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靈氣凝成雪花狀的東西,紛紛揚揚吹落。


    眨眼地麵就積了厚厚一層,眾仙因為之前紫氣影響,真元還不能靈活運用,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來,幾近狂喜。


    “宗主?”清合仙君看出楊心嶽情況不好。


    困陣之中的日月,是千曇並蒂蓮雙花,雖然早已脫離本體,但此時煙消雲散,還是對楊心嶽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我無事。”楊心嶽臉色蒼白,笑裏的苦澀很快就消失了,他對清合仙君說,“脫得樊籠,理應高興才是。”


    “是啊,沒想到這樣輕易——”清合仙君已經在心裏做好付出很大代價的準備了,結果倒成了蹭運氣的,果然禍福難料,世事多變。


    “隻是可惜了禹仙君。”


    清合仍然用習慣的名號來稱呼。


    禹仙君是傳下南合宗功法的天尊,這件事對出身南合的他來說,刺激委實有點大。


    “對了,青辭仙君?”清合忽然想起那個潛藏在困陣之中的家夥。


    孰料楊心嶽挑了下眉,低聲說:“此人已經露出了破綻,目前不能打草驚蛇。”


    清合仙君吃了一驚。


    “你不必回想是誰,什麽都不知道,讓那個青辭覺得自己很安全就成。”楊心嶽淡淡地說。


    “……”


    被曾經的宗主質疑自己的喬裝能力,清合仙君真想拂袖而去。


    石中火在“雪堆”裏翻滾著,非常歡快,它發現有人在注意自己,立刻警覺的回頭。


    ——哦,主人的手下!


    石中火若無其事的站起來,拍了拍肚兜,竟然背著手走開了。


    澄涯上仙:……


    白蜈眼睛發亮,仰頭看天,這就是仙界,真正的仙界!


    “靜姝!”


    激動中的白蜈拉了個空,然後她發現羅靜姝站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一動不動的看著被仙人簇擁的楊心嶽。


    原本在雲欒山附近,諸位仙君的屬下,站得可算是涇渭分明,現在他們已經忘記了這種區別,都因為雀躍而狂喜,四下走著,迫不及待的向六百年來無法越過的困陣邊緣走去。


    大羅金仙,小真仙,在這一刻,都遺忘了身份帶來的巨大差異,不約而同的露出笑意,從彼此身邊穿過。


    楊心嶽按著吞雲鯨,讓它安分點,小家夥正焉巴巴地撇著腦袋,對剛才沒有“蹭到”紫氣很不滿。


    “笨家夥,那些不屬於我們了。”楊心嶽輕輕撓著它的魚鰭。


    吞雲鯨哼哼著甩尾巴,將裹住身軀的水珠摔得楊心嶽一臉都是。


    清合仙君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跟楊心嶽拉開了一點距離——宗主,你有把伴生仙器養成了一個傻寵物,這樣真的好嗎?


    他突然讓開的空隙,恰好楊心嶽漫不經心地抬眼看四周。


    “啪。”小吞雲鯨順著楊心嶽衣領,跌進懷裏,於是楊心嶽的肚腹上可笑的鼓起來一大塊。


    他看到了羅靜姝。


    其實楊心嶽在上次聽到河洛派的仙人推算陳禾身邊有個女仙,讓他們與陳禾不會發生衝突時,楊心嶽就有了點猜測。


    此身最後一次轉世,是東海修士羅城隅。


    親緣僅剩其姐,但是當年在梁燕閣被人買走的隻有羅城隅,資質差點的孩子,隻能留在梁燕閣做雜役,或者充作侍女,船夫被重新帶走。


    羅家姐弟的感情很深。


    羅城隅拚命苦修,想要接出姐姐,但結果卻是羅靜姝先一步找到了他。


    做飛瓊島主沈玉柏的侍女,在東海是一件不錯的差事,前景也好,但是羅城隅憂心忡忡,他聽多了關於梁夫人殺死入幕之賓的傳聞,多心想到梁夫人要是覺得道侶的侍女不順眼,隨便殺了怎麽辦。


    侍奉飛瓊島主,其實挺難。


    因為沈玉柏不喜歡人,尤其是修士。


    一個小小的侍女,也要做得麵麵俱到,不然讓沈玉柏厭煩的下場,就是打發得遠遠的,灑掃焚香甚至擦洗船板。


    飛瓊島很大,羅靜姝鐵了心要往沈玉柏麵前湊,堅定地守住這個隨身侍女的位置,因為她感到在沈玉柏身邊,原本不怎麽樣的根骨,慢慢變好了。


    東海修士出師的時候,要給出當年師門買下他的錢,羅靜姝為弟弟做的打算很多,一個侍女的贖身錢沒有多少,她很輕鬆,但她要認真的攢羅城隅日後收徒弟花的錢。


    多少東海修士,出師後兩袖清風,苦巴巴的每年坐梁燕閣,都是空手而歸。


    羅城隅想要接走親姐姐,羅靜姝想要給弟弟攢錢——他們都沒告訴對方。


    楊心嶽魂魄自千曇並蒂蓮上蘇醒時,羅城隅這短短的幾十年經曆,立刻被衝到了記憶邊緣,羅城隅曾經憂慮的事情,在楊心嶽跟沈玉柏戰過一場後,更是覺得羅城隅杞人憂天,明擺著將羅靜姝留在那株白玉參旁邊,對修行更好。


    羅城隅的一生沒有仇怨,也沒結下什麽因果,而作為“楊心嶽”,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很快就將那片單薄的記憶丟到旁邊,不再想起。


    此刻楊心嶽看著對方有幾分熟悉的麵容,他清清楚楚的從那雙眼睛裏讀出了疑問,以及深藏其中的冰冷意味:你到底是誰?


    是羅城隅,還是一個擁有羅城隅記憶的陌生人?


    作為南合宗宗主的楊心嶽,當年隻用一半魂魄進入六道輪回,另一半與記憶養在千曇並蒂蓮裏,他與羅城隅至少有一半不同。


    即使是同樣的魂魄,走過奈何橋,就會改變很多。


    楊心嶽向羅靜姝微微搖頭。


    ——他不願欺騙羅城隅的姐姐。


    幾乎沒有仙人注意到他們,不遠不近地,經過了這塊岩石。沒有交談,也沒有解釋,連對視都像是無意中遇到。


    羅靜姝神情木然,白蜈有些緊張地喚了她一聲。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羅靜姝告訴她。


    所以來到仙界時,陳禾問她是不是還想找羅城隅,她否決了。


    “替你殺了他?”白蜈說了一個在旁人看來匪夷所思的主意。


    “那要很久很久之後。”


    羅靜姝給了一個公允的評價。


    不等白蜈接話,羅靜姝又道:“即使他死了,城隅也不會再出現。”


    失去的,再也找不回。


    “你得跟我們尊者學學。”


    白蜈改口喊仙君沒一陣子,又要換稱呼,心裏正煩悶著,竟然有些想念詹元秋了。


    如果陳禾像詹元秋那樣,不溫不火,循序漸進,白蜈認為自己就大有用武之地了,而她想給陳禾征戰沙場,修為都不夠格。


    主上太厲害,也是個缺點。


    “學什麽,讓天道回溯時間?”


    這話讓白蜈都歎了口氣:“算了,這難度太高,隻怕天道不會搭理你。”


    “多年前我在人間時,看不開這樣的結果,我想有朝一日,找回真正的城隅。”羅靜姝低聲說,“如今修為越高,反而不似當年。”


    因為知道沒有結果。


    羅靜姝久久沒有說話,白蜈隻好陪著她吹風。


    混沌靈氣逐漸散盡,露出清朗山色,仙人們禦劍駕雲,急切的掠向遠方。


    當然也有人不急,還在原地慢吞吞的走著。


    “如今師兄心結解開,正該尋一處僻靜所在閉關突破。”


    陳禾還要再說,釋灃略顯蒼白的臉上似笑非笑。


    “我…我也應當鞏固心境。”陳禾頭痛的聽著自己的聲音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師兄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隻是看了自己一眼!


    要不要這麽不爭氣!


    陳禾定了定神,對上釋灃的眼睛——


    強硬的姿態立刻不翼而飛,他要跟師兄爭口氣幹嘛?


    “不是這次,我也會想盡辦法進黃泉地府,問問我的師侄有沒有轉世…還有當年北玄派之人,有事師弟分其憂,就是這麽回事。”


    陳禾硬著頭皮辯解。


    “你在打算去的時候,並不知道仙人能夠前往黃泉。”釋灃一點都沒被陳禾糊弄過去,“危險的事情你做過多少,嗯?不到渡劫期就飛升,不該去黃泉貿然打算,是不是哪天心血來潮,決定把天道也滅了?”


    “這,這怎麽可能?”陳禾驚異。


    話一出口,他自知失言,捂住了嘴。


    “是不可能想,還是不可能做到?”釋灃慢悠悠的問。


    “……”


    釋灃剛才看見陳禾渾身是血躺在泉池之中,心都揪緊了,他當然知道陳禾是修行日淺,身體無法負荷這般提升的實力,又急又痛,卻偏偏無濟於事。


    氣運這事,當真是巧了,詹元秋自己都不知情,釋灃更沒辦法遷怒他。


    隻好轉過頭,給向來“膽大妄為”的師弟算一算總賬。


    陳禾眼觀口,口觀心。


    “你啊…”


    不等釋灃說完,陳禾立刻說:“絕不會再讓師兄擔心。”


    “你再妄為,就真的隻能滅天道了!”釋灃沒好氣的說。


    陳禾認認真真地說:“怎麽會?南顯天尊,元承天尊,這都是麻煩……”


    聲音戛然而止,陳禾閉上眼睛,試圖蒙混過關。


    “不是,我剛才的意思是,他們肯定會上門來找麻煩,與其如此,不如先發製人。”


    釋灃氣得笑了。


    然而他無可奈何,因為陳禾看起來再乖覺,認錯再誠懇,陳禾心裏還是自有主張,照樣我行我素,謀劃諸多。


    “師父呢?”陳禾顧左右而言他。


    看見陳禾小心翼翼的模樣,釋灃心裏一軟,順著師弟的話說:“去找那株參了。”


    “啊?”陳禾不明所以。


    南鴻子此刻確實站在沈玉柏麵前,困陣一破,他就走了與眾仙截然相反的方向。


    “沈島主辨得清楚?”南鴻子鄭重其事的問。


    “異物化靈,瞞不過我的眼睛。”沈玉柏點了點頭,“躲在那個人身上的,看來就是你們要找底的青辭仙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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