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五天過去,王家寨的人沒有主動找來,倒是趕走了商隊中劉存的人,自主商隊徹底分開了。


    商隊護衛頭目、呂平從徐州高薪請來的老拳師秦直,在商隊分裂之後他也病倒了,這位從小四海漂泊刀頭舔血數十年的草莽豪傑終於老了。


    就在秦直和他的徒弟們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劉存親自進城探望秦直,然後把他和一群徒弟接到珠山下的新村,安置在村中蒙學邊上兩座相連的寬闊院子裏,然後把兩座院子的房契送到秦直手上,一生顛沛流離從不知鄉關何處的秦直,終於有了一個自己的家。


    麵對來再次領著醫匠來看望他的劉存,病榻上的秦直掙紮起來,匍匐在地老淚縱橫。


    劉存嚇一跳,疾步上前連呼不可,一把將腰背已經彎曲的老人攙扶起來,小心將他扶上病榻,說出一番感人的話:


    “秦叔,這半年來你老領著咱們商隊,護衛一批批貨物走南闖北,足跡遍布青徐二州二十餘縣,換來一筆筆巨額錢財和貨物,這才有了咱們如今的家園,可以說眼前的一切,都凝聚著你老的心血和汗水,你老為我劉存、為所有父老鄉親付出的已經夠多了,該好好歇息了,病好了要是還想活動活動筋骨,完全可以四處走走看看,等年底糧食寬鬆了,我親自釀一鍋好酒給你老送來,保證你老喝過之後再也放不下。”


    堂中眾人又是驚愕又是感激,榻上的秦直禁不住老淚縱橫,拉著劉存的手,指指邊上兩位高徒:


    “兩個劣徒主上見過,大徒弟陸九剛滿三十歲,小的是老朽的義子,叫秦義,到臘月就滿二十四了,兩人都是老朽從小撿回來帶大的,手上功夫還湊活,其他十幾個徒兒的武技大都是他們兩個代為傳授的,要是主上看得起,就讓他倆代老朽為主上盡忠吧!”


    陸九和秦義隨即跪下,恭恭敬敬地向劉存磕頭,完了匍匐在地,焦急地等候劉存發話。


    劉存知道眼前兩個漢子都不錯,特別是三十歲的陸九,不但有一身紮實的好功夫,而且為人精明,極重情義。年輕的秦義體格強健勤懇踏實,也是難得的忠義之人,因此劉存自然不會放過。


    在秦直和眾人擔憂的目光中,劉存走到陸九和秦義麵前,一手一個非常輕鬆地托起兩人,微微點頭對兩個心中震驚的漢子說道:“秦義,你暫時留在你父親身邊盡孝,其他事情等你父親痊愈後再說,到時重回商隊或者到我身邊幫忙隨你便;陸九,這半年來你做得很好,有勇有謀,赤膽忠心,積累了豐富的經商經驗,比我期望的還好,完全可以獨當一麵。雖然如今商隊分開了,可日後咱們各個工坊造出的新奇玩意將會越來越多,生意也會越來越大,咱們的商隊也要不斷擴大,所以,我想把重整商隊的擔子交給你,不知你是否願意為我、為所有父老鄉親擔起這副重擔?”


    眾人大吃一驚,這是何等的信任與榮耀,隻要陸九和秦義答應,立即就成為主上的心腹,邁入人人尊敬人人羨慕的元老之列啊!陸九和秦義更是驚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望著一臉沉靜的劉存。


    “孽徒,還不跪下謝過主上!”病榻上的秦直急得大吼起來。


    陸九和秦義立刻跪下匍匐在地,連連磕頭口中高呼主上。


    劉存再次扶起兩人,欣慰地坐到病榻上,和秦直說了好一會話才告辭。陸九和秦義眼中蓄滿感激之淚,一直將劉存送到北麵四裏遠的鳳凰崗下的家門口,才恭恭敬敬地告辭離開。


    劉存外表平靜,心中卻頗為酸楚,想起分裂的商隊,想起至今仍沒個解釋的王家寨鄉親,不由得長歎一聲。


    之前,劉存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快離開王家寨,一直以來,他都吩咐管家呂安先把鄉親們的房子建好再說,所以直到現在,鄉親們的房子基本建完了,劉存的新家才建到一半,他和王杞一家隻能將就住在臨時趕工的後院廂房裏,這讓早已搬入新居的鄉親愧疚不已,工匠們一個個卯足勁,拿出最好的手藝為劉存建房。


    坐落於新村西麵的大珠山餘脈景色秀美,自然延伸的山體如同一隻展翅的鳳凰,所以被安居下來的鄉親們稱之為鳳凰嶺,寓意新村位於展翅鳳凰的羽翼庇護之下。


    劉存很喜歡鳳凰嶺這個吉祥名字,正好他看上的建房地點位於朝向大海的鳳凰嘴前方,就在屹立於一片平地之上的小石崗下。


    小石崗約三十丈餘長寬,九丈高,形狀挺拔鬱鬱蔥蔥,距離南麵新村民居的中心直線距離約四裏,所以劉存也給石崗取了個吉利的名字――鳳凰崗。


    鳳凰崗背麵的大山腳下,有個略呈橢圓形的小山穀,穀中有個約為兩百畝寬的小湖,清澈的湖水從穀口蜿蜒而出,繞過鳳凰崗側麵和前方百米處的三顆參天古榆,穿過尚未開墾的喬木林和千畝荒草地,直奔前方的大海,劉存的新宅和給王杞一家修建的院子,就在這片充滿靈氣依山麵海的山水之間。


    數日來,劉存和王杞顧不上自己的宅院,兩人從新村最南邊早已投產的石灰窯和水泥窯開始巡查,看了三天才看完沿著南麵珠山腳下正在建設中的磚瓦工坊、鐵器工坊、木器工坊和陶瓷工房。


    直到走完一大圈,王杞終於知道神奇的水泥粉隻是用石灰石、粘土和少量碎陶粉加石膏煆燒後碾磨而成,但他仍然搞不清楚為何凝結後如此堅固。


    兩人還爬上冶煉工坊後方二十五丈高的山坳,佇立餘寬闊的山潭邊沿,王杞順著劉存手指的方向聽他介紹後,才知道計劃秋收後開工的水庫工程是多麽巨大,對整個鐵器、陶瓷、農具和船舶製造等等,將會產生何等重大的影響。


    盡管王杞對工業一竅不通,但他從劉存與五名技藝高超的匠師對話中,仿佛看到一長溜豎立在引水渠旁飛速轉動的水車,看到利用水流落差帶動的巨大鐵錘,以及給冶煉爐鼓風的一座座巧奪天工的裝置。(..tw好看的小說)


    次日一早,王杞尚未從諸多匪夷所思的知識衝擊中平靜下來,劉存又把他拉到海邊,三裏長的海岸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磚木,近千人正在修建碼頭和防波堤。


    “南麵沿岸高低排列的,就是你說的鹽田?”王杞拉住劉存,指向十幾塊大小鹽田詢問。


    劉存剛和兩名負責海港防波堤修建的匠師商量完畢,正好想去看看暴曬了數日的鹽鹵形成情況,於是把滿腹好奇的王杞帶到南麵兩塊最大鹽田的交接處。


    劉存用多齒木耙反複攪動鹽田,觀察片刻從岸邊折取一節樹枝放到鹽田液麵,看到樹枝飄在上麵不再沉下,轉向身後一群鹽工大聲吩咐:“可以把這兩塊田的鹽鹵引進邊上的鹵池了,今天過濾完兩塊大田的鹵水,明天下午至少能得到上萬斤精鹽。”


    鹽工們立即興奮地動起來,有的往下方規整的鹵池裏鋪草蓋席加鹽泥,有的疏浚鹽田出水口,有的不厭其煩地檢查鹵池下方的曬鹽場,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王杞忍不住詢問:“這十二塊高低錯落的鹽田有多少畝?要是都弄成了,能得多少斤鹽?”


    “這隻是第一批鹽田,加起來差不多八十畝,要是這次順利的話,一茬能生產三萬斤鹽左右。半個多月來,咱們的兩百鹽工按照我說的方法反複弄了一個月,雖然獲得幾千斤鹽,但總的來說是失敗的,可盡管這樣,當初得到幾千斤雪白海鹽時,半輩子累死累活的兩百鹽工都哭了,所以他們現在才越幹越有勁。”


    說到這,劉存抓起一把鹽泥慢慢搓開:“後來我抽空與鹽工們呆了幾天,反複試製之後,發現問題出在鹽泥上,現在這鹽泥算是能用了,別看它黑乎乎的不起眼,裏麵都是鹽啊!隻需放到太陽下曬半天,就能看到一顆顆雪白的鹽晶凝結在上麵。”


    王杞捏了捏鹽泥,又四處查看一番,回到劉存身邊大為感歎:“沒想到海鹽還能這麽製,怪不得你敢對縣衙眾官做出承諾,要是這十幾裏長的海岸全修上鹽田,恐怕每月能獲得數十萬斤海鹽啊!”


    劉存笑道:“現在知道我當初為何不惜一切也要拿到鹽官的職務了吧?我粗粗估算一下,從明年起,咱們每月將從海鹽中獲得不低於三十金的純利,還能隨著鹽田的不斷增多而增長,等到碼頭和防波堤建好,咱們開始造大海船,抓緊時間培養一千名船工,爭取在明年開春之前組建近海捕撈隊,明年秋天之前擁有十條大海船做生意,把咱們冶煉工坊、陶瓷工房、綢布工坊、鹽場製造的東西源源不斷賣出去,賺到錢用來接納流民開荒種地,一步步擴張咱們的實力和地盤。”


    王杞非常清楚劉存的誌向,所以沒有任何震驚,反而略微興奮地詢問:“打算再接納多少流民?”


    “明年秋收之前,至少接納兩萬。”劉存隨口而答。


    王杞大吃一驚:“兩萬?老天!可能嗎?”


    劉存嚴肅地點點頭:“能辦到,昨晚呂平派來快馬送信,糜家明確提出要求,包銷咱們的金剛陶和彩陶,價格頗為公道,而且是有多少要多少,承諾要糧有糧,要鐵給鐵,哪怕要蜀地的錦緞和赤銅都不在話下,隻要大漢有的東西,他們就能給咱們弄來。”


    王杞略微放心了:“如此一來,咱們完全可以叫糜家拿徐州和揚州的糧食來換,接納一批批流民就有了保障,至少入冬之前能接納五千青壯,唯一擔心的是如今外麵太亂,要是糧食不能及時運進來,近萬張嘴不好辦啊!”


    劉存指向前方的大海:“大哥,其實這才是咱們最大的糧倉啊!”


    “你是說捕魚?”王杞迅速反應過來。


    劉存點點頭:“海裏除了魚,還有數百種東西能吃,大哥你住在海邊這麽些年也知道,潮落後到海邊走一趟,一整天的飯菜都不用愁了,哈哈!要不咱們現在去試試?”


    王杞想了想:“好!”


    八百多壯勞力正在修砌的碼頭邊沿,停泊六艘約四丈長的小漁船,數十餘從流民中挑出的漁夫在岸邊一排柱子前修補漁網,看到劉存和王杞到來,紛紛停下彎腰施禮。


    劉存走到邊上一位身高七尺虎背猿腰、全身黑亮的肌肉塊塊隆起的大漢麵前:“老鮑,能出去轉一圈嗎?”


    年逾三十的老鮑咧開嘴,露出滿口潔白牙齒賤兮兮地笑道:“今天是二十三,海潮最小出海最安穩,但走遠了可不行,萬一有個好歹,鄉親們們恐怕要撕爛我,還請主上多多包涵。”


    劉存不悅地問道:“老子在你們眼裏,就那麽無能?”


    老鮑連忙鞠躬:“主上恕罪,這海裏和岸上不一樣啊!嘿嘿!呃……小的沒別的意思,請主上別和小的一般見識啊!”


    劉存惱火不已,一腳踹翻強壯的老鮑:“鮑老三,老子本想等大船造好之後,讓你擔任船隊總管,沒想到你這孫子這麽沒卵子!別以為你水上水下功夫好,沒人敢得罪你,你這樣的武技還入不了老子法眼,要是你不服,隨時可以找老子試試。”


    劉存說完飛快脫掉衣褲,露出健美的身軀,胯下那玩意兒隨著他身體的扭動虎頭虎腦甩來甩去,看得王杞和周邊漢子目瞪口呆,碼頭上下的上千青壯也停下了手頭的活計望過來,看到劉存的形象一個個呆滯當場,如同雕塑一般。


    身無寸縷的劉存毫無顧忌地走下沙灘,到了海水齊腰深的地方縱身一躍,以令人眼花繚亂的奇異姿勢,如同一隻海豚般起起伏伏,飛快遊向大海深處。


    岸上的鮑老三倒吸一口涼氣,驚訝於劉存過人的膽魄和水性,對劉存在水中展現出的強悍爆發力和持久力更為震驚,原本他還想,哪怕輸掉也要和劉存到海裏打鬥一番,借此機會顯示自己的勇力和技藝,但此刻他再也沒有任何證明自己的狂妄念頭,一顆心怦怦直跳,目不轉睛地盯著在海浪中越來越遠的劉存。


    王杞嚇壞了,衝到一群漁夫麵前狂吼起來:“傻看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撐船?想死啊你們這群畜生,要是主上有個差池,老子殺你們全家!”


    沙灘上轉眼沒了人影,數十名漁夫飛快衝下沙灘,推著船在淺海中奮力向前,憂心如焚的王杞顧不上脫衣服,衝進海裏跳上一隻木船,狼狽地抓住搖搖晃晃的船舷,緊張地遙望劉存遠去的方向。


    岸上的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手搭涼棚揪心地看著失去劉存影子的深海處。


    木船劃出三裏多,終於趕上停止前行浮在海麵喘息的劉存,鮑老三顧不得擦去滿臉流淌的海水和汗水,抓起船上的長杆伸向劉存。


    劉存一巴掌拍開撐杆,遊動兩下幹淨利索地攀上另一艘船,站起來將遮住麵孔的長發往後一甩,轉向另一條船上的鮑老三問道:“漁網呢?”


    鮑老三連忙跳到船後,揭開艙板拿出一捆新織的網,可憐兮兮地望著對麵船上光溜溜的劉存,“咚”的一聲跪在甲板上:“請主上別再嚇小的了,這片海有鯊魚,死一萬個鮑老三沒關係,要是主上有個三長兩短,全村五千男女老少怎麽活啊?主上,小的再也不敢玩心眼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啊,主上……”


    聽了鮑老三竭斯底裏的哭訴,所有船上的人“咚咚”跪下磕頭,王杞也直挺挺跪下來,死死盯著劉存滿臉責怪。


    劉存哪想到自己一時興起會鬧成這樣,連忙扶起同船兩個小夥,對四周弟兄一陣安慰。


    跪著的弟兄這才站起來,紛紛拿出各自船上的漁網熟練地操弄,很快連成三張約十丈長一丈寬的大網,兩兩一組把船劃到小環流上開始拉網。


    一個多時辰過去,六條滿載大小海魚的木船緩緩靠岸,早已有人捧著劉存扔下的衣褲站在水邊。


    長這麽大第一次出海的王杞濕漉漉地站在沙灘上,望向波浪輕湧的浩瀚大海,再看看滿載而歸的六條船,目光最後投向披頭散發卻意氣風發的劉存,終於相信劉存之前說的話――大海,才是最大的糧倉!


    擁有這片上天恩賜的富饒大海,定能活人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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