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薑家時,薑老爺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正虛弱的坐在床邊喝粥,雖然不再吐那些腥臭的粘液,但是麵色依舊蠟黃蠟黃,看起來元氣大傷。


    “陽陽,你們回來了?”薑念看到兩人,趕緊迎了上去,把一個小碗遞了過來,“這是老爺子剛才吐出來的,這東西是不是有些問題?要怎麽處理?”


    那隻碗裏裝得正是張修齊之前塞進老人嘴裏的死玉,不過原本的白玉此時已經變成了黑色,上麵布滿霧狀斑紋,還散發著濃烈的臭氣,簡直就像在茅坑裏滾了一遭似得。


    “這是煞穢。”魏陽替張修齊答道,“最好弄個壇子深埋,東西應該不太厲害,過上十來年上麵的煞氣自然就消了。”


    死玉他見過也不止一次了,對於怎麽處理倒是有些經驗。聽到這話,薑念也不敢耽誤,趕緊讓人去把玉埋了,這時坐在床頭的薑老爺子朝魏陽招了招手,虛弱的喊道:“陽陽,你來……”


    聽到老人召喚,魏陽快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前站定:“舅爺,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老人咳了兩聲,幹瘦的手臂就抓住了魏陽的胳膊:“陽陽,趁我沒死,有樣東西一定要交給你,那可是咱家傳家的寶貝……”


    他說話的聲音顫抖低啞,帶著種大病之後獨有的孱弱,也讓這托孤似得懇求有了些無法拒絕的味道,魏陽卻打斷了他的話,笑了笑:“是祝方嗎?之前伯伯已經讓我試過了,舅爺,我真不是那塊料。”


    一點也沒料到自家兒子竟然已經讓魏陽試過了祝方,還把老底掉了個幹淨,老人的話頓時就卡殼了,抓著魏陽的那隻手不由鬆了一鬆,不過很快他又醒過神兒,有些混沌的眼珠子轉了轉,換了個說辭:“興許是被煞氣影響了吧?要不換個時辰再試試,我記得黃昏的時候最好。陽陽,不是舅公舍不下,奉家仙真是咱家幾輩子的傳承了,總不能斷在我這兒,你身上流的也有薑家的血脈,總該為家族做點事兒啊。”


    魏陽的眸色黯淡了些,表情卻無甚變化,淡淡答道:“這都什麽年月了,舅爺,我覺得您老真的想多了,就算再養個家仙,村裏也沒什麽妖孽可捉了啊,難不成還想用這個換苞米、豬肉嗎?”


    魏陽小時候還是見過不少法事的,成不成且不說,一般上門的主家都會帶些糧食肉禽,當然還會給錢,但是最多也就是紅包,不會弄的人傾家蕩產的,自然也賺不到什麽大錢,更談不上大富大貴。


    薑老頭的目光卻熱切了起來:“那都是供奉不夠好!薑女畢竟太陰,哪有薑漢厲害,若是能得到大仙的指點,別說發家了,一夜暴富都有可能。咱們祖上還有過記載,就是說一個薑漢得了仙家教誨,挖出財寶的事情,隻可惜當時世道太亂,才被迫離了家鄉,來到這個窮鄉僻壤……陽陽,你可不能小看咱家家仙的本事啊!”


    家仙附體助人大富大貴的傳說不是沒有,但是現實中卻很少有這樣的仙畜,畢竟修仙的畜生附體保護凡人,要不可能是受過莫大的恩德,要不就是想通過這個方式積攢功德,來增長自己的道行。因此能夠隨意驅馳家仙的例子根本少得可憐,別說給人指路發財、光宗耀祖了,肯隨叫隨到批命、捉妖的都不會太多,它們不是人類馴養的家畜,自然也不會唯命是從。


    在這之前,魏陽對修仙畜生的了解確實不多,但是一點點摸清楚規則之後,薑家這隻狐狸的行為就稱得上詭異了,這哪像是供奉的仙家,簡直就是隨叫隨到,唯命是從的仆人嘛。再聯想那隻骨陣和寄魂用的鬼陰木,狐魂的來曆就堪稱詭異了。


    魏陽狀似猶豫的頓了頓,開口說道:“也許是家仙已經報完了恩,自己離開了?這世上哪有取之不盡的好處,舅爺,這種事情怕是不能強求的。”


    “你不懂!”老人那孱弱的身板猛然一挺,緊緊抓住了魏陽的手臂,“咱們和家仙是有血誓的,隻要有祝方在,家仙就不會走!”


    他的目光裏閃爍著熱切和貪婪,魏陽嘴角一挑,反問道:“問題是現在祝方裂了,家仙還會留下嗎?”


    老人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呼哧呼哧就像老舊的風箱,那隻握在腕子上的幹瘦手掌死死摳進了肉裏,魏陽還沒動,一旁張修齊已經踏前一步,麵無表情的把那隻手扯了下來。


    看到這情形,薑念也有些急了,他爹是剛醒過來不知道張小天師的能耐,他可是清楚明白的很,趕緊上前打了個圓場:“陽陽,老爺子剛被衝了身,現在腦子還不太清楚,你別見怪。老三,快扶爺爺躺下休息!張先生,您也別生氣,要不咱們出去再說……”


    被孫子拉回了床上,薑老爺子似乎還有些不甘,掙紮著想要坐起來:“陽陽,陽陽,你是有天賦的啊,那天祝方還發了光,你是真有……”


    “舅爺,我奶奶從沒告訴過你嗎,家仙說我妨家!”扔下這句話,魏陽頭也不回的拉著張修齊走出了那間大屋。


    沒了那些複古的雕花家具,出門就是水泥地白粉牆,簡直就像從一個時代來到了另一個時代,站在院裏,魏陽長長出了口氣,似乎要把胸中的鬱氣統統甩掉,薑念麵帶無奈的跟了上來:“陽陽,老人這也是年齡大了,就跟孩子一樣,老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等回頭你走了,他應該就死心了。”


    魏陽扯了扯嘴角:“巴望了一輩子的東西,想要放手總是難些。不過看他那麽精神,估計也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吧。”


    薑念頓時露出了苦笑:“其實家裏也就是圖個平安,要是都跟今天似得,誰也受不了啊。對了,這次究竟是個什麽情況?為什麽祝方會裂呢?”


    “興許是家仙為了擋那個邪煞,自己毀了道行吧。奶奶墳上的東西確實凶的狠,齊哥都費了不少功夫,把祝方拿到墳上,實在是自討苦吃。”魏陽直接給事情下了定論,如今有個小天師站在身邊,他的話還是挺有說服力的。


    薑念麵色又黯了些,搖了搖頭:“這麽多年過去,晚輩們信這個的也不多,早就沒那麽大念想了。陽陽你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這次還多虧了你和這位張先生,才保住了老爺子的命,我們還沒感謝你倆呢……”


    說著他偷眼看了下站在魏陽身邊的張小天師,似乎糾結了半天,還是拉著人往邊上讓了兩步,壓低聲音說道:“陽陽啊,你跟這位小先生,到底是個什麽……咳……關係?”


    剛才在墳地上有些忘情了,當然會被人看在眼裏,魏陽笑了笑:“齊哥是我朋友,伯伯你也不用客氣,謝不謝之類的話就甭提了。”


    那“朋友”的含義足夠微妙,薑念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們一家子為了隻狐仙就謹小慎微、代代供奉,這張先生可是個有真本事的大能,能抱上這麽條大粗腿,是什麽“關係”還重要嗎?


    眼看這位伯伯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魏陽不由一哂,也不管對方是個什麽想法,直接說道:“沒什麽事兒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家裏人還掛念著呢,總不能老是待在這邊。”


    “這話說得,薑家也是你自己家嘛,有空還是回來轉轉,我們絕對歡迎。”薑念趕緊說道,語氣裏還真有那麽一絲真誠,不過眼見家裏這麽一團糟,又有個定時炸彈一樣的老爺子,他也確實不敢久留二人,隻是扯了幾句客套話,就差人把他們送回了魏家。


    這時薑勇應該已經離開了,家裏隻有大伯和大伯母兩人,一看到魏陽回來,大伯噌的一下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小陽,你,你沒事吧?我怎麽聽說那邊不太對……”


    看著對方滿臉的焦急,魏陽心頭不由輕快了些,柔聲安慰道:“讓大伯擔心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齊哥已經幫忙處理了,就是奶奶的屍骨……”


    “火化也好!火化也好!”大伯連聲說道,“唉,其實要不是薑家這規矩,我們都想直接把你奶奶葬在墓園子裏呢,現在想想也有些後怕,還是送進城火化了吧,也能跟你父母做個伴兒。”


    魏家的祖墳不收起了邪祟的屍首,就是害怕破了地氣,這點魏家大伯也不敢打破,因此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在城裏買個小墓地,把老娘和弟弟一家都埋在一起,總歸是個照應。


    聽到這話,魏陽笑了笑:“是啊,我父母反正也進不了祖墳,能有奶奶作伴也好。”


    大伯愣了一下,猛地閉上了嘴!自家的事情自家心裏清楚,他弟弟一家子是個什麽狀況,他可是牢牢記在心裏的,那麽慘的事兒,能忘最好還是忘了吧,那時候陽陽才幾歲啊!可是誰想到這話竟然從魏陽嘴裏說了出來,怎能不讓他驚得麵上失色。


    魏陽卻像沒察覺一樣,接著說道:“不過我在家也停不了太久,說不定三年禮還是沒法參加了……”


    大伯嘴唇哆嗦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陽陽,你……你知道了?那事兒也過去好久了,你別放在心上……”


    “大伯,別擔心,我也老大不小了,當年的事情總歸是會知道的。這次也就是回來轉轉,沒什麽其他想法。”魏陽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大伯心裏卻有些難受起來,猶豫了半天才張口:“其實當年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過去就過去了吧。等回頭給你奶奶辦完了三年禮,家裏應該就沒啥事了,想回來,也能回來看看……”


    他說話的語氣其實並不像薑念那樣誠懇,但是蘊含在忐忑之間的東西,卻更加讓人動容,魏陽沉默了一小會,笑著點了點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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