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鍾,山林深處傳來模糊不清的鳥啼聲,古老的三合院裏升起嫋嫋的炊煙,但天色尚未大白,且還籠罩著白茫茫的晨霧。


    擾人清夢的雜音、金屬碗碟的碰撞聲、油在鍋中滋滋乍響、細細碎碎地廣播音樂聲,偶有一、兩句人的交談聲,輕得恍若羽毛飄過,仍讓人感覺到它的存在。


    驟然一聲巨響,睡得正香甜的珍妮忘了在休假,身體反射性地從床上彈起來,


    雙手緊急地摸索腰腿間的武器,眼神戒備淩厲地掃射向四方。


    微暗的室內能見度十分低,但因長期和恐怖分子打交道的緣故,她的視覺比一般人靈敏,而能在黑暗中視物。


    陌生的環境令她神經係統保持在一定的水準,絲毫不敢放鬆戒心,直到一隻山雀從窗前飛過,她這才想起身處何地。


    “我的上帝,幹麽自己嚇自己?有夠差勁。”珍妮撫上額角輕笑,整個人鬆弛地半趴在地板。


    一個人不能太優秀,不然會適得其害,就像她此刻的處境,被自己高度的警覺性戲弄,鬧了個連自己都汗顏的大笑話。


    樓下持續有規律的桌椅移動聲,她看看手腕上的熒光手表,不由得呻吟一聲,而後將頭垂向兩膝之間。


    除非出任務,否則她絕不在十點以前起床,這是上流社會“淑女”的正常休息時間。


    “這些人腦袋不清楚,清晨五點就忙著打點一切?”頭好痛,真可怕的山居生活。她喃喃自語著。


    站起身,珍妮將微縐的睡衣撫平,略微用手指爬梳有些淩亂的發絲,打著哈欠重回床鋪,期盼能睡個回籠覺。


    正巧廚房和主屋隻隔一堵牆,而餐廳和廚房是同方位,也就是說她的房間左下方正是人聲聚集所,準備上工的采收工人正彼此吆喝著吃早餐,比菜市場的吵鬧聲更加宏亮。


    聲聲句句都傳入翻翻覆覆的珍妮耳中,盡管她用粉藍色碎花枕頭蓋住欲裂的腦袋瓜子,仍擋不住一波波高亢談笑的噪音。


    不得已她扔開捏扁的枕頭坐直身子,睜著一雙迷nfdab5穆添,愛困地眼皮半垂著,半晌,才抓開床單下床。


    “大不了我不睡嘛!哈”她邊打著哈欠走進浴室,還不忘攜帶有色隱形眼鏡液盒。


    至於她的頭發用的是特殊染劑,一般的洗發用品是難以使它恢複原色,所以她用不著怕穿幫,而得以少掉一層麻煩。


    片刻之後,一張素淨的嬌顏出現在房內,長及腰際的秀發編個簡單的發辮垂在背後,黑如夜墨的瞳眸上架著老舊的方框鏡,她不忘點上數顆小雀斑在鼻翼兩側才出門。


    一踏入嘈雜的餐廳大門,室內立即鴉雀無聲全看向她,眼中散出的訊息一致是她是誰?


    因為住在山上的人口不多,大家彼此都很熟稔,正值休莊不開放民宿的當頭,突然有個陌生女孩從主屋的二樓走下,實在教人費疑猜。


    而且山上沒什麽消遣,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馬上就宣揚到全鎮皆知,絕對沒有所謂隱私一事,大家的生活瑣事比顯微鏡下的細菌更透明。


    “各位早啊,我是數野山莊的新住戶珍妮,以後請各位多多指教。”珍妮笑容可掬地向一堆張大嘴的工人打招呼。


    眾人先是被她奇貌不揚的打扮駭住,接著她嫣然一笑的嬌態完全化解外表的不濟,有人甚至連自己手中的筷子掉了都不自知,一個勁直盯著她,覺得她好像是一個美與醜兼並的混合體。


    “小姐,你從哪來?”


    “小姐,你笑起來很漂亮哦!”


    “小姐,你是不是老板的新女朋友?”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地朝她猛發問。


    珍妮則是一一輕快地打發掉,絲毫不見羞色的大方態度,一下子擄獲在場所有男人的視線,連女人都被她生動的語調給逗笑了。


    一向比工人慢個半小時用餐的秦日陽,在一陣反常的大笑聲下,好奇地提早十分鍾進餐廳。


    一入眼,眉頭沒預警地糾成一線,他不喜歡眼前的一幕,因此刻的她像一朵耀目的金色向日葵,吸引所有向陽的綠色植物,而她自然也成為植物中最出色的王者。


    “珍妮,你怎麽這麽早就起床,不多睡一下?”他大步地走入被人群圍繞的中心點。


    “日陽,早安,你們這裏的‘淩晨’很熱鬧。”她暗喻自己是被迫清醒的。


    秦日陽有些愧色的搭上她的肩,“山上日出比較早,我們習慣趁天剛亮微涼的清晨工作。”昨晚該事先提醒她這一點,山上和平地的作息不同,難免會吵到她正常睡眠時間。


    “不過也未免太、早、了,現在才五點半耶!睡眠不足容易早衰,你看我眼角都多了兩條魚尾紋。”珍妮拉開眼角鏡框,指著她微微泛青的眼眶四周,表情是非常委屈地訴苦,態度不像剛認識一晚的朋友。


    “再半個小時他們就要上工,到時你再回去補個眠。”見她真的滿臉倦意,秦日陽心生不舍地揉揉她的眼角。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沒發現周遭的工人早已識趣地離去,當他們是交往好一段時間的情侶,而他們視若無人的舉止,真的很像一對感情深厚的愛人。


    沒人會想到他們認識才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卻像熟識已久的老朋友,毫無芥蒂地勾肩搭背地話有無。


    “咦!剛剛一窩的人全跑哪去了?”一回頭,珍妮隻看見一室空蕩蕩的清涼。


    秦日陽也不解地問著正在收拾碗盤的張媽,“大媽,工人們到哪去了?”


    原本不打算回答他的問話,但張媽仍停下手邊的工作,用有些責怪的眼神,盯著他在珍妮肩上的手,“你們一大早就卿卿我我地摟在一起,他們怕長針眼全散了。”不像話,竟挑個土丫頭來丟臉。她暗白嘀咕道。


    昨天她一做完晚餐就回房休息,打算一早再起來洗碗盤,所以才沒見到這個……怎麽說呢?拙斃了的女孩。


    光看長相就不如她家靜蝶,老板眼睛是被山上的風沙給蒙了眼嗎?還是喝了下過咒的符水,竟隨便地就把路邊的野花給帶回山莊。


    聽張媽一說,秦日陽這才失態的收回手,耳根微微染上紅彩,“她的個子高,所以手就自然的往上一擱嘛。”這個高度正好適合他的臂彎,所以才不假思索地往她肩上一搭,而沒考慮到旁人的心理怎麽想,他十分惱怒自己的孟浪之舉。


    “老板,人家是女孩子,你好歹也要顧著她的名聲,不然外人會誤會她不是個好女孩。”看她一身保守的裝扮,張媽知道她不是淫蕩女子,而且也沒什麽本錢勾引男人發情。


    張媽不知麵具下的她,是個男人夢寐以求的絕代佳人,本錢雄厚得令人咋舌,莫不搶著要把她鎖在深閨中當珍寶供著,以免被人捷足先登。


    “沒那麽嚴重吧?大媽,我隻是搭著珍妮的肩膀而已。”不可否認的,他喜歡擁著她的感覺。


    張媽不理會他的說辭繼續開炮,“我認識你快十年,怎沒見你搭過其他女人的肩,你知道山裏的流言比風還快,你可別糟蹋人家女孩的清白。”


    “還有,人家來者是客,你總不該對客人毛手毛腳的,要是傳出去,咱們山莊可沒臉見人。”


    這一頓排頭明是在數落秦日陽,但實際上聰慧如明月的珍妮早已聽出張媽暗貶的諷意是要她自己收斂點,不要敗壞山裏純樸的風氣,說難聽點,就是不要打他的主意。


    可她有個壞習慣,明知吊橋危險易斷,她偏要以身涉險,試試吊橋能不能負載她的重量,所以珍妮不以為意地勾著秦日陽的手臂,頭稍微靠在他的肩頭。


    “沒關係啦!大家都是朋友何必見外?何況我還打算以身相許,報答日陽的救命大恩呢!”


    話一說完,張媽頓時失去語言能力,一雙眼睛瞠得像牛蛙眼似的。


    秦日陽則因她大膽自在的言行而無措,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不過他並沒有拒絕她的依偎,一股莫名而生的滿足感充斥在他四肢百骸,淡淡的紫蘿蘭香味從到她身上飄散,竄入他鼻腔內騷動。


    “對了,你們早上要采收什麽?我可不可以去當拖油瓶?”隻要她一醒來想再入睡就很難,不如去踩踩露水。


    拖油瓶?秦日陽好笑地糾正她的用語,“拖油瓶是形容再嫁後女方的子女,你的中文造詣得加強。”


    “是這樣嗎?”她很認真地思考一下,“那改包袱好了。”她覺得這些詞語反正都是“多餘”的意思。


    “你一定要用這麽奇怪的詞嗎?例如參觀或是觀摩如何?”他用無奈的口氣說道。


    珍妮無所謂的聳聳肩膀,“隨你解釋,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早上打算采收香水百合,趁天剛亮送下山,好應付開市的鮮花量。”


    通常他們是四點起床,五點采收,六點整批運下山,七點送至已預約的中盤商手中,因為前些日子下了場雨,他怕陰暗不明的天氣會影響路況,所以延後一個小時。


    等光線明亮些再到花圃,才不會有工人因路滑而出些不必要的意外,客戶也能體諒采收不易的辛勞。


    “香水百合?!”一聽到和花有關的話題,珍妮的眼中迸出連鏡片都擋不住的熱光。


    “對,先采完香水百合,然後再整理香檳玫瑰及分株幼蘭的工作,下午要到果園收成蘋果、楊桃和……”


    接下來一大段蔬菜經她全聽不入耳,“停!我要跟你去花圃。”她用不容反對的眼神看著他。


    “我沒說不許你去,但你早餐吃了沒?”真像長不大的小女孩,一臉正經地板著臉要糖吃!他好笑地搖搖頭。


    現在的栽花技術相當先進,雖然種植在山坡開墾的平地上,但除了一小段上坡路外,實則和大馬路是相通的,不需要耗費體力,所以他很放心。


    最重要的是得先喂飽她的肚子,因為花圃附近可沒有什麽便利商店,到時她沒力氣喊餓,他可變不出現成的食物。


    “我一向不吃早餐的,頂多喝一杯牛奶。”往常她正常起床再梳洗一番後,正好可以等著吃午餐。


    “不行,早餐很重要,沒有吃早餐就不許你去花圃。”秦日陽難得沉下臉威脅人。


    唉!珍妮苦著臉斜瞪著他,“你的霸道是從娘胎帶來,還是後天環境養成的?”


    “珍妮!”他加重語氣,側身吩咐張媽,“大媽,請多準備一份早餐。”


    縱有千般不願,張媽還是恪守本分地為他們張羅食物,隻是嘴巴不停地嘟嚷一些“道德經”。


    而珍妮在勉強吞下一堆食物後,秦日陽要她上樓換套褲裝,比較方便行走花圃淺溝。


    一換完裝,而人不避諱地走在一起,她還大方地和他手指交握,像個渴望去郊遊的小學生般快樂地走向他的貨車。


    ※※※


    滿山滿穀、枝椏低垂結實累累的高山水果,隨著季節風而四溢成熟的果香,一粒粒珠圓飽滿的果實是辛勤果農的血汗結晶。


    平坦一點的山坡地,一窪一窪覆著擋風遮雨黑紗的綠色蔬菜,生氣盎然地舒展青綠葉片,充滿生命力地努力紮根,像群綠色的小精靈。


    晨曦穿透低空的雲層,刺眼地直射在沉靜的大地,露珠反射著曦光,彩虹般色彩在半空中交會,形成一副瑰麗曙光女神乍現圖。


    沿著產業道路往上盤繞,一畝畝發芽的幼苗像初生嬰兒似的嬌嫩仰首,接受早露的洗禮。


    “還沒睡醒呀?拜托你讓眼睛發揮它應有的功能好嗎?半闔半張很辛苦耶!


    居然還……點頭?秦日陽朝她翻了個白眼。


    “唔我……我很清醒。”隻是大腦缺了三口氧,不太有精神罷了。珍妮暗道。


    清醒?!睜眼說瞎話,不,是睡眼說夢話才對。“車窗是有點髒,但你也不用拿頭當抹布去擦。”語帶笑意的秦日陽無奈地放緩車速,空出右手拉正她傾斜的肩膀,不用一再一心二用,擔心她把腦袋撞出釋迦頭而成佛。


    “你們每天都得這麽早起嗎?你們不要跟公雞搶生意嘛!天沒亮就急著吵醒太陽。”她打著哈欠揉揉後頸。


    她沒當農婦的命,天生來享福的,出任務時,她算是後動人員,隻需要做事前工夫及事後拷問工作,即使在槍林彈火中,還有夥伴會掩護,她真是最輕鬆的一員。


    “這陣子剛好是采收期,所以比平日的作息時閑早了一點。”他沒說出自己已習慣早起的山居生活。


    才一點,她看是很多點。珍妮嗤哼了一聲,“把車窗搖下來,呼吸新鮮空氣,我的大腦也許會提前運作。”她的大腦現在正鬧罷工。


    “把衣服拉緊些,早上的寒氣重,一不小心很容易感冒的。”他慢慢把車窗移下,不讓冷風猛然地灌入車內。


    一陣涼得令人腦門一清的冷風迎麵吹拂,珍妮縮了一下脖子呼氣,睡蟲全被凍醒,三兩下就飛得無影無蹤,尋找下一個受害者寄生。


    “嘶你不冷嗎?”他穿得比自己少,可雞皮疙瘩卻沒她多,真是不公平。


    秦日陽一麵注視路況,一麵從眼角餘光斜睨她,“椅墊下有外套,先披著吧!”


    珍妮彎下身取出一件厚重寬大的黑色外套,迅速地往身上一披,溫暖立即包圍著她,牙齦乖巧地不再咬豆子。“還有多遠?”


    “就在前麵那個彎道左側,你有沒有看到一大片含葩的香水百合?”他挪出一隻手指,指向不遠處的園圃。


    她順著他的手勢往前一睇,果真看到有十來位工人在采割,原本整齊畫一的四方土地,出現了長短不一的線條。


    一株株花形碩大的莖杆被長鐮一劃,有秩序地倒向一側,隨後被工人們的大手一挽,紮成一大束、一大束地往田埂一擺,露水還在晨光中輕揚。


    貨車在花圃旁有塊小空地停住,秦日陽先下車繞過車頭,再打開側門扶珍妮下車。


    “好……好可憐的花喔!還沒綻放就被攔腰斬斷生機,它們一定會哭死。”珍妮痛惜這片好花。人就是這麽自私,為了一點點得益就毀了它辛苦活著的生命。她為花兒感到心疼。


    “你……”花會哭死?她這是哪門子論調?他實際地說:“盛開的花沒中盤商要的。”


    剪花時,通常是選那種尚未開花的成熟花葩,一旦花瓣有裂開跡象,就表示花期不長必須去蕪存菁,留下緊闔的兩、三朵花苞。


    “你想它們會不會流血?會不會抱怨你們大粗魯?喝!他居然用丟的?”珍妮的心在瞬時咚了一下。


    一個短小精幹的原住民青年,正把捆好的花束擲到貨車上,熟練地不傷及花身,倒叫一旁觀看的珍妮覺得他很殘忍,不懂得憐花惜玉。


    “珍妮,你是不是感情太豐沛、想象力泛濫過了頭?”秦日陽在她頭頂上無力地歎了好大一口氣,心想,法國來的女人都像她這樣嗎?把花當人看?


    豐沛?!有人還喚她冷血的蛇呢!她好奇地問:“你為什麽想在山上種花?”她愛花,但僅於欣賞,絕不會動手養一屋子的花。


    在她的觀念裏,每一朵花都有權在土地上自由開放,被養在溫室的花朵和被豢養的寵物無異,會失去自然界應有的光澤和天性。她自由,所以希望天下的生物皆自由。


    許多人都曾問及秦日陽,為什麽要放棄手中的幸福,甘心來到平凡無奇的山上種花種菜當果農,通常他隻是笑笑不回答,其實他這種行為可以說是自我放逐吧。


    “你呢?為什麽沒事跑到山上來迷路?”他不做正麵回應而反問她。


    小氣男人!珍妮不悅地說:“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這是非常差勁的逃避法,你是懦夫嗎?”


    他怔了怔,有種被人看透的狼狽感,“你說話老是這麽利,有一天會割傷自己的。”


    仰著頭大笑的珍妮差點笑岔了氣,“我的功力尚淺,真正舌利斷金的‘怪物’你還無幸見識。”她算老幾,狐狸才是舌後!她又催促道:“你老實招吧!我洗了耳朵。”她的意思是要他別想摸魚,快從實招來,她洗耳恭聽。


    望著工人忙碌的背影,秦日陽喟然一聲,“歲歲年年花一樣,年年歲歲人不同。”


    “拜托,我的中文造詣真的不是普通的爛,請不要用太深奧的詞匯考我。”她哪聽得懂老中國的八股文字,隻可惜催眠術不是萬靈丹,無法將不曾接觸過的一麵變出來。


    “你哦!有空多翻翻書,這麽簡單通俗的字義你當難字讀。”他隨手摘下山側斜坡雜生的百香果,“要不要嚐嚐?”


    翻書也沒用,相看兩相厭。珍妮接過他手中有些泛黑的果實一剝,香味立即撲鼻。“甜中帶酸,這是野生的百香果吧!”


    “嗯!”眼看采收得差不多,秦日陽扯扯她身後的大麻花辮,“想不想體驗花農生活?”


    體驗?她一身細皮嫩肉不是來磨土的,珍妮敬謝不敏地把發辮扯到胸前,“你請忙,當我不存在。”


    “懶鬼!”語氣中帶著他不自覺的寵溺。


    “我提出嚴重抗議,本人是不屑加人‘屠殺’行列,請尊重淑女。”她不懶,隻是不想動。


    “淑女?”秦日陽愉快地搖著頭悶笑,“好吧!淑女,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珍妮不滿地看著他抖動的肩頭,突然壞心地拾起地上一塊泥土,朝他正在和工頭交談的後腦瞄準。


    啪地一聲,準確無比的泥土正中目標,秦日陽撫著後腦勺猛然回首。


    見狀,她卻若無其事地拍拍手中泥屑,左瞄右晃地摸摸鏡框,好像剛才發生的事與她無關,更甚者,她的態度還表現得不知發生什麽事。


    “珍妮!我們有仇嗎?”他覺得這個女人教人火大。


    “沒有呀!”她故做無知地挑肩擺手。


    “那有怨嗎?”他甩甩頭,想把散碎的泥塊甩掉。


    “怎麽可能?”珍妮又露出慣有的笑容。


    這次秦日陽隻迷惑三秒,就一板一眼地居高臨下俯望她,“無怨無仇,你幹麽拿我練手勁?”


    “有嗎?”她將眼鏡往下推,露出一雙清澈無辜的不解瞳眸。


    “有。”他十分肯定。


    “是這樣嗎?”珍妮偏著頭,紅豔的嘴唇微噘,性感極了。


    秦日陽口幹的注視她誘人紅唇,忘了自己正在生氣,心想她有一張適合接吻的唇。


    當他這麽想時,身體已早一步行動,柔軟泌香地貼觸讓他一震,連忙拉回失神的理智往後一退,不退還不打緊,一退就踩了個空,跌進排水的小溝中。


    見狀,原本看戲的工人改偷笑為大笑,每個人莫不都捧著肚子喊疼。


    “日陽兄,你以身堵水的壯舉太偉大了,請容我為你致敬。”珍妮的嘴角有一道可疑的詭笑。


    “藍、珍、妮!我要拆了你的骨頭。”他極其凶惡地爬起身,朝她大吼。


    “不要啦!人家好怕哦!”她掩著鼻倒走數步,“你壓到狗屎了嗎?”真惡心的味道。她喃念道。


    鐵青著一張臉,秦日陽陰鷙地抹抹臉,他當然知道自己有多臭,“你是故意的?”


    “怎麽會呢?你的個頭像座山。”抿著嘴,她努力不讓笑聲逸出。


    “你該死地居然戳我?”


    珍妮終於忍不住放聲狂笑,笑他太不濟。


    原來秦日陽一腳踩空時,另一腳曾用力要使其平衡不致跌倒,但錯就錯在他太信任她的“好心”,以為她伸出手要拉他,結果她竟食指一出的往他胸口一使勁,害他往後傾。


    排水溝說大不大,以他高大的身軀正好卡在出水口,形成十分滑稽的折疊人椅,長腳硬生生地和正麵說哈羅。


    “你根本是在遷怒嘛!我一根小小指頭才多重,哪動得了你這頭大象?”她一閃身,躲過他憤怒的大手。


    “你還敢嘲弄我?信不信我把你丟下山拗摔成肉餅?”他開始追著她跑。


    珍妮是受過嚴苛訓練的聯合國幹員,根本不可能被他輕易逮到,隻見她輕盈如風的身軀在花叢中穿梭,手腳靈活地以所學招術來化解他的步步逼近。


    見狀,一旁采收的工人停下手邊的工作,有趣地看著秦日陽像小孩子一般的追著人家女孩子,而且還百追不上,覺得實在有負他的一雙長腿。


    追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有數十道好奇的目光燃燒著他的背,他這才懊悔地止了步,瞪向一臉得意的珍妮,“你上輩子一定是泥鰍。”


    “而你上輩子一定是清朝的女子。”她覺得泥鰍滑溜溜的,和蛇倒挺相像的。


    “什麽意思?”一出口,他恨不得沒問,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偏偏珍妮喜歡在人家的傷口抹鹽,“裹小腳的女人,所以走不快也跑不動,唉!無限同情呀!”


    他氣得眼皮直跳卻又拿她莫可奈何,隻好先把自己一身泥濘的花肥洗掉。


    扭開澆花用的旋轉水柱,在清晨七點多的寒風下,渾身濕淋淋的秦日陽咬著牙受凍,連帶著火氣也凍成冰柱燙不著人。


    “你跟我家那頭狼一樣勇猛,這種天氣也敢玩水,我尊重傻子。”珍妮覺得好冷,緊緊拉著外套兩側。


    “傻子?!”他狠狠地怒視她,“你家是開動物園?”一下子是狐狸、一下子又冒頭狼。他暗忖。


    動物……園?她微慍地說:“你說是就是。”她一向是用這種口氣形容夥伴們。


    “為什麽我覺得眼中所見的你,不是真實的你?”他冷靜地一想,覺得她是個值得深思的女孩。


    鏡片後的她,有張清麗的臉,而她的身手也似乎太敏捷了,連常年在山中行走的他都摸不著她,實在相當詭異。


    “現在的你又何嚐是真實的你?千萬不要看女人的真麵目,我怕你會做惡夢。”她眼睛眨呀眨個不停。


    “黑心肝的女人,想不想去看萱草?”香水百合已采收,接著他得去采收金針花。


    “萱草是不是你們中國人口中的忘憂草?”她曾聽說一整片的萱草美如圖畫。


    “嗯!不過我不保證你看了以後會忘憂。”他希望她不要再替花草請命。


    “放心,傻子隔壁住的是天才。”


    “你……唉!走吧!”他心想,自己還能怎麽樣,隻有吃悶虧了。


    ※※※


    手裏捧著點心盒,一臉憂鬱


    的朱靜蝶將一切看在眼裏,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呼吸幾乎要停滯。


    打小追隨著他的身影而轉,從沒見他放下身段與女人如此放肆的追逐,還在眾人麵前吻了她。


    雖然是個短促不經意的吻,卻教朱靜蝶的心被狠撞了一下,她覺得心快碎裂了,耳朵聽不到四周的嬉笑聲。


    她怎麽可能輸給一個陌生女子,她好不甘心,但不甘心又如何?自己隻是一隻小小安靜的蝴蝶。


    “人都走遠了,不要看了。”永遠在她身後守候的古之明開口道。


    “我很傻,是不是?”微泛紅的眼眶,朱靜蝶強忍著淚。


    他不語,隻用高大的身子擋住他人探索的眼光。她傻自己更傻,愛情真教人癡傻不已。古之明望著她姣美的側臉,沉默地用行動表達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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