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了,主人的魚還沒有煮好嗎?”胖墩皺著臉問。


    “……”


    應該是被魚煮了,不過說釋灃是魚,事後大概要被徒弟算賬!


    南鴻子古怪的笑了笑,他舒舒服服的以手做枕,墊在腦後,半閉著眼,任憑山風拂麵。


    “主人的師父,從昨天起,那邊的樹就逐漸始枯死了。”


    胖墩坐在樹梢上,一本正經的指著遠處的林子。


    南鴻子早就看見了,他頭痛的希望不要有正好路過的仙人,留意到枯萎的靈木,進而下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幸好黎闐山地火不算旺盛,仙人們也是匆匆來去,沒有人繞遠路往這兒走。


    他真仙的修為,應該可以應付這附近的小仙……


    南鴻子回過頭來教石中火:“以前你話說不清,含含糊糊就算了,‘主人的師父’算個什麽稱呼,稱我道長才對。”


    “這不妥當!”胖墩嚴肅的說,“我應該稱呼你觀主。”


    “哪兒來的道觀?”


    南鴻子本能的問了一句,忽然覺得石中火的意思或許是——“你覺得自己像道童?這渡劫飛升的,自顧不暇,誰還能帶著道童?能點化靈木做道童的,還會是個真仙?”


    抓抓腦門,石中火又嫌棄的摸摸屁股下的樹幹,咯手。


    它就是想多套幾件衣服,免得被鯉魚搶走肚兜的事情再次發生,怎麽這樣麻煩?


    一滴水珠,落在石中火臉上,瞬間蒸騰。


    “咦?”胖墩仰頭。


    南鴻子也感覺到有雨滴落在身上,驚訝四望。


    來到仙界二十年了,從未見過仙界下雨。


    也不應該下雨!


    隻有站在昆侖這樣的靈山上,才能勉強看到天河消失的最後支流,源於天上的水珠都由靈氣化成,還沒靠近地麵就消散了,哪兒能有雨?


    天色未暗,雲亦沒有變化。


    胖墩抹了抹水珠,還咂下嘴。


    “似乎隻是普通雨水。”南鴻子心裏疑竇更深。


    仙界什麽都不普通,忽然來了這麽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豈不蹊蹺?


    “有些不尋常,走,去找你主人!”


    南鴻子當機立斷,拎起石中火跳下樹,匆匆趕往枯萎的樹林之處。


    雨珠初時稀疏,逐漸變得密集起來。


    順著隆起的樹根,流出一道道水痕,這聲音輕微到幾乎沒有,離焰卻驟然驚醒了。


    銳利的目光,凝望水痕流來的方向,他微微一動,想要站起,這才感到額頭與心口隱隱作痛,仙核那番折騰,實在影響不小。


    緊跟著就是尷尬了。


    離焰發現自己側身躺在那塊柔軟的吉光裘上,衣物淩亂的堆在另外一邊。


    袒露的身軀上並沒有什麽青青紫紫的痕跡。


    但是比頭痛更劇烈的,是隱秘之處的腫脹不適,雙膝酸軟無力。


    雙修之後的靈氣充盈,神清氣爽之感一點都沒有,反而是真元空空蕩蕩,有種一夕之間失去力量的虛弱。


    離焰深深皺眉。


    一觀仙核,頓時明白了緣由。


    紅白兩色混雜的光焰真元,幾乎凝結為實質,沿著仙核裂縫,牢牢的填死。於是整顆仙核下半部分,像是凍結在紅白相間的晶石之中。


    換了別的仙人,對這種境況難免束手無策,離焰手指微動,靈氣就絲絲縷縷的灌入經脈——仙界靈脈也是這樣汲取靈氣的。


    離焰忽然一覆手,停下了。


    他記得這裏是什麽地方,如果拚命吸取靈氣補充經脈,隻怕樹林上方即刻就要出現異狀,引來旁人注意。


    少了真元流動緩解,那種疼痛酸脹之感愈發鮮明。


    小腿連著腳背的地方仍在不住稠糊,致使雙腿無法合攏,更不要提站起來。


    離焰一生受過無數次傷,還從沒有比這次更讓他惱怒的,他下意識掙脫釋灃的手臂,想要諷刺幾句這算不算趁人之危時,卻發現釋灃的手就這樣滑落在自己身邊,半點動靜也沒有。


    驚愕轉頭,發現釋灃倒是重新穿起了衣物,隻是長發散亂,眉睫低垂,盤膝而坐,似在入定


    離焰強橫的伸手一探,赫然發現對方經脈內也是空空蕩蕩,真元微薄。


    再看自己心口仙核,那一整塊晶瑩剔透,色澤鮮紅瑩白各半的晶石時,離焰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為了阻止那道裂縫擴張,將仙核徹底分作兩半,釋灃將自己所有修為都灌了進來,連同陳禾的一起,形成了禁錮裂縫的晶石。


    離焰此時氣空力乏,釋灃的狀況更糟。


    畢竟那些真元還凝在陳禾體內,讓離焰不至於毫無應對危機之力。


    這情形,讓離焰心神不定,目光在釋灃閉著的眼睛,安靜平和的麵容,甚至脖頸、眉心多處要害掃來掃去。


    他當然不會殺死釋灃。


    但離焰有十幾種辦法,禁錮對方,讓釋灃無法動用真元,隻能聽憑自己處置。


    可現在根本用不著這些辦法,曾經執念入心的人,就在眼前,毫無抵禦之力,甚至因為神魂交融,連潛意識都對自己不設防。


    隻要伸手,就能輕易的使對方從神魂到軀體,都徹底為他所握!


    ——這誘惑,對離焰來說幾乎無法抗拒。


    尤其還是在他吃了這樣一個虧,一個能說是心願得償,但又滿心失望的虧之後。


    除了頭痛欲裂,仙核作祟外,釋灃確實…很是周到的照顧了一切。


    神魂交融,*巫山,恍然間忘記了所有,離焰甚至有種隱隱的錯覺,以為釋灃從未離去,他們在赤風沙漠相逢後,就做了師兄弟,以至今日……


    一夢醒來,便知終究是夢。


    除了釋灃之外,他還是什麽都沒有。


    默默看著入定的那人,用手沿著輪廓虛虛描繪,好像那眉眼唇角都在手指下變得鮮活起來。


    ——這是真實,不是心魔幻境。


    眉睫微微一動,離焰停下來看釋灃緩緩張開眼睛。


    膚色蒼白,滿是倦容,但在看見眼前人時,釋灃仍是在眼底泛起笑意,低聲問:“師弟可還好一些?”


    “……”


    釋灃摸索著,按在師弟的後腰上,對離焰下意識繃緊的反應視若不見,隻輕輕的按壓舒緩著那兒酸麻僵硬的地方。


    “仙核之變,雖是事出突然,但你記憶不全,沒有留心,我又沒有及時想到,終究是師兄的不是,此番非但沒有增進修為,倒是讓你受累,為仙核所困。”


    釋灃絕口不提離焰心裏最過不去的那道坎,但手上動作分毫不亂,按壓之處暖意融融,幾乎要使人忘記了難受勁,隻想昏昏欲睡。


    離焰滿心複雜,理不出一絲頭緒。


    他能夠下手,也想下手,偏偏動也不動。


    因著這按摩舒緩的姿勢,離焰回過神時,他已經挨在釋灃懷裏了,臉頰緊貼在寬厚的肩上,微微起伏的呼吸近在咫尺。


    這樣的親近,這樣依靠他人的感覺,都是如此新奇。


    “師弟長大了。”釋灃微微一笑,還伸手比了一下位置,“以前都是在這處。”


    陳禾隻能夠挨到釋灃胸前,會被師兄嚴嚴實實的攬在懷裏。


    “你從前很怕黑,還怕鬼,怕妖狐…”都是黑淵穀的人沒事編故事嚇的。


    離焰剛感到荒誕,又聽釋灃說:“每天醒來都會不記得身處何地,趴在這裏等著吃東西,喂你吃完,你就不會問陳家池塘跟蟈蟈了。”


    是啊,如果記憶隻有三歲,那些東西當然會懼怕,離焰本能的想。


    他不知是遺憾,還是惆悵,為那些錯過的,或者不曾記得的時光。


    “再多說一些他…我,小時候的事。”


    離焰語氣平淡,還帶著一時改不過來的命令口吻,他無意識的再次收緊手臂,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確定這一切是真實。


    “師弟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我身前,睡覺時也會裹著被子躺在這裏。”


    釋灃牽著離焰的手掌,引著他撫摸從前陳禾喜歡枕著睡的右腿。


    他沒有怎樣,離焰倒是一驚。


    手掌下熟悉的肌膚觸感,親近的氣息,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喜歡縮在我的影子裏,就像雙修時神魂的模樣。”


    離焰手一抖,微蹙的眉峰,也無法遏製麵上泛起的大片緋紅。


    這可真是,丟臉極了!他極力要壓退這股忽然冒出的熾熱溫度,幸好兩人現在的姿勢,釋灃並不能看到離焰的臉色如何。


    “膽怯無用,成何體統!”離焰冷誚。


    離焰完全不知,釋灃側首就能看到他跟著一起泛紅的耳廓。


    “那時候師弟還小。”


    “能喝酒,年紀還小?”離焰又想起最後他看到的白霧蜃景,緋紅就更無法褪去了,聲音還是冷靜不屑的,“胡言亂語,稀裏糊塗的就與你第一次雙修了,這樣蠢笨,我都看不下去。”


    釋灃略略一想,就知道離焰是怎麽知道的了。


    “師弟要是蠢笨,這三千世界,就沒有聰慧的人了。”釋灃好脾氣的安撫離焰,“他即是你,但若無你,是沒有他的。”


    天道之下,幾番努力,萬般掙紮,豈不就是為了今日?


    雖然……與預想的不同,但就像南鴻子所說的那樣,登上最高處,難道就一定能得償所願嗎?


    “師兄會永遠在你身邊。”


    “叫我的名字。”


    離焰十分不滿,“我不是你的師弟…”


    釋灃這話接得很快,“他以前提過這事,要我不再喚別人師弟。”


    “可笑,那你今日呢?”離焰怒而反笑。


    “你不是‘別人’,我願意與之雙修的,無論怎樣變化,仍然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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