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音從遠處傳來,吵雜的、尖銳的聲響,像是個女人正在嘶聲慘叫,魏陽的心跳快了起來,他似乎聽到過這聲音,那個慘叫的女人是誰?她在喊些什麽?漸漸地,在那歇斯底裏的叫聲中,有兩道身影隱約閃現,帶著點朦朧和搖晃,看不太真切,像是一個人掐著另一個人的脖子,叫聲開始變得斷斷續續,成了垂死的低吟,被掐的是那個女人嗎?為什麽要掐她……


    魏陽覺得自己該上前阻止,可是他的雙腳被死死釘在了地上,一股懼意從心底騰起,他在害怕,害怕眼前這幕,他該轉身逃走才是,可是同時,他又如此的想要上前,想要去拯救那個可憐的女人。兩股截然不同的情緒讓他挪不開腳步,就那麽直愣愣的盯著麵前場麵,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掐人的男人猛然抬起了頭,那不是一張人類的麵孔,而是條脖頸長長的黃鼬,一顆腦袋血肉模糊,猩紅的瞳中泛著噬人凶光,它獰笑了起來……


    “啊!”魏陽猛地從床上彈起,大口呼吸,心跳猶如擂鼓,咚咚響個不停,就連雙眼都冒起了金星,過了足有半分鍾,釋放過度的腎上腺素才緩慢降了下來,五感也開始恢複正常,他看到了眼前雪白的牆壁,嗅到了濃重的消毒水味道,還有一點疼痛從手心傳來,低頭一看,隻見掌心纏了幾圈繃帶,已經仔仔細細包紮過了,再也看不出之前劃傷的痕跡。這裏是醫院?


    “阿陽,你醒了?”


    背後傳來個聲音,魏陽扭過頭,隻見孫乘風正躺在他隔壁那張病床上,腦門纏著繃帶,一條腿高高吊在固定架上,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的,門牙也掉了兩顆,半點仙風道骨都沒了,簡直落魄到讓人同情。可是老神棍卻沒有博人同情的意思,吸溜了一下鼻子,含混不清的嘟囔道:“撞個車還能昏一整天,你也太不扛摔打了,跟我還差得遠……”


    聽到老神棍這麽欠揍的吐槽,魏陽那顆心卻輕飄飄的落回了肚裏,上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號裝,又打量了一眼這間豪華雙人病房,他終於回過了魂兒,他們這是遭遇了車禍,已經被人送到了醫院,然而之前經曆的詭異一幕不由又重新浮現在腦海中,他看到的到底是什麽?怪物、白光、手持利刃的神秘青年……難不成是他腦震蕩時出現的幻覺嗎?老神棍有沒有看到這一切呢?


    然而還沒等他躑躅完畢,一旁的孫乘風先齜牙咧嘴的嘿嘿笑了兩聲:“阿陽啊,咱們這回走大運了……”


    魏陽抬起頭,無語的看向一身狼狽的老神棍,老神棍卻神秘兮兮的壓低了嗓子,略帶炫耀的說道:“你是暈過去了不知道,這次咱們可是遇上了‘過路陰陽’啊!”


    “你是說金鎖玉關?”魏陽皺起眉頭,在他們這行裏,所謂“過路陰陽”就是指金鎖玉關這個風水門派,跟巒頭派、八宅派、玄空飛星派、命理派一樣,是一種常見的風水流派,以先天河圖、後天洛書為根基,由於金鎖玉關有著簡單易學,斷事奇準的噱頭,也是神棍們最喜愛的一派,可是這玩意跟他們遭遇的車禍又有什麽關係?


    “不是那個,是真正的‘過路陰陽’,當年楊公傳下來的風水銜啊!”孫乘風這次是真來了精神,也不管自己斷掉的肋骨,掙紮著坐了起來,“你年歲還小,可能沒聽過,江西形勢派裏是真有神人來著,過路陰陽就是指那種繼承了楊公法統的大能,隻在三僚村本家六姓裏推選,我還以為這代已經沒這種神人了,誰知道……嘖!”


    這話聽得魏陽一愣,孫乘風所說的楊公當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楊筠鬆楊救貧,乃是整個贛南形勢派的老祖宗,著有《憾龍經》、《疑龍經》、《青囊奧語》、《玉尺經》等一係列風水大作,是個不遜於郭璞的頂級風水宗師。相傳當年他在江西三僚村定居,傳了曾文辿、劉江東、黃妙應、曆伯紹、葉七、劉淼六位真傳弟子,這些人中有些在三僚村定居,另一些卻遠走他鄉,經過幾百年的演變,讓碩大的形勢派有了底蘊,當代不少流派也是傳自或是借自楊公的名諱,幾乎都成了人人皆知的常識。


    可是這個過路陰陽的說法,魏陽卻從未聽過,這都什麽年月了,別說楊公的傳承有沒有真正留存,就算是有,怎麽可能還有這種武林盟主似得頭銜!


    眼瞅魏陽不信,孫乘風嗬嗬一笑:“這就是你們北派的短處了,我們南派雖然騙子多,但是留下的真東西還是有的,我師父也跟我說過過路陰陽的名頭,估計聽說過這個的人還不少,才會有人把這個名號套到金鎖玉關頭上,給新派扯大旗用。然而誰能料到,竟然讓我撞上了位真正的大能!”


    所謂南北派也是風水界的慣用說法,北派就是理法派,納入“五術”理論來推斷風水,但是當年清軍入關時屠戮太甚,後來又趕上破四舊,這些東西基本被掃了個幹幹淨淨,所以現今北派的騙子多傳承少是不爭的事實,而南派的形勢派則一直天高皇帝遠,根基留存比較完整,自然保持著歧視北派的脾性。


    然而這時魏陽關心的可不是什麽南北之爭,直接問道:“你怎麽知道他是過路陰陽?他親口告訴你的?”


    “哪能啊!”老神棍立刻搖頭,煞有介事的比了個口型,“我猜的……”


    魏陽:“……”


    “你別不信,那可是三僚曾氏嫡係啊!絕對的名門正統,咱們這次是撞上了人家拿妖,一個成了型的白毛僵,險些害了咱們的性命。這不,因為傷及無辜,人家還把咱們送到了醫院,病房都是專門安排的,我覺得這次好好表現一把,說不定還能攀攀關係,跟人家學點真功夫……”


    魏陽:“……”


    此刻,魏陽已經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就算沒見過僵屍,他還能沒聽過僵屍長什麽模樣嗎?不管白毛、綠毛、黑毛,總該是張青麵獠牙的人臉吧,怎麽可能變成黃鼠狼!還過路陰陽呢,這老神棍怎麽不猜人家是林正英呢!還有自己見到的那個年輕人,雖然隻是一個照麵,但是他卻篤定那人絕不會在這事情上說謊,怎麽可能給老神棍這麽荒謬的答案。之前心中的忐忑頓時翻了個跟鬥,變成了猜疑,實在不能不疑,對他這個小神棍而言,這味道未免也太熟悉了些!


    正聽著孫乘風神侃,病房的門突然被輕輕敲了兩下,老神棍頓時住了嘴,鼓動一聲栽了回去,一張眉飛色舞的老臉瞬間扭成了苦瓜樣,哼哼唧唧口齒不清的說道:“請,請進……”


    魏陽默默的轉回了視線,看向那個來曆不明的“救命恩人”,然而隻是一眼,他就愣在了當場。進門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走在前麵的是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人,長相極為英俊,似乎歲月都無力消磨他迷人的風采,反而讓時光浸染,增添了一種由內而生的成熟魅力,那雙如同星子的黑眸之中,隱約閃現著神氣內斂的睿智,配上挺拔的身材和不菲的服飾,頓時讓他顯得器宇軒昂,見之難忘。在這樣的原裝貨前,老神棍那種仿冒的仙風道骨一下就被碾壓出了原形,根本沒什麽可比性。


    然而這麽精彩的一個人物,卻沒能留住魏陽的眼光,因為他看到了那人身後的另一條身影,英俊、冰冷、毫無人氣,就像一塊頑石、一節勁鬆,筆直的站在那中年人身後,魏陽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他以為那人已經走了呢,怎麽會還在這裏,跟這個疑似神棍的人在一起……


    “孫先生,今天情況好些了嗎?”那個中年人率先開了口,聲音中正溫和,有著讓人親近的魅力。


    孫神棍立刻哼唧了起來:“曾…曾大師……我哎呦……我好…好多了……哈哈哎呦,就是…店裏…放心不……下哎……”


    一邊哼唧,他一邊還擺出副強撐笑容的模樣,“店裏”二字更是說的鏗鏘有力。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沒有接茬,反而扭頭對魏陽問道:“你呢,感覺怎樣?”


    魏陽像是閃避般挪開了視線,不再看那個年輕人,笑著答道:“看起來已經沒大礙了,還要多謝曾先生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不是我。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借一步說話呢?”


    說話之人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但是莫名就多出一點讓人不得不聽從的古怪感覺,魏陽有些意外,扭頭看了眼使眼色使的快抽筋的老神棍,又看了看那人平淡溫和的笑容,輕輕吸了口氣:“當然。”


    說完,他就撐起身爬下病床,雖然不像老神棍受傷那麽重,但是魏陽好歹也是個車禍幸存者,行動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利索,一瘸一拐的跟在兩人身後走出門去。出了病房,他才發現自己所在的是市裏三甲醫院的新病號樓,還是最高端的貴賓區,以往都是那些幹部泡病號房時才會來燒錢,光是住幾天都要萬把塊的坑人地方,就算是真騙子也犯不著如此興師動眾吧?


    然而那位曾先生卻沒給他思索的機會,直接在門外拐角處的落地窗前站定,開口說道:“你是否還記得昏迷之前看到的情形?”


    聽到這問題,魏陽一愣,不由挑起了嘴角,略帶諷刺的反問道:“看你鏟除白毛僵嗎?”


    曾靜軒微微皺起眉頭:“那不是僵屍,是人胄。”


    說著他看了身後的年輕人一眼,解釋道:“所謂人胄乃是一種邪祟,若是把慘死之人的屍身放置在凶煞之地,又屍首分離,屍身就會形成煞穴,有些成了氣候的畜生會選擇這種軀殼乘駕,從腔子中鑽入體內,以屍身的怨氣作為糧食,飼養精魂,而那些被占作巢穴的屍體也會不腐不朽,成為僵屍一樣的怪物。這種人胄又分幾類,其中胡黃犬柳最為凶險,你遇到的就是一隻黃胄。”


    沒料到對方會如此開門見山,魏陽差點忘了自己想說些什麽,這可跟他預料的完全不同,若是真正的騙術,此時不該是順著老神棍的話頭打蛇上棍,顛倒事情的黑白原委嗎?他怎麽會這麽直接,沒有半點花巧的說出這番話。還有那黃胄,魏陽輕輕打了個哆嗦,也終於想了起來,最後從那死人腔子中躥出的東西的確是隻黃鼠狼,腹部有道狹長的傷口,但是頭尾俱全,還隱隱有些類人的陰森感,看起來真的不像個普通動物,難不成人胄之說是真的?


    似乎猜到了魏陽的想法,曾靜軒輕輕歎了口氣:“也難怪你不信,人胄本來就是個半人造的怪物,沒那麽容易成型,開國以後沒了戰亂,更是罕見。這次偶爾遇到了一窩,意外之下才會讓小的負傷逃脫,險些傷了你們的性命。不過這些跟你們關聯不大,我想問的隻有一樣……”


    曾靜軒那雙精光內斂的眸子望了過來,直視著魏陽的雙眼,一字一句問道:“你帶的那枚符玉,是從哪裏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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