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新房還沒到手,魏陽回的當然還是那間出租屋,由於出院的時間略晚,到家已經是傍晚了,這棟筒子樓依舊保持著漆黑和安靜,就連守在門洞前的那夥人都沒怎麽變化,為首的中年男子抬頭打量了張修齊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連眼神交匯的意思都沒有,也難怪,魏陽輕笑,他身後這人不論是眼神還是步態都跟真正的普通人天差地別,對於這些老江湖來說,輕易不會來招惹的。(..tw棉花糖小說網)


    雖然隻是幾天沒有回來,但是再次踏上那條又窄又擠的通道時,魏陽心底還是鬆了一口氣,就像回到了真正的家一樣。輕鬆繞過七扭八歪的自行車把手,他對身後人叮囑道:“這裏有點黑,別撞到邊上的東西。”


    顯然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張修齊沒有碰到任何雜物,走得甚至比他這個老房客還要順暢,連個多餘的步子都沒邁,像台精密到了極致的機器,魏陽一聳肩,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帶人走進了自己的狗窩。


    出租屋裏還是如此的家徒四壁,關上房門後,陽台那邊悉悉索索的動靜再次響起,烏龜老爺不緊不慢的爬了出來,帶著濕濕的爪子印,慢吞吞挪到了魏陽腳邊。


    “對不住,這兩天有事沒能回家,讓你久等了。”摸了摸老爺的背甲,魏陽很有誠意的道了歉,順手指了指身邊那人,“這是新房客,會跟我住一段,可別咬人家。”


    說完他又笑著對張修齊說道:“這是我養的烏龜,名叫老爺,齊哥你也別踩到它,這家夥脾氣不怎麽好。”


    何止是不怎麽好,老爺連人都咬過,對待訪客的態度全看心情,連他都搞不懂這烏龜是怎麽養出的一副壞脾氣。然而這次烏龜老爺倒是沒露出什麽敵意,慢吞吞爬到了張修齊腳邊,伸長脖子嗅了嗅他的褲腳,又慢吞吞的爬開了。


    魏陽詫異的一挑眉,不由笑了出來:“看不出你還挺招它喜歡,真是難得。”


    把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放好,魏陽先讓張修齊坐在了他那張破書桌前,又給烏龜換了食水,才打了個訂餐電話準備吃飯,附近畢竟是居民區,餐飲業相當發達,不一會兒兩份盒飯就送來了,有葷有素,除了油大點看起來還挺香,魏陽當然不會挑剔,直接把其中一份推到了桌對麵。(..tw無彈窗廣告)像是接到了什麽信號,張修齊拿起衛生筷,不聲不響的吃了起來。


    他的吃相其實非常端正,每一筷夾起的分量都一模一樣,咀嚼的速度並不很快,咽下了嘴裏的食物才會夾起另一筷子,那雙骨節分明,修長靈巧的手指穩穩的操縱著筷子,像是某種儀式或者舞蹈,讓人心情不由平靜下來。魏陽歪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從自己的飯盒中夾了塊胡蘿卜過去,對方的筷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就像一隻訓練有素的獵犬突然被陌生人投食一樣,警惕中還有些疑惑,不過片刻之後,他像是適應了過來,繼續舉起筷子不緊不慢的用餐。


    魏陽嘿嘿一笑,握著簡易塑料勺開始往嘴裏扒拉飯菜,他手心的傷口還沒長好,暫時用不成筷子,就這麽毫無形象的狼吞虎咽,跟身側那人成了鮮明對比,速度上自然也是,一直到他填飽肚子,擦過書桌,又沏好了茶時,張修齊才吃完晚餐,規規矩矩的用紙巾擦了嘴,起身扔掉空飯盒。


    “要看個電影嗎?”雖然知道對方多半不會回答,魏陽還是盡了地主之誼,張修齊並沒有搭理他,也不像在醫院那樣坐著發呆,而是從旅行包裏拿出了黃紙、朱砂和毛筆,霸占了唯一的書桌,擺開陣勢。


    “這是幹什麽,畫鬼符?”當看清楚對方想要幹什麽時,魏陽很是吃了一驚,他可沒想到這木頭人居然會畫符這種高端技能,更沒想到的則是張修齊居然開口回答了。


    “不是驅鬼符。”他的聲音微冷,卻答得十分認真。


    魏陽一怔,馬上猜出他可能根本不懂畫鬼符是個什麽意思,不由挑眉一笑:“那是什麽符?”


    “固魂陣。”隻說了簡簡單單三個字,張修齊就進入了狀態,手腕微微一提,柔軟的筆尖印在了黃紙之上。他的動作很慢,慢到幾十秒才能牽出一條細線,似乎他持得不是一支輕巧的毛筆,而是有著千鈞之力的重物,繪在紙上的紋路一點一點展現,不像是電影裏看到的那種左右對稱的道教符籙,更像是一個古怪而繁複的圓,一點點枝蔓勾連,緊緊糅合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他畫完了最後一筆,筆尖在圓心一點,隨著這動作,紙麵上突然有東西晃了一下,像是有一道光從紙中躍出,撲進了張修齊體內,魏陽差點沒叫出聲,狠狠眨了眨眼,卻發現那張紙又恢複了原樣,還是平平無奇的黃紙紅線,看不出半點古怪。張修齊隨手把這張紙拿了起來,摞在旁邊,又自顧自的畫起另一張來。


    被這麽一打岔,魏陽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得有些腳麻了,不由苦笑一聲,跌坐回床上。在這人麵前,他總是會失態,就算知道這是池過於冰涼深邃的寒潭,依舊會被那清澈的水麵吸引,忍不住向下望去。若是張修齊有那麽一點點神智和警惕,他恐怕會保持得體的距離,可是這人根本就是塊失了魂的木頭,對他全不設防,自然也就慫恿了他的好奇心。


    這情況可不怎麽對啊,在心底歎了口氣,魏陽艱難的收回視線,不再搭理那個畫鬼符的天師,抱起電腦開始關注本地論壇,現在他當然知道了怪力亂神並不一定都是假的,卻仍然不想放棄神棍這個很有錢途的本職工作,畢竟對他而言,錢財才是最重要的。


    在網上大海撈針總是很難,不一會魏陽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一指禪用的劈裏啪啦,把外物忘了個一幹二淨,一邊是沙沙的書寫聲,一邊是劈啪的按鍵聲,不知過了多久,坐在書桌前的張修齊突然站起身,把文房和畫好的符籙一一收拾妥當,從旅行袋裏拿出一套洗漱用品向洗手間走去。


    魏陽傻愣愣抬起了頭,這是要幹嘛?難不成他想洗洗睡了,可是現在才9點半啊!果真不一會,張修齊就一臉嚴肅的走了出來,麵容依舊英俊而冰冷,隻是額前那幾縷濕發讓他完美的氣勢有了些破綻,並不理會魏陽的目光,他從旅行袋裏拿出一套臥具,彎腰拍了拍床上的枕頭,搭上條幹淨的枕巾,直接在床邊坐下,開始換起睡衣。


    “等等!”魏陽這時才反應過來,“你現在就要睡了?還想在床上睡?我給你準備的有地鋪……”


    張修齊的手停下了,麵無表情的看過來,雖然隻跟他相處了兩天,但是魏陽發現自己已經能看懂他眼神裏的含義了,那分明是兩個大大的問號,無辜的令人發指。對視了半天,魏陽苦笑著搔了搔後腦勺:“祖宗,敗給你了。”


    像是看懂了魏陽的退讓,張修齊又垂下了眼簾,一絲不苟的脫下外衣,之前在醫院時他都是和衣而睡,現在看起來倒像是沒了顧慮,沒有半點停頓,魏陽這時卻很難非禮勿視,倒不是說對方的身材有多吸引人——好吧,肌肉鍛煉的是很不錯,但是還不到讓人嫉妒的地步——而是他滿身的傷痕讓人不由自主投注目光。


    張修齊是帶著傷的,之前殺黃冑時顯然也讓他吃了不小的苦頭,左肩傷的最重,繃帶纏了好幾圈,裹住了大部分肩頭,其他則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傷口,有些剛剛結痂,還泛著不健康的肉紅色,但是這些都沒有那道橫跨腰腹的傷口紮眼,隻見一條宛如蜈蚣的長長疤痕橫穿了他的左胸,一路向下直切右腹,像是把這具軀體劈成了兩半,又強行黏在一起,看起來猙獰而慘烈。


    魏陽眨了眨眼睛,默默移開了視線,他知道麵前這人年幼時曾經遭過難,甚至丟了個魂兒,但是他不知道原來他還受過如此重的傷,重到險些喪命。張修齊卻不在意對方的目光,脫下外衣後又拿起棉質睡衣,一絲不苟的穿了起來。做完這一切,他安安穩穩的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睛,過了大概二十秒,他又睜開了眼,看向傻愣愣站在床邊的魏陽,冷冷開口:“關燈。”


    魏陽:“……”


    認命的關上了燈,魏陽看了眼鳩占鵲巢的某人,深深歎了口氣,也去洗了把臉,把地鋪攤開,窩在了黑暗的角落裏繼續上網。房間裏安靜的要命,張修齊睡得極為穩當,似乎瞬間就進入了夢鄉,呼吸微弱,勻稱有序,如同一種若有若無的白噪音,沒過多久,魏陽居然也覺得眼皮沉沉,奮力和睡意搏鬥了片刻,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關上了電腦,一旁烏龜老爺慢吞吞的從廁所裏爬了出來,悠然向自己的小窩爬去,窗簾沒有拉嚴,一道銀白的光芒灑在水泥地板中央,像是給它鋪就了一層銀色的小路。


    仰躺在地上,魏陽輕輕一笑,他本以為自己要很久才能習慣房間裏多一個人的感覺,誰知不論是他還是老爺,都自然而然的把這人納入了自己的領地範圍,曾先生是料到了這點嗎?舒了口氣,魏陽閉上了雙眼,沉浸在夜色溫暖而靜謐的懷抱之中。


    不得不說,地鋪的褥子還是薄了些,當魏陽隔日醒來的時候,背部傳來一陣讓人糟心的僵硬感,掙紮著翻了個身,還沒來得及抒發感想,他就僵在了當場,隻見距離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床邊,張修齊正襟端坐,正一臉肅然的看向他。


    “臥槽,你怎麽坐在這兒!”尿都差點被嚇了出來,魏陽咬牙切齒的問道。


    “我餓了。”張修齊答得非常簡練,伴隨著話語,還有一聲轟隆隆的腹鳴。


    魏陽:“……”


    大爺,我真是要給你跪了!有些抓狂的拿過手機一翻時間,魏陽又愣了片刻,差點想要去揉眼睛,他以為現在最多不過6點,可是看看表居然已經8點半了?他昨天可是9點多睡的啊,這都快一個對時了,難不成這硬邦邦的地鋪還有什麽催眠作用嗎?


    尷尬的放下手機,再看張修齊那張冷冰冰的臉時,魏陽難得生出了點愧疚,搔了搔睡得七扭八歪的亂發,他放緩了聲音:“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起床的,不用幹巴巴等在這裏。”


    回答他的是另一聲腹鳴。


    得了,魏陽數不清第多少次歎氣,從地上爬了起來:“跟我去吃早飯吧,門外賣什麽的都有,管飽。”


    最終他們選了小區門口那家油條炸得最地道的路邊攤,兩碗粥五根油條,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魏陽把一根油條塞進了嘴裏,軟硬適度,焦香可口,邊嚼邊含含糊糊的說道:“不夠要跟我說啊,我再去點。”


    張修齊沒有理他,慢條斯理的吃起了飯,姿態之正經,就連油條這種地攤貨都能吃出高檔中餐的味道,魏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挖了勺糖扔進了對麵的碗裏,又大大方方的攪了攪,張修齊又停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魏陽就笑著說道:“他家的粥熬得好,放糖最好喝。”


    張修齊放下了筷子上的油條,慢慢端起粥碗湊上去喝了一口,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低低的“嗯”了一聲。看著對方微不可查的舒展開了眉眼,魏陽心中似乎也晴朗了幾分,又夾起油條大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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