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銘聽他說得下流,暗自撇嘴,心道古今的男人總是有相似之處,搖搖頭,悄悄地走到了屋子外。人小鬼大,明白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的陸遜卻和此人很快混熟了,談了些風花雪月後,逐步弄明白了這裏的底細。


    無論是那裏的軍規,糧草輜重都屬於重點保護對象,非能員幹吏不得擔任為大軍督糧之職。而督糧官的麾下更需要配備“精兵強將”。隻要保護好了糧草,“精兵強將”們就算為國立功。既沒有上戰場的風險,又能撈到將來加官進爵的資本。


    所以,自從這次有戰事的時候,那些家裏有些小門路的官宦子弟,就都打破了腦袋往夏口鎮裏擠。劉表此次親自坐鎮夏口,未必便沒有存了虎老雄心在的意思,給自己的後輩鋪一條路。劉琦身為督糧關,現在的官職雖然小,手底下卻是“藏龍臥虎”,隨便拉出個火長來,弄不好都是哪個縣令大人的公子。


    “那好,今晚我和譽之在天香樓擺酒,拜見諸位哥哥!”陸遜跟王參軍套夠了近乎後,大方地許諾。


    “哪用你們兩個遠道而來的出錢呢,今晚你們兩個盡管空手出來,我們這些先來的哥哥替二位好兄弟洗塵!”王姓參軍笑了笑,拍著胸脯回答。


    陸遜好歹也是個世家子弟,知道與人交往的重要性,笑著謝過王參軍的盛情。到了晚上,則不由劉銘推辭,死拉活拽把他扯上了馬背。


    劉銘無奈的看了小鬼一眼,前世十三四歲的年紀,誰把他當個大人,可是到了這裏卻似乎沒什麽人把他當孩子。


    “看什麽看,你又不是年少喪父,一大家族的人等你養活,什麽樣的人物你不得見識見識,打打交道?“陸遜察覺到了劉銘的目光,輕描淡寫的說著,不知道一句話裏麵包含了多少辛酸苦辣。


    白天看上去戒備森嚴的軍營,晚上管得卻是極其鬆散。管營門的小校看到劉、陸二人,問都不問即搬開了路障。營外巡視的士兵更為慵懶,聽見馬蹄聲,連燈籠都舍不得高舉一下。


    “荊州軍若是都這樣……怕是以後不管曹操還是我們,都未免太容易南下了。”劉銘跟在陸遜身後,唏噓地說道。在他的觀念裏,荊州軍就算不是傳說中的威武仁義之師,至少也是個令行禁止的地方。沒想到晚上關了營門後,他和陸遜還可以大搖大擺的溜出來。


    八駿之一的劉景升,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老邁昏庸個人能力卻也不弱,但為何治軍無能呢?


    “你心中的兵馬是什麽樣?”陸遜從馬上回過頭來,低聲問。


    “至少,至少要像高順麾下的陷陣營!”劉銘想了想,低聲回答。入伍荊州軍第一天的印象對他打擊很大,此刻他心中除了失望,就是隱約的振奮。對比之下,徐州軍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則愈發深刻,深刻到他覺得一樣稱雄天下的荊州軍,絕不可能隻有這樣的表現。


    “譽之兄,聽小弟一句話!”陸遜帶住戰馬,非常鄭重地向劉銘告誡道:“現實中的事情,永遠不會跟你想得一個樣。你沒有力量改變,就得想辦法適應。隻有適應了,才能一步步向上走。否則,永遠都會被人踩在腳底下!你以為,等徐州軍穩定以後,就不會出現現在的狀況麽?你隻能現接受它,然後才能打破他,世家門閥自光武中興以來,百年坎坷站穩了腳跟……它不倒,軍隊裏永遠會有這樣的存在!”


    說完,一夾馬肚子,快速衝進了無盡長夜中。


    這樣的存在,這樣的天下……這就是我和老爹想要得到的麽?劉銘摸了摸鼻子,頭一次被一個小鬼說的迷茫起來。四處看了看,四下裏一片漆黑,除了身後的軍營外,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晚秋的夜風從北方翻山越嶺而來,吹透人的衣服,吹得身上冰涼冰涼。


    在劉銘沉思著赴約前去天香樓的時候,劉表也正在府邸之中跟幾個後輩共享“天倫之樂”。


    “這鬼天氣,估計要下雪了!”劉表聽聽外邊的風聲,低聲說道。


    “下了雪,爹爹剛好帶著我去打獵。我昨天射中了一支鴨子,明天說不定能射一頭鹿來給爹爹下酒!”劉琮拍手笑著,看起來仍舊是那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琮兒,別胡鬧,爹累了一天才回來!”正在親手給劉表倒茶的州牧夫人蔡氏板起了麵孔低聲嗬斥。劉琮回頭,衝蔡夫人嘿嘿一笑,卻是沒有半分認錯的意思。


    下人們早已經都被劉表打發了出去,此刻房間中隻有劉表夫妻和兩個兒子以及劉琮之妻三個,所以屋子內的氣氛顯得分外溫馨。


    蔡夫人很珍惜這種溫馨的感覺,也就是在襄陽城,一家人才能聚在一起靜靜地說會兒話。如果是在襄陽,丈夫有沒完沒了的應酬,家中還有六七個待妾和十幾個別人的孩子。而作為標準的賢妻,自己還不能流露出半點怨言。更因為自己的家族,讓自己還要對丈夫多方算計,以便讓自己家族看中的劉琮得以立儲。


    “爹爹真的想妥當了?照顧陸家哥哥一個人也罷了,陸家小哥雖然年紀還小,但是為人處世和一個精明頭腦已經初露崢嶸。何苦再為了一個明顯沒見過世麵,就是憑著他父親的名頭狐假虎威的傻小子費那麽大周章!”年輕蔡氏見自己丈夫沒個正行,怕影響了在公公心中的形象,趕忙談起正事。


    “你們真的認為跟著徐州劉譽之是傻小子?”劉表笑著搖了搖頭,向兒女們問道。


    “那個人……怎麽看都分明是個剛出茅廬的傻瓜,什麽都不懂,說話也除了富貴人家的淡定之外沒別的,沒半點英雄氣概!頂多是箭射得好些,準頭和力道實足!”年輕蔡氏結果蔡夫人的茶壺,笑著點評。


    劉銘給她的印象非常深刻,不像平素常見的那些世家子弟,一個個風流倜儻,能言善辯。而是像一個青澀的山梨,聞起來有些誘人,但一看表麵,就知道其中滋味不會太好,至少跟她們絕非一路人。


    “連陸伯言都認同了他,現在又主動帶他來見我們,此人肯定不是一個俗物!”劉琦搖搖頭,不同意弟妹的意見。


    “他心思其實挺細的,可能是見的世麵少了些。讓我那一箭,幾乎把除爹爹外所有人都騙了過去!”劉琮也搖了搖頭,站到了哥哥一邊。能在比武場上掐拿好分寸,既讓對方高興又不流露出讓步痕跡的人,在他眼中絕對不會是自己夫人所說的傻小子。


    “你爹爹我當年剛入朝為官時,比他的樣子好不到哪去。”劉表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笑著對子女說出自己的看法。“那時候滿朝文武論年齡都是我的長輩,論心機都比我深。我嚇得腿都哆嗦,硬撐著才把先皇的問話回答完!回到家,你大娘接過我換下的朝服,用手一擰,居然擰出了一攤子水來。而後到了荊州,更是戰戰兢兢,不知道如何跟世家門閥打成一片,索性擰起性子,一把大火燒了個幹淨。事後……也一樣是滿頭大汗啊。”


    蔡夫人的手悄悄地伸過來,握住了丈夫的大手。的確,那時的丈夫也是個青澀的少年,但人都有長大的時候。再青澀的梨子最後都會成熟,都會沉顛顛地壓彎枝頭。自己算幸福的,可以目睹其青澀,也可以品嚐其成熟。雖然,青澀的時候是除了劉琦的母親之外,自己一個人感受其青澀,而成熟時卻有數個人與自己分享。


    “那人是個小輩,怎能和公公比!”年輕蔡氏眉頭稍皺,拍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屁。


    劉表回過頭,輕輕拍了拍兒媳的腦袋,低聲指點道:“其實差不多,你們生在富貴之家,隻是比人家多了分閱曆而已。閱曆可以補,但一個人的天分和骨氣卻是補不出來的。要我看,這個人是塊璞,隻缺磨而已。或者說,隻是在荊州這片地上欠磨而已,若是去了北方那些世家門閥影響力稍弱的地方,反而能像現在一樣殺出個文武雙全的名頭。這世道馬上要亂了,咱們家若是多幫一個人,將來就多一個人幫。若是能把他留下來,更是一個難得的好助力,跟劉玄德聯手,這荊州可謂是萬無一失!”


    “世道馬上要亂了!”這種話從劉表嘴中說出來,與普通人嘴中說出來有著截然不同的分量。屋裏幾人都沉默了下去,思考了好一會兒,長子劉琦才再度把話頭提起來。


    “依我之見,我們可以厚待之,以恩義結之。劉銘應該是個講義氣的人,到時候就算是劉備有意圖謀荊州,他也不好下手!”


    “就怕他不知道感恩,昨天爹爹答應舉薦他當旅帥,他連謝字都沒說!”已經過了一整天,蔡氏對昨日劉銘忽視她的失禮行為依舊耿耿於懷。


    “他怎麽也是在中原聲名赫赫的後輩,對區區一個在後方掌管糧草的督糧隊旅帥又能有多大興趣?”劉琦寬厚地笑了笑,替劉銘說了句好話。既然父親想拉攏此人,自己少不得也要費些心思。如今亂世的局麵已經很明顯,劉皇叔怎麽也算得上人中龍鳳,自己雖然不想跟二弟爭鋒,但是總歸要讓自己有了實力,才可以讓二弟知難而退,不會兄弟反目。


    “要不感恩,就殺了他。人不為我用,必殺之!”劉琮聲音冷厲,緩緩吐出這麽一句話。


    “誰教你的這話!”劉表卻板了臉,厲聲質問。


    劉琮見父親生氣,也跟著受了些驚嚇,小聲嘀咕:“《漢書》上說的,爹爹如果覺得不對,孩兒改好了!”


    “老爺,他還是個孩子!”蔡夫人笑著替這個兒子打圓場,伸手將劉琮攬到身後,“有什麽不對,你一點點教好了,何必動不動就瞪眼睛!”


    妻子在身邊,劉表知道自己教訓不了孩子。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道:“都是被你慣的,動不動就提殺字。自己又沒什麽本事,將來難免會給家族招惹禍端!”


    “還不到弱冠的孩子,有什麽禍端。再說了,他不是在替你出主意麽?”蔡夫人愛憐的摸著劉琮的腦袋,低聲替兒子辯解。


    “爹爹若是覺得不妥,琮兒還有一言,劉銘這個人讓人感覺性子很質樸,跟大哥說的一樣講義氣,閱曆淺,頭腦卻不簡單!”劉琮不願在蔡夫人的庇護下待著,從她身後轉出,緩緩地分析道,“有句話說得好,君子直,可欺之以方……”


    他笑了笑,不再繼續說下去。目光看向自己的父親,明亮的眼睛中充滿了得意。


    天漸漸轉冷,劉銘的心也一天比一天變涼。在他心中,真正的兵馬應該是徐州軍中那些叱吒風雲的鐵血男兒,絕對不該是身邊這些混吃等死的家夥。這些人非但沒有馬上取功名的雄心,甚至學一學怎麽握刀的心思都沒有。


    但失望的心情並不影響他每天帶隊巡倉,也不影響他與上司和同僚們打成一片。陸遜那天教導得好,如果你沒有力量改變現實,隻能強迫自己去適應。夏口鎮這裏雖然不理想,總好過了去別的行軍中做小雜兵。況且身邊這些同僚雖然懶了些,色了些,心腸卻都不壞。至少他們從來不做強買強賣,欺壓良善的勾當。


    ‘這裏的荊州軍和常規軍甚至荊州精銳完全不一樣!’經過了近半個月的琢磨,並與王參軍等老油子請教,劉銘終於弄明白了陸遜所說的狀況在所有地方都有存在。他仔細思索之後才發現,長久的亂世給中華帶來的災難,並非隻有五胡亂華,還有士族門閥壟斷數百人,讓人隻知家,不知國。


    “實話實說,咱們這幫兄弟就是來混幾天日子,順便撈點功勞回去給父母長臉的。你別那麽看不開,整天沒個笑模樣。你們徐州軍是厲害,可你們舉兩州之力不過養活了十萬來人。我們荊州軍卻有二十萬,你算算你們有多嬌貴。老弟你在這是個旅帥,到那裏去,嘿嘿,要是憑本事估計真不一定做的上火長,別想不開,幹!”王參軍王通一邊安慰著劉銘,一邊勸酒。他出身於淮南王家,世代簪纓的大戶。可惜投錯了胎,庶出。所以無法靠門蔭當官,隻好到軍中先積累些功業。


    “人生行樂須趁早,兄弟!功名自古馬上取,這話不假。但萬一失手,就成了幫對方取功名的那顆人頭。看開點兒,你本來就有家世,在荊州也有州牧大人幫襯著,你還愁不發達麽?”說這話的是掌管刀甲、儀仗、厚衣、被褥的司倉參軍齊凝,大夥都習慣稱他為老齊。年齡隻有二十五歲,看上去卻好像三十開外。和陸遜一樣,此人算個官宦之後,自幼被授了左勳侍的虛職。家中人丁不旺,沒有兄弟姐妹,為了不在亂世中戰死,所以主動投到夏口來替大軍管理倉庫。


    “至,至少咱這不愁吃穿!傳遞家書也方便!”錄事參軍秦嬰結結巴巴的插話。他是壟右秦家的獨苗,寫得一筆好字,所以被劉表安排在軍中做錄事。順帶著也幹些幫著低級軍官們寫寫家書,幫王參軍,齊凝這些無聊人物寫寫喝花酒時專門用的情詩等雜務。


    “謝謝諸位兄長,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之所以提起徐州軍,是因為實在沒有忍住!”劉銘舉起酒杯,狠狠地飲了一大口,說道。


    劉銘又跟眾人閑扯了幾句,起身來到窗前推開了窗戶,讓冷風吹著自己,清醒著自己的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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