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擁抱來的突兀,然而更讓魏陽吃驚的則是那聲呼喚,自從爺爺過世後,就沒人這麽喊他了。這本該是個讓人窘迫,至少也要小小尷尬一下的事情,然而魏陽隻是身形微僵,就緊緊抱了回去,因為呼喚他的聲音裏帶著一點微不可查的顫抖,因為擁著他的肩膀溫暖有力,就像一個人對待他最摯愛的珍寶。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麽對他了。


    體溫的交錯隻是一瞬,掌心傳來的刺痛就拉回了神智,魏陽不像那個沒了七情六欲隻剩本能的小天師,馬上驚覺這個擁抱有些過了火,費盡所有氣力,他勉強控製住自己,把頭從那溫暖的肩窩裏挪了出來,笑著拍了拍張修齊的肩膀:“齊哥,看我這次幹得不錯吧?”


    如果換個人,也許能看的出小神棍笑容裏的勉強,但是張修齊不是別人,他隻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魏陽一遍,點了點頭。剛剛在他腦海中閃動的東西如同關閉了電源,再次黯淡下來,唯有一樣沒有褪去顏色,一個男孩坐在陰暗的院中,兩眼圓睜,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而那身影,正與麵前這個男人融合……張修齊用力的握緊了魏陽的手,再次喊了聲:“陽陽。”


    他說過,會保護他,不讓他被妖怪傷害。


    看著小天師認認真真再次叫出自己的小名,魏陽就算臉皮再厚也有些掛不住了,輕咳一聲:“齊哥,那妖物已經被滅了嗎?”


    那陣古怪的情緒波動過去後,魏陽總算回過了神,剛才電影特效一樣的恐怖場麵他還沒忘呢,如今身邊的陽燧鏡依舊發著光,牢牢罩在鐵佛之上,然而佛像周身的金光卻開始消退,像是因為吞沒那道黑影費盡了所有力氣,重新歸於黝暗的烏鐵色澤,甚至連佛身上的斑駁鏽痕都更深了些。地上掉落的那枚死玉也不再動彈了,安靜的就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魏陽當然不敢碰那玩意,張修齊卻直接俯身撿起死玉,搖了搖頭:“沒有殺滅,鎮壓。”


    “可是鐵佛都成這樣了,能鎮得住嗎?”魏陽不由脊背發涼,這麽大的陣仗依舊隻是鎮壓?


    “能。”張修齊站起了身,衝魏陽伸出手。


    剛才還是他讓小天師拉自己一把的,然而現在魏陽卻有了些莫名的閃躲,一撐地板直接從爬了起來,還挺刻意的甩了甩手:“這手受傷了。”


    這話還真不是托辭,剛剛持著念珠的左手被佛珠掉落的木屑劃傷,頗有些血肉模糊,張修齊聞言看了過去,眉頭一皺,魏陽趕緊解釋道:“都是些皮肉傷,要不咱們先去隔壁看看?不知癡智大師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雖然有轉移話題之嫌,但是此刻隔壁客廳確實也安靜了下來,不像剛才那樣梵音繚繞,隻要這邊控製住了凶煞,汪銘體內的邪氣應該也翻不出花來,不過事無絕對,原本計劃的那麽好不還鬧出了幺蛾子,過去看看也好。對於這個建議,張修齊並沒拒絕,緊緊跟在魏陽身側,兩人走出書房,朝對麵客廳走去。


    穿過走廊,隻是來到客廳門口,魏陽就忍不住嘖了一聲,這邊的遭災程度可一點也不遜於書房,開元錢布置的大陣已經毀去一半,赤硝濺的遍地都是,插在汪銘七關裏的銀針更是嘣飛大半,除了手腳鎖著的洪武七煞陣,身邊已經沒有防護措施了,看來剛剛形勢比他們預料的還要緊迫幾分。


    癡智大師此時正背對大門盤膝坐在汪銘身邊,也不敲木魚了,反而垂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不停發抖,魏陽忍不住踏前一步,想要看看情況,卻被張修齊伸手攔下,衝他搖了搖頭。


    心頭不由一緊,魏陽剛想發問,客廳裏就傳來了另一個聲音,音量不大,像是個醉漢在嘟噥低語,口齒不清還喋喋不休,也聽不出是哪裏的方言,隻是一長串話完全沒有停頓,還穿插著一些像是咳嗽和尖笑混雜的聲音,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能夠發出的。


    魏陽定睛一看,才發現說話之人居然是大陣中央還在微微顫抖的汪銘,他口中的氧氣罩不知飛到了哪裏,此刻雙眼翻白,嘴唇也沒怎麽動彈,偏偏那聲音毫不停歇,還越來越大,有了點發狂的意思。坐在他身邊的癡智和尚也開口了,幹啞的梵唱從口中飄出,隻是語速比誦經要快上兩倍,帶著股讓人心焦的煩躁。


    在這片鬼靈肆虐的狼藉中,兩道同樣詭異的聲音交纏到了一起,簡直讓人毛骨悚然,然而魏陽隻是愣了一下,就想起之前老和尚說過的“葬咒”,難不成這是他在用鬼話跟那邪祟交談?


    頓時大氣也不敢喘,魏陽悄無聲息的退後一步,不論老和尚在問什麽,顯然都是徹底鏟除這邪物的關鍵所在,他可不敢在這時冒然打攪。然而張修齊卻拉住了他的手,微微皺眉,像是怕他逃掉一樣。魏陽頓時露出苦笑,怎麽殺個猛鬼還有這樣的附加作用,難不成自己剛才真的快掛了,才害齊哥如此擔心?


    然而牽著他的那隻手又是如此用力,連腕骨都有些隱隱生痛,魏陽覺得剛剛壓下去的那點古怪又飄上來了,讓他心跳加速、口幹舌燥,連額頭上都見了汗,恨不得直接把手甩開,逃出兩步。然而進退不得的僵持了半分鍾,他終於還是放鬆了肩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這可是齊哥,自己到底在緊張個什麽……


    定了定神,魏陽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大陣中央,汪銘說話的語速越發快了,老和尚的抖動倒是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在又一聲尖笑中徹底停下,他抬起右手在汪銘額頭上畫了個符號,把一塊東西塞在了他嘴裏,同時用掌心在那符上一拍,汪銘兩眼一翻,一股白沫從口中溢出,不再動彈了。


    長長籲了口氣,癡智大師費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本來就不怎麽高大的身軀顯得更為佝僂,臉上也多出好幾道皺紋,就跟老了十歲似得。像是知道早就有人等在了門口,他衝兩人輕輕頷首:“多虧魏施主的木魚和張先生逆轉劫龍天星陣,才讓老衲護住了汪施主。隔壁現在如何了?”


    “天星鎮壓。”張修齊答的十分簡練。癡智卻像猜到這答案一樣,又歎了口氣:“幾百年後還如此可怖,難怪當年密教之人選此法鎮壓。”


    魏陽可有些忍不住了,開口問道:“大師,你剛才是不是用葬咒審那個妖孽了?知道他的來曆了嗎?”


    癡智大師苦笑一聲:“哪裏是妖孽,此鬼原本乃是薩迦派內的一位法王。”


    這答案可是遠遠超乎了魏陽的想象:“法王?怎麽會把法王的魂魄封到鐵佛裏,他們不是講究轉世投胎的嗎?”


    癡智搖了搖頭:“法王乃是朝廷冊封,活佛才有轉世之說,這位被封印的鬼物就是元順帝親自冊封的法王,也是授他大喜樂禪之人。”


    聽到大喜樂禪幾字,魏陽心裏咯噔一下,在曆史上是有這個傳聞,元順帝受權臣哈麻誘惑,跟番僧修行淫|法,禍亂宮闈,還創出什麽“十六天魔舞”,專門采|陰|補|陽妄想成佛,也正因為他的荒|淫無度,元末起義才告成功,讓朱元璋坐了天下。然而這裏麵授法的竟然不是普通番僧,而是真正的法王,讓人如何不驚。


    像是猜到了魏陽吃驚的原因,癡智輕輕歎了口氣:“這事怕也是薩迦派內的不傳之秘,當年授法之人的確乃是一位法王,名喚臧欽刺巴普,乃是首任帝師八思巴的後人,隻是由於血脈遙遠,在薩迦派內名聲不顯,也未曾習得真正傳承。此人心有不甘,便利用哈麻接近了元順帝,成功當上了帝師,並把藏教密法傳授給了順帝。隻是順帝並不知曉,大喜樂禪非但有雙|修成佛的功法,更有汲取世間喪亂之力,以天下為鼎的法度。”


    “天下為鼎”這四個字可太重了,魏陽張了張嘴,隻覺得喉中幹涸異常,這尼瑪不是傳說中的妲己滅殷紂的法子嗎?到底要瘋到何種地步才會傾覆一朝社稷,禍亂千萬百姓,隻為了自己修煉有成?


    癡智大師的臉色也不算好看,雖然藏教跟中土佛教關係不算親密,但是總也是一脈同枝,出現這麽個妖物,怎能不讓他心情沉重,但是老和尚並未停下,繼續說道。


    “隻是臧欽刺巴普的帝師稱號畢竟來曆不正,不久便被密教高人發現,隻是那時天下已然大亂,他的功法修習也很有了些氣候,為了斬滅此獠,薩迦派內共七位上師,用了十年時間才真正除去他的肉身,並把三魂七魄打散,封入了鐵佛之中,並把鐵佛供在廟中,希望用真佛法度和香火之力化掉妖祟。然而誰曾想因為這人緣由,元朝竟然被徹底覆滅,明□□登基後薩迦派地位一落千丈,最終被其他教派替代,這尊鐵佛也就從寺中留出,沒人知道這段往事,自然也不會有人提防鐵佛之中的古怪,就這麽幾百年過去,終於讓他等到了脫逃的機會。”


    “那……那現在呢……”魏陽終於憋出了句話,現在他們似乎也隻是用天星陣力壓住了這邪物,並沒有徹底剿滅啊!


    “此次他的殘魂已打散大半,隻剩下我這裏封著的一魄和張先生手中的一魂,鐵佛中剩下的陣力應該消滅了多數殘魂,有天星大陣在,我和張先生攜手,應該能化去鐵佛之中邪氣,至於這一魂一魄,就要將來慢慢煉化了。”


    魏陽簡直都要說不出話了,這才是真正核彈級別的玩意啊,看來也不是所有修習法術玄通的人都肯走老和尚所說的正道,不過想想也是,世間誘|惑如此之多,又有多少人甘於寂寞,就算那些傳法的門派再怎麽精挑細選,還是會出不少敗類吧?想著魏陽忍不住扭頭看了張修齊一眼,也不知龍虎山有沒有這種敗類,小天師在山上不會被欺負去吧?


    發現魏陽的眼神,張修齊安撫似得捏了捏他的手腕:“有我在,不用怕。”


    魏陽:“……”


    這感覺怎麽好像把別人家的警犬拐回家了。魏陽清了清嗓子:“齊哥你還要去主持陣法,殺那個什麽法王?”


    張修齊點了點頭:“子時,星力最盛。”


    隨著這動作,一滴血珠從他額前的發梢滾落,滴在魏陽手上,像是被燙了一下,他反手拽著小天師往已經亂作一團的補給堆走去:“別管除不除妖,先把傷口包紮一下再說。嘶!見鬼,這姓汪的可夠能折騰了……”


    任對方拉著,張修齊臉上的表情也終於舒緩了下來,那種除魔降妖時本該有的冰冷味道漸漸消弭,有了些可以稱作“人味”的東西。


    在兩人身後,癡智和尚微微皺起了眉,他的雙眼雖然瞎了,但是天目尚在,也更擅長觀看他人神魂。然而此時此刻,在他的天目裏,張修齊身上那道極其銳利,鋒銳到幾乎要撕裂萬物――包括他自身――的銀光正在變得柔和,就像三魂七魄盡數歸位帶來的圓潤光澤,而遮在魏陽身上的東西卻搖搖欲墜,像是有什麽要衝破阻礙,浮上水麵。


    難不成剛剛發生了什麽?老和尚困惑的皺著眉,但是片刻之後,又輕笑出聲。因果牽連,自有其中禍福,這種事情怕是旁人也幫不上忙的,不過能有這兩人相助,鏟除妖邪,也是一件難得的機緣。宣了聲佛號,老和尚蹣跚的摸到了沙發前,在上麵坐了下來,雙肩一鬆,毫無高人形象的靠了上去。時間尚早,先歇口氣吧。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要處理的事情有點雜,一直靜不下心碼字,更新又晚了……


    明天繼續努力碼字,希望能把時間調回來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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