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經有些西沉。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裏,寒風將白日已經即融的積雪再次冰封。昏黃的路燈照亮著空曠的公路,偶爾會有一輛夜行的汽車傳來一陣低落的轟鳴,隨後消失在黑夜的盡頭。


    少有的幾家餐館依然通宵接待著顧客,寥寥無幾的幾位顧客零散地坐在不大的門麵裏。其中不少是周圍值勤夜班的工作人員,當然也包括著一些樂衷於過夜生活的前衛青年。在店一張靠角落的桌子上,兩位青年正在交談著什麽;其中一個青年不停的往口裏灌著白酒;另一個戴眼鏡的青年則偶爾勸他幾下,但也不時的陪他喝幾口。


    桌上的菜早已涼透,卻沒有人去吃。或許他們此行的目的,與其他人渾然不同。


    “晟雅,別再喝了,當心回不了家……”姚垣按住了對方還要倒酒的手,終於阻止了他的行動。傅晟雅歎了口氣,緩緩地放下了酒瓶;本來急切的心情在遇見姚垣之後變得頹喪,以至於在年輕醫師麵前不住地吐露自己的心聲,然後就是借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你得對,我現在這樣像什麽樣子。”傅晟雅看了對麵的姚垣一眼,露出了一個苦笑,“如果我連家都回不了,真不敢想象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我必須讓自己振作起來,怎麽能為了一段感情如此的折磨自己……”他的話更像是自言自語,似乎當初的動機已經被自己的傾訴和胃裏的酒精消逝了不少,傅晟雅已經沒有勇氣開口去尋問他想知道的事情。


    “晟雅,你這是何苦呢?”姚垣看了他一眼,也抓起桌上的酒杯倒進了口裏;隨著火辣液體沉進了胃裏,他伸手拿過了傅晟雅麵前的酒瓶:“行了,不能再喝了。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糾纏下去,對你是這樣,對她更是這樣……”


    “別再傷害她,對嗎?”傅晟雅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陽**,感覺頭有暈。“謝謝你姚垣,能有你這種哥們真好……”他著斜斜地站了起來,瀟灑地揮了揮手:“回醫院去吧,我也要趕回家去了……天亮了還要上班……”


    “晟雅!”姚垣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別開車了,會出事的。要不我陪你走走?”


    “陪我走走?”傅晟雅笑了起來,“兩個大男人一起散步,不怕被人誤會?”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姚垣的臉色猛然沉了下來,“原來你還在介意欣怡的事情,根本就沒有釋懷!既然如此,我就把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好讓你結束的這段感情有一個更合適的辭!”


    “我……我不想聽……”傅晟雅的身子晃了晃,卻沒有掙脫對方的手。


    “你必須聽!因為我不容許你對她有任何誤解存在,即使你們已經不在一起了……”姚垣著掏出幾張鈔票放在了桌子上,“而且你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問清這些事情的嗎?”


    “……姚垣……”傅晟雅已經無言以對。他想對自己的感情做一個終結,卻不能接受這個荒誕的理由;但他害怕,他害怕從姚垣那裏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東西。然而姚垣的執著卻帶給了他接受這個現實的勇氣,跟著姚垣慢慢地走在街上,傅晟雅的頭腦在寒風中變得清醒了一。


    …


    …


    兩個青年坐在一方冰冷的石板上,酒精已經讓他們感覺不到任何的寒冷。姚垣認真地著什麽,不時的用手打著手勢;傅晟雅則在一旁耐心地傾聽著,從一開始的害怕,然後變得鎮靜,最後終於變得輕鬆起來。他慢慢地站起了身,從身後的花壇上抓起了一捧雪,扔向了遠處的人行道上。


    “事情就是這樣的,這就是她的全部。”姚垣也站了起來,走到了傅晟雅的身後,“這種疾病是罕見的,因此欣怡本就不幸的身世變得更加悲慘。但她依然很堅強地生活著,而且從來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如此深痛地傷害她,直到你的出現……”


    “……”傅晟雅捏著有些躁的手掌,雪水還在**的往下滴淌。


    “這回,你終於可以安心了吧?”姚垣突然傻傻地笑了起來,也抓起一團雪扔了出去,“你們的離別隻是因為身份上的差距,還有生活的距離,並不是你所擔心的那樣敏感的原因。葉欣怡和其她女孩一樣,可以結婚,更可以生孩,並不能同某些人腦子裏所認為的那些肮髒的思想混為一談。”


    傅晟雅看著姚垣,臉上的神色已經自然了許多。


    “謝謝你,知道了這些,我的心裏好過多了……”傅晟雅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如果有機會,我要向她聲抱歉。畢竟曾經這樣誤解她,對她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你的心裏終於好過了?傅晟雅,你真無恥……”姚垣的話讓傅晟雅的笑容突然凝固,“我一直以為你會與眾不同,結果你和其他男人一樣,也是個下半身的動物!”


    “是嗎?”傅晟雅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大聲笑了起來,“如果不是下半身動物,那還是男人嗎?”


    “……!”姚垣愣愣地看著他,突然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你這混子!”


    “姚垣,如果有機會,我想好好向欣怡道個歉。”傅晟雅收起了笑容,神態已經變得輕鬆自若;長久壓抑在心頭的那塊巨石終於不複存在,他終於可以為曾經的感情做一個完美的了解。“這件事情,對她的傷害比我更大。”


    “這就不必了吧。”姚垣也收起了笑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過,不要再去傷害她的。”


    “我隻是想向她道個歉而已,不會再與她有更多的牽連。”傅晟雅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姚垣歎了口氣,道:“聽我的話,還是別去找她了吧,既使你不再是刻意的,但依然會傷害到她。”傅晟雅不解地看了姚垣一眼,聽他繼續道:“經過了這件事,你也許能夠輕鬆地解脫出來,但欣怡她……她可能會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調整自己的感情……”


    傅晟雅有些吃驚地看著姚垣,似乎從他的話裏覺察出了什麽東西。


    “晟雅。”姚垣的手有些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肩頭,“不僅你和我會難以相信,或許連欣怡自己也沒有察覺到。她,可能已經喜歡上你了……”傅晟雅感到自己的心跳漸漸快了起來。姚垣轉過了身,靜靜地道:“欣怡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擺脫這個夢魘的折磨,然而在她的心底,是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的。這種認同,作為她的家人,作為她的主治醫師,是不可能給予她的。她所需要的認同,是真正得到他人的認可,這樣她才能蛻變成一個完整的人……”


    傅晟雅靜靜地看著姚垣的背影,平複的心緒又變得有些複雜。


    “她能夠向你出這麽重大的秘密,這明她完全的相信你,把你當成了她最知心的朋友。遺憾的是你們的關係已經到此為止了。”姚垣著,拍了拍傅晟雅的後背,示意著應該踏上回去的路途,“所以請把這段回憶留在她的心裏吧,不要再去傷害她了。”


    結束了這次談話後,兩人都沒有再出任何聲音,隻是默默地走在空曠的人行道上,直到傅晟雅回到了自己的跑車邊。


    “路上當心,我先回醫院了!”姚垣笑著揮了揮手,慢慢地離開了傅晟雅,“馬上就要到除夕了,希望你過個愉快的春節!”


    “你也是……”傅晟雅笑了笑,“到時候我會去你家拜年的!”


    姚垣走後,傅晟雅就這樣靜靜地靠在跑車上,卻一直沒有回家的心情。呼哮的寒風不停地掃過他的臉;酒意已然漸漸散去,傅晟雅終於察覺到了一絲寒冷。樹上的積雪被風吹落,一縷縷地掉落在跑車上,將他從茫然中喚醒。傅晟雅輕輕地拾起一枚雪花仔細地端詳,它卻被自己身體的溫暖漸漸融化。


    “雪花雖然很美,但她隻能生活在寒冷的冬夜。等到春天到來的時候,所有的生命都開始蘇醒,唯獨它的生命會走到盡頭……”


    少女的聲音隱約出現在傅晟雅的耳邊,他的眼睛竟然有濕潤。這是真的嗎,難道她隻能生存在寒冷與孤獨之中,不能像普通女孩那樣快樂的生活?原來自己的愛竟然將她傷害得這麽深,而自己竟然還一再對她懷恨?姚垣得對,傅晟雅,你真無恥!……


    傅晟雅抖抖地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感覺自己的胸腔在微微的顫動。


    “我,絕對不會再傷害你了……”傅晟雅慢慢地坐進跑車裏,所有的浮躁與怨恨都已經煙消雲散,“就讓我們那短暫的過去,永遠留在我們心底吧。欣怡,希望你能夠幸福……”


    跑車漸漸加,向著遠方慢慢地駛去。天邊已經能夠看見黎明的暮靄,微弱的陽光在雲層間輕柔的浮蕩……


    再次降臨的大雪使得原本有些回升的氣溫變得更加寒冷,隆冬不可一世地主宰著屬於它的這段季節。鏟雪車已經不夠用了,公路上的汽車車輪上都盤上了履帶,近半尺深的積雪使得人行道上的行人舉步維艱。寒風肆意的鑽進所有的空隙,將冰冷的空氣帶到了都市的每一個角落。在這一個季節裏,每一個物體都顯得冰涼,每一個聲音都顯得寒冷,每一個生命都在渴望著春天的到來。


    步行街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行人,在除夕的前一夜,幾乎所有的店麵都已經關上了大門;少有的幾家店麵雖然還在營業,但半掩的卷閘卻抵擋不住節日的歸心。芳雨步行街分店裏,店員們正在做著年度盤,不時的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除夕到初一有兩天年假,就連方浩哲的臉上也難得的露著笑容。


    “大家辛苦了,帳麵沒有什麽錯誤吧?”盤終了,方浩哲認真地問道。店員們異口同聲地回答道:“沒有錯誤!”


    “非常好,這樣大家就可以安安心心地過個年了。”方浩哲滿意地了頭。秦紋取過一疊信封,微笑著向大家道:“這是芳雨公司的年終獎,是每年春節額外補給大家的。希望來年大家繼續努力,做出更好的成績!”


    “是,謝謝秦姐!”店員們頓時一片歡呼,爭先恐後的從秦紋的手裏領取了寫有自己名字的信封,接下來又是一片歡呼傳了出來。


    “哇,這麽多啊!”


    “比工資還要多呢!”


    “我要給媽媽買雙鞋,她的鞋子都穿舊了。”


    “你真孝順啊,我想給自己配台電腦,嗬嗬……”


    “……”


    葉欣怡默默地將自己的信封拿在手上,卻並沒有像他們那樣高興。楊琴現了她的異常,不解地問道:“欣怡,你怎麽不高興啊?”葉欣怡連忙笑了笑:“沒有啊,我哪裏不高興了……”這時,方浩哲慢慢地走了過來,有些抱歉地道:“對不起葉欣怡姐,關於你的年終獎我向喬經理反應過了。但你上次把她的金魚缸打碎,所以這筆賠償金額必須要扣除出來。”


    “啊,有這種事?”楊琴一把將葉欣怡的信封扯了出來,現裏麵隻有幾張少得可憐的票。“店長,這太過分了!我們步行街店要向公司總部反應!”


    “就是,沒了年終獎,欣怡怎麽過年啊?”


    “這根本就是沒有道理的事情,是故意克扣員工的工資!”


    “別……別再了……”葉欣怡連忙止住了大家,覺得心裏有些安慰。“做錯了事情,經理這麽處理當然是對的,你們不要因為我影響了過年的心情。”她著對方浩哲道:“店長,因為這件事喬經理肯定批評過您了,抱歉的人應該是我……”


    “葉欣怡姐,其實這件事情……”方浩哲當然明白是怎麽回事,閉上眼睛喘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他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信封,抽出了幾張粉紅色的票子遞到了葉欣怡的麵前:“葉欣怡姐,這算是我的一心意。你拿回去過個年吧……”


    “不,店長,這怎麽可以!”葉欣怡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連忙推辭了起來;這時同事們也紛紛從自己的信封裏抽出幾張票子,楊琴連忙幫他們把錢往葉欣怡的信封裏塞。葉欣怡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好,怔怔地站在那裏不出一句話。


    “欣怡,給你……”秦紋也塞了幾張票子進去,最後遞到了葉欣怡的麵前。“這是步行街分店單獨給你的年終獎,拿著吧!”


    “秦姐……”葉欣怡咬著嘴唇,覺得自己有想哭。


    “拿著吧,不然你怎麽向家裏人交代?”秦紋把錢塞進了她的手裏,葉欣怡終於忍不住滴下了眼淚。


    “謝謝你們,我以後一定……”


    “一定要請我們吃飯!”楊琴笑著了一聲,隨後被程鬆摟在了懷裏。


    “好了好了,不要耽誤時間了,快下班!”方浩哲吸了吸鼻子,大聲叫了起來,同事們連忙湧進了更衣室裏。葉欣怡捧著已經變得沉甸甸的信封,周身感到了一陣溫暖。在這冰封不化的季節裏,她似乎也感受到了節日所帶來的快樂。


    我,已經不再貪心了。告別了同事們那一張張熱情的笑臉,葉欣怡慢慢地走在步行街上,覺得心靈上的傷痛已經漸漸開始愈合;雖然這種愈合並不完整,但至少不再因它感到疼痛。我有這麽多的朋友了,他們都對我這麽好,我還有什麽值得介懷的理由呢?


    而且曾經的那一段時間,她作為了一個完整的女孩真正的生活過。雖然那麽短暫,那麽青澀,但這段記憶卻平撫了她生命中的遺憾。再次路過了那家音像店,店門早已經緊緊的關閉了。葉欣怡靜靜地看著那扇門,似乎想把這段歲月永遠的留在自己的心裏。


    “謝謝你晟雅,我不後悔能夠認識你……”輕輕地抹去了眼角的濕潤,葉欣怡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快步的向前走去。春節雖然是個寒冷的季節,但它卻是生命萌動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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