的私交開始是非常不錯的,可就因為劉瀾這份當眾嘉獎納稅大戶糜家一尊很普通的陶朱公玉雕,卻讓糜家和甄家徹底反目,而這一切都要從迎回陶朱公後糜家下人在甄家麵前變得耀武揚威起來,畢竟這份榮耀可隻有他們糜家才有,商人嘛做買賣吆喝的時候肯定就會拿這事吹噓,王婆賣瓜嘛,但糜家商鋪越這樣,甄家人就越是氣憤。


    因為這就變成了他們甄家乃是秣陵第二,第一乃是糜家,誰能服氣,為此下麵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摩擦,差些發生械鬥,這樣的事情如果上麵的人不鬧,下麵的人再鬧也無妨,可械鬥被製止之後,情況就徹底改變了。


    甄家覺得糜家欺人太甚,你如何宣傳他們甄家肯定沒話說,但你懂不懂營養怪氣的帶上他們甄家去宣傳,這不就是故意把我甄家壓在了你的腳下?甄豫生氣了,但礙於麵子和交情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讓下麵的人收斂。


    甄家不滿糜家,可糜家同樣也不滿甄家,覺得是他們故意挑釁,因為他們秣陵第一商本就是劉瀾親自表彰,這可是商曹對數百家商號在銷售、盈利以及納稅的評比中選擇了他們,劉瀾賞賜陶朱公玉雕以及丹陽第一商完全是實至名歸,你甄家也不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有能耐自己把商業規模做上去,來年再比超越了我們糜家。


    任何時候你好我好大家也就都好了,畢竟是賺錢,誰不想和氣生財,可下麵人天天鬧,而他們這當家人心裏有起了齟齬,那關係就不可能彌補,隻能越來越糟糕,而這也就是因為在丹陽,治安嚴苛,尤其是有張昭和孫邵坐鎮,已經有過一次械鬥,別說在發生械鬥了,就是對峙也要嚴肅處理。


    這可是劉瀾的警告,他眼裏不揉沙子,別人也不敢肆無忌憚,但劉瀾越是這樣,下麵的爭鬥就越嚴重,而在無法訴諸武力的前提之下,隻能在其他的方麵給對方找麻煩,當然發生這些事情之前劉瀾也比較好奇,他們會如何出手,是下三路還是上三路,每天都會有專門的內衛去盯著兩家的動靜。


    熱鬧很快便熱鬧起來,不得不說甄家在一些事情上還真是不輕易出手,可一旦動手,那一定是直抵要害,你糜家現在靠的是種桑養蠶再加上紡織與成衣,可以說是一道產業鏈,而在這道產業鏈的每一個環節,糜家都可以說是這個領域的龍頭老大。


    甄家要進入這個領域,首先劉瀾那裏有限製,其次現在進入想要達到糜家的規模,要花費的銀錢可能將是糜家的幾十倍甚至是幾百倍,而這些銀錢投入下去,最終的結果可能依然無法與糜家抗衡。


    所以投資桑蠶絕對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得不償失,所以甄家選擇了一個最為聰明的做法,那就是在桑蠶上針對糜家。


    因為徐州的原因,劉瀾肯定不敢貿然在秣陵鼓勵種植桑蠶,而這也是為什麽糜家會在遼東圈地養殖柞蠶的原因,而秣陵的紡織廠以前在徐州的時候當然不會擔心這些事情,可到了秣陵之後,便失去了來自徐州的桑蠶供應,所以秣陵紡織廠要開工,就必須在丹陽軍鼓勵百姓種植桑蠶。


    可因為劉瀾失去徐州,必然首先注重的是糧食收入,所以糜家隻能不斷去遊說百姓將稻田改種桑田,從青徐遷徙來的百姓還好些,但本地的百姓從來沒有見過徐州時期的情形,所以大多數的百姓都不買糜家的帳,畢竟養殖桑蠶和種糧食比起來,太繁瑣了,種糧食到了收獲的使節糧食是可以見得著摸得見的。


    而樣桑蠶,你卻需要先把生絲賣出去,然後再去買糧,這就經過了好幾道手續了,而關鍵是到時候賣出的生絲能不能換來相等甚至更多的糧食?你糜家說能,可這隻是說說罷了,難道你還能遇見半年之後的糧價?


    如果發生戰爭呢?糧價成幾倍增長,別說他們手裏這點生絲了,就是把地都賣了可能都買不到相等的糧食,到時候要這些絲有什麽用,能當飯吃?雖然內衛並沒有直接查明是甄家在從中作祟,但傳聞就這樣突然在民間傳開,甚至連青徐遷徙來的百姓都開始猶豫了,不敢再繼續改稻田為桑田了。


    內衛調查居然沒有結果,這使得整件事都變得有些撲朔迷離起來,雖然很多人包括劉瀾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甄家在背後搗鬼,但就是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甄家非常合理的利用了現在秣陵的大勢,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比起農業,經濟作物在眼下的丹陽軍百姓們根本不買賬,填飽肚子才是關鍵,而要用桑樹換成糧食,那就沒幾個人有這個膽子了。


    當然劉瀾和內衛沒有調查出任何消息的原因,說白了就是甄家根本就沒有在這方麵用力宣傳,去刻意引導百姓,不管怎麽說甄家終歸是甄家,家大業大,使出如此下三路的手段還真丟不起這個人,一旦東窗事發,指揮被世人恥笑。


    他們做的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作為劉瀾治下最大紡織廠擁有者糜家,在收購生絲時因為量大,他們會將生絲的價格壓在一個很低的位置,商人逐利,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這樣做,以前在徐州,有官府管控糧價,而且地多人少,百姓可以種地也同時養蠶,都不耽誤,就算糧食欠收,也照樣能夠用養蠶的收入購糧。


    但在丹陽,卻又是一番景象,地少人多,種植桑蠶的自耕農變少了,但是劉瀾在徐州扶植起來的紡織作坊卻沒有少,以前徐州還在的時候絲多,糜家吞不下,剩下的自然就都流如到了小作坊的手中,所以價格自然是以糜家說了算,但現在的情況卻不再是供大於求,而是求大於供,糜家還是以原有的價格收絲,那肯定收不到足夠的生絲,因為百姓們就算有絲,也隻會賣給小作坊。


    利益最大化,小作坊隻需要比之前收購生絲的價格提高半成,卻將桑農的生絲全部收購到手中,桑農利益最大化,而小作坊雖然花費了比以往更多的價格,但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了絲生產,就能見到利潤,隻不過比以前賺的少了些,可也要比倒閉強。


    而甄家在這件事上可以說連一枚五銖都沒有出,隻是下意識的說了那麽一句,看似無心,實則有意的提醒,就讓糜家在丹陽生絲中損失慘重,而等他們反應過來之後,因為遼東生絲的原因,而動作緩慢,等反應過來之後,也為時已晚。


    後知後覺的劉瀾感歎著,當然這件事情勝利者看上去是甄家,其實不然,這完全是糜家或者說是糜竺在找死,因為糜家在生產紡織與加工是一條完整的利益鏈條,不可能說改變就能夠改變,這無疑是最初劉瀾沒有考慮周全的,如果他把三個產業分給三個不同的家族,就不會有眼下的事情,但這也也好,適者生存,越來越多的小作坊出現並借此機會壯大,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而為什麽劉瀾說這是糜竺咎由自取,機構臃腫,反應效力緩慢是一方麵,更關鍵的是商人逐利的特點,畢竟在這條利益鏈上,糜家吃到了太多的利益,而且可以說是將利益做到了最大化,如果不是他幹預,苛刻、壓榨勞工也可能出現,但現在這種情況雖然沒有發生,但是壓榨絲農卻成為撈取利益的關鍵,因為在徐州的時候,整個產業鏈上的利潤被糜家最少拿去了八成,剩下的兩成才是那些小作坊的,而生絲的價格就更不用說了,百姓能獲得的利益非常低。


    當然生絲本身就是暴力行業,再加上劉瀾治下嚴格把控的糧價,所以絲農還是有的賺,隻不過肯定無法與現在的秣陵絲農相比,麵對內衛這樣的回報,劉瀾依然選擇沉默或者說無動於衷,他期待著事情後續的發展和進展,如果真能解決了這件事也不錯,他也有了直接幹預的權利,那就是讓糜家隻去做成衣,其他的產業都交出來,讓民間來資本來運轉。


    商業博弈劉瀾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但是後世卻見得太多了,當然都是電視上的商戰,看著也是非常的熱血澎湃,而很快在秣陵一場商戰開始了,糜家的紡織廠重心轉移到了遼東,不再從秣陵收購生絲,因為已經沒有了市場,如果你拿出一樣的價格,人家已經賣給了小作坊或者是賣給熟悉的小作坊,而高於小作坊的價格去收購,又得不償失,因為多出來的利潤就意味著你要比以往賺得更少,而關鍵是你還無法加價,一旦加價,百姓還是會考慮購買小作坊的綢緞。


    但糜竺終歸是精明的商人,既然你掐我貨源,那我就拋棄丹陽市場,主抓遼東市場,而同時將丹陽的紡織廠改造成為遼東市場剛興起的羊毛紡織廠,不得不說羊絨製品的興旺很快就在丹陽暢銷,而隨著羊絨產業的暢銷,首先受到衝擊甚至是打擊的自然就是絲綢產業。


    小作坊抗風險的能力能有多強,這麽可能和糜家這樣的龐然大物比,如此一來二去,因為糜家撤出生絲行業而蜂擁出現的小作坊陸續停業,能扛下來的都是這些年發展不錯的,有些底子,可在有底子,在羊絨製品的衝擊下,也不得不收縮銀根,最終苦的又變成了小作坊主和百姓。


    就劉瀾所知道的,因為小作坊倒閉以及減少收購生絲,百姓手中的生絲賣不出去隻能自己去織絲綢,可他們製作的質量自然達不到最好‘練’的品質,就算達到了,連小作坊銷售都下跌,何況是這些自耕農,那就更賣不出去了,而這樣一來,養蠶的百姓自然就更少了。


    甄薑出手,讓糜家在丹陽的絲綢產業翻了一個大跟頭,但他們的反製卻也讓羊絨產品瞬間從隻在遼東流行順利進入到了丹陽,一時間與絲綢產業成為絕代雙驕,當然他們直接的鬥法,倒黴的是那些小作坊主,但有些事情劉瀾無法左右和改變,就好像王老吉與加多寶鬥,最後和其正死了,優勝劣汰,畢竟秣陵並不是所有的絲綢作坊都倒閉了,反而那些沒有倒閉的小作坊在經曆了這麽一場無妄之災後,反而變得更加強大了。


    物競天擇,或許不管在什麽時代,什麽場景這都適合於任何一件事情,劉瀾當然看好這些活下來的小作坊,因為他們最大的對手其實已經沒有了,最少在丹陽的絲綢市場上他們現在是群雄爭霸的時代,而最後不管這幾十家小作坊能活下來幾家,他們一定會定期絲綢的大旗。


    而事實上,劉瀾並沒有注意到的一點是,這些小作坊主,其實已經變成了丹陽軍的絲綢大戶,而他們攢下來的身家除了擴展作坊的規模外,就是收購丹陽的土地雇傭種植桑麻的工人,那些以前養殖桑蠶的百姓或許再也不會種植桑蠶,但是因為桑蠶而成為絲綢大戶的作坊主們,卻又成為了養殖大戶。


    普通百姓看不到利益,那是格局和一些特殊原因造成的,因為他們考慮的首先是填飽肚子,而不是去考慮用生絲換糧食填飽肚子,所以絲綢大戶們抓準了機會,他們沒有人種植糧食,瘋狂的圈地種植桑樹,對於圈地或者說是土地兼並,劉瀾始終都是放任的,因為在他的治理下,隻會按照土地來征稅,但桑田的利潤大,這些絲綢大戶又哪裏會在乎這區區多出的幾株稅收?


    劉瀾不知道這樣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畢竟這是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但是他沒有幹預,甚至有些期待他們能夠成功,而那些失地的百姓能夠變成真正的工人或者是其他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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