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鯉魚在河裏輕輕甩了下尾巴。


    一張嘴,將魚鉤吐了出來,隨即口吐人聲:“換一本,這本道經聽過。”


    “…咦,念過嗎?”


    陳禾下意識低頭,他是分不清什麽讀過,什麽沒有的,隻能看石中火。


    胖墩虎視眈眈的看著那條魚,沒有注意。


    南鴻子摸出一卷玉簡:“貧道有化形之法,尊駕有意觀否?”


    “我為何要化形?”鯉魚不屑的拍著水花,“吾生於斯,橫貫數萬裏,青元山河穀僅僅是我脊背露出地麵的一截罷了,人以青元山水靈脈稱呼我,管中窺豹,隻見一斑。”


    “但是…化形之後,就能四處走動了。”陳禾認真的說。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


    南鴻子暗暗發笑,因知水靈脈的厲害,也不用神念傳音。


    釋灃與他一樣心知肚明,水靈脈這麽能言善辯,說話頭頭是道的,估計要感謝陳禾這麽多年來念的道經。


    大道無形,至道至真。


    水靈脈得天獨厚,它懂天地至理,但是懂,不代表它能把清楚的把道理說出來。


    各門宗法,諸般典籍,都是要將“道”闡述出來的,感悟得深,闡述得好,後輩弟子理解得不錯,這一宗派就能連綿不絕。


    對水靈脈來說,陳禾日日念的道經,就像一個早就熟稔於技藝但說不出其中精妙的人,忽然得聞旁人在講述如何學習這門技藝,當然會生出興趣,想要聽一聽。


    有的話很有道理。


    有的話卻過於偏頗。


    不管怎麽說,都是難得的消遣,也是難得的體悟。


    有人說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最好的辦法就是回歸本心,重新看一看自己走過的路,體悟一番自己早就會的功法。


    這種事,陳禾恰好在做。


    盡管他是無意識的,恰好對了水靈脈的胃口。


    因為愈發長久的關注這裏,致使青元山這數年來藥材生長加快,各種天材地寶也變多了,巡視到這裏的仙人們,正是發現這點不對,才久久不去。


    銀鯉魚繞著岩石緩緩遊曳,自得其樂:


    “你們這些仙人,真是惹吾厭煩,我自行地脈之中,幹卿何事。”


    “因恐遭魚池之殃。”釋灃淡淡說。


    流炎山一事,估計驚動了不少仙人。


    “得靈脈好處,又懼其患,事有兩麵,焉有盡得其利之理?”鯉魚搖頭晃腦,尾巴一拍水麵,“不必管他們,爾等要在這河穀住多久?”


    南鴻子與釋灃對視一眼。


    尚未說話,鯉魚又催促:“換一本道經。”


    石中火心裏有氣,主人是念給它聽的,關這條鯉魚什麽事啊。


    隻是它已經不是個小孩(自認為),不屑做這種爭搶之為,隻在鼻子裏哼一聲完了。


    鯉魚側頭看石中火,懶洋洋的說:“先天火靈,奈何生於凡間,吾不與你計較!“


    “你!”


    胖墩跳腳。


    “吾之原身,長千萬裏,你呢?”


    “……”


    一塊鵝卵石,還是用來砸小孩後腦勺的。


    石中火不服氣啊,張口駁斥:“事情大小,豈有定數?要是越大越厲害,怎麽不見這山化形,怎麽沒見橫蓋四野的天空,生口能言,長腿能走?”


    鯉魚吹了吹嘴角的胡須,吐個泡泡說:“沒錯,為什麽呢?”


    石中火昂首挺胸:“因它生而定數!它生來就是一座山,形成時就是天穹,它適合做它自己,不可以用別的要求衡量它,我為石中之火,萬載啟靈,你是蟄伏地底的水靈脈,怎麽可以跟我比大小!用仙鶴之翼,嘲笑修士身無翎羽,何其荒謬?”


    陳禾給自己的小夥伴的鼓掌,沒錯,就是這樣,怎麽能嘲笑胖墩矮呢!


    ——陳禾對“矮”這個字,總覺得有點介意,盡管他自己一點不矮。


    銀鯉魚哈哈的笑起來。


    南鴻子摸摸鼻子,將化形玉簡收起來了,一稽首:“尊駕理據甚明,我取化形之術,確屬冒犯。”


    “呃?”石中火茫然。


    明明是它在跟鯉魚吵架,怎麽又說到化形之術了。


    陳禾想了想,明白過來跟胖墩嘀咕:“那條魚坑你的,讓你說出那話。”


    “哎,啥話?”


    “就是生而為何,隻適合做他自己,不可用別的要求對它妄加揣測啊!它就是水靈脈,流千裏,吸納仙氣,長存天地,不需要化形!”


    甚至拿化形之術出來,都讓鯉魚覺得自己被人看輕了。


    人形?就那麽了不起嗎?憑啥世間萬物,妖魔鬼怪,修煉到最後都要化作人形?偏偏不走,我行我素!


    當然這一切的重點是——


    南鴻子走到河邊,笑眯眯的對銀鯉魚說:“想聽什麽,貧道去找。”


    “嗯哼。”鯉魚傲慢的說,“這兩天就來幾本天道循環,因果之法聽聽吧!”


    石中火與陳禾恍然大悟,辯了半天,原來是銀鯉魚上鉤現身,是為了“點菜”,不對,點選書籍啊!


    釋灃默默扶額。


    說來奇怪,自從拜師南鴻子之後,他修仙途上,總是容易遇到這些不同尋常的家夥,難道獨立獨行者更容易得道?


    釋灃又在心裏思量鯉魚的要求。


    作為地脈,鯉魚不應該對因果這事感興趣,好比流炎山地火浩劫,就算傷及諸多仙人,也在它的變化之中,牽不上半點因果,能讓地脈對這事關心——


    釋灃目光轉到陳禾身上,然後輕輕的歎了口氣。


    看來是與師弟有關了。


    使水靈脈通言語可論道的恩惠,這因果到底有多大,現在根本說不清,不過總歸是好事。


    與凡間修士不同,仙人很少能沾上因果,無需事事緊張,許多仙人終其一生,也碰不到這玩意,甚至有仙人以為天界沒有因果。


    仙界的因果,牽連甚廣,兩人若是結下因果,日後就是有大牽扯了。


    這種因果,不是那麽容易出現的。尋常收個徒,幫把手,甚至把對方師門都殺光了,可能都沒有。


    萬裏水靈脈,延續無數載,顯然是對象特殊。


    釋灃隻希望師弟的運氣命途,順遂一些才好。


    ***


    青元山裏,一個剛剛晉升真仙的仙人,悄悄打量四周。


    這人正是趙微陽,三百多年過去,他也渡劫飛升。


    作為“無辜”被拉回去的人,登了接仙台,報出浮初小世界之名,立刻就有南顯天尊座下禹仙君命人來接了。


    有仙宮之助,又是輕車熟路,趙微陽很快就成了真仙。


    流炎山浩劫,讓禹仙君察覺到不對,絕非地脈自然變動,至於幸存的丹師口裏所說的布下陷阱對付池丹師,是陷阱出了變故的說法,禹仙君不屑一顧。


    “那池丹師,極有可能便是陳禾。”


    麵目灼燒,天劫之故。


    身形佝僂,刻意為之。


    主要是有先天火靈在身,流炎山地脈恰好就是最佳修煉地點。


    至於為什麽要藏身在南顯天尊勢力範圍內的流炎山,而不是尋求北玄派的庇佑,趙微陽適時稟告禹仙君,他在凡間的猜測。


    什麽上次釋灃死了,離焰尊者得了木中火。


    這次釋灃成為陳禾師兄,還對師弟照顧有加,甚至傳出兩人雙修之說。


    “想來釋灃並沒有前次記憶,隻是機緣巧合,又被陳禾利用。在凡間陳禾能夠欺瞞釋灃,但是到了天界,北玄派對天道回溯前的變故心知肚明,怕是不好使了。陳禾隻能孤身一人,現在逃避兩位天尊的搜查呢?”


    禹仙君等人頓時有恍然之感。


    難怪兩邊都在找,還找了三百多年。


    “小仙曾在下界,見到釋灃的師父,當年北玄派的掌門南鴻子…乃在釋灃飛升後出現,可能就是陳禾繼釋灃後,變本加厲利用的第二個人。”


    趙微陽恭恭敬敬的說,“小仙有此猜測,乃是因為南鴻子此人,在陳禾渡劫飛升後,便無影無蹤,下界再無傳聞,其人修為高深,按照年歲算也該飛升才是…想來這人已經橫死,由此可見,釋灃飛升乃是意外,是陳禾失算,第二次他必定不會再留下後患。”


    眾仙聽了,都覺有理。


    禹仙君發問:“陳禾此人,會躲在何處?”


    這次趙微陽就識趣不言了。


    跟那些飛升之後,一時找不準自己定位的小仙不同,天界他已經來過一遭,禹仙君對他的看重,也隻是因為他熟知浮初小世界諸事而已。


    顯得自己微末,卻又有點用,正是趙微陽的拿手好戲。


    眾仙經過一番爭執,紛紛認為陳禾引發流炎山地火浩劫後,即使有先天火靈護身,必定受傷不輕,應該不會跑出多遠,肯定正在養傷。


    “以巡視之名,查看各地地脈。”禹仙君拍了板,“特別是靈藥多生之處。”


    於是青元山就迎了這麽一批仙人。


    趙微陽悶不吭聲,但在看到地脈圖時,就已經將目光停在青元山之上。


    還是那句話,論起躲藏隱匿的經驗跟心態,趙微陽多有體悟啊!南鴻子在這點上,還真比不過他。


    青元山,隻可能是青元山。


    趙微陽甚至在看到河穀懸崖的那一刻,就篤定陳禾藏身其下!爬山崖這種事,怎麽可能難倒以武入道的離焰尊者?


    ——隻可惜那些探查穀底的仙人匆匆而過,不肯多看。


    趙微陽覺得是天助,竟然真的發現這裏靈脈變得異常。他鼓動眾仙繼續在青元山盤桓,心裏盤算著:


    “先困住他。”


    如果趙微陽知道,諸仙探看地脈,引得水靈脈反感,陳禾沒有在最恰當的時候離開山穀,但釣上了一條了不得的鯉魚的話——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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