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來者反客為主,喝完茶不算,還抓了一把仙果塞進懷裏,赤玄真人瞠目欲問對方來曆時,這人擺手讓他噤聲。


    門外傳來一個可怖的低沉聲音。


    呼哧呼哧,像拉風箱一樣吐氣,沉如悶雷。


    仙宮居室是沒有門縫的,更有陣法羅列其上,但是經曆過“破門而入”這事後,赤玄真人已經不敢相信陣法的安全性。


    他不由自主的望釋灃,發現釋灃一臉肅穆,隻有眼角微不可見的跳動抽搐,赤玄頓時心內一驚,知道外麵的東西不是善與之輩。


    氣氛凝滯,三人都不約而同的僵硬著身軀。


    “嗚哇。”


    銳利的啼哭聲,讓赤玄真人兩眼發直。


    情況變化得太快,意外接踵而至啊這是!跟隨祖師赴天尊壽筵,結果被帶來見釋灃,話說到一半衝進來一個神秘人,門外疑似有凶獸跟蹤而至,就在緊張得喘不過氣的當兒,忽然冒出嬰兒的啼哭。


    赤玄真人想暈厥。


    以河洛派推算天機的經驗發誓,他感到自己一腳踩進了一個大泥坑。


    “哇~嗷哇。”


    孩童尖銳的啼哭,穿過陣法,震得人心驚肉跳,頭昏眼花。


    赤玄就是再傻,也知道不可能孩童的聲音了——


    他伸出兩手,一個勁的在空中比劃,對麵那個蒙頭遮臉的古怪仙人也跟著比劃,他們都想讓對方知道自己要說的那種凶獸,然而心無靈犀,半天都沒對上茬。


    門轟然一聲倒塌。


    赤玄真人原地跳起,緊緊握住了淬煉後的法劍。


    煙塵彌漫,隻見門外蹲著——


    一隻羊!


    肥碩身軀雪白毛發,盤起的彎角,腦袋緩緩的側了過來。


    赤玄真人驚得倒退了一步,餘光看到釋灃沒有退後,頓時汗顏。


    不是他膽小,實在是一隻羊,竟然長了一張栩栩如生的人臉,實在可怖。


    這隻羊蹲坐的姿勢很怪,前肢快抬到脖頸邊上了,像是蓄力要蹬飛什麽,赤玄真人再一細看,赫然發現羊前肢與胸腹的連接處,有血紅色圓珠似的東西,正危險的轉動著。


    羊身人麵,腋下有…有目。


    這是!


    赤玄真人眼前一黑,差點昏厥。


    “饕餮…”釋灃跟著喃喃。


    “還愣著做什麽,跑!”


    蒙頭遮臉的仙人大喊一聲,三人不約而同的轉身,破開窗戶,急奔而出。


    羊身人麵的凶獸,嘴上咧出一個笑容,尖銳的利齒暴突出來,嘴唇上下開豁,顯得猙獰凶殘異常。


    藏在毛發下的利爪,隨意撓了兩下,就將整間屋子破壞得麵目全非。


    略顯肥碩的身軀,硬是將窗戶擠得四分五裂,饕餮一下竄出,追著逃命的三人,繼續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嬰兒啼哭。


    “仙宮裏怎會有上古凶獸?”


    赤玄真人氣急的問。


    “我怎麽知道?來找你們的路上,就看到這麽一隻羊蹲在無人的回廊上,貧道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誰知!”


    “恐怕不止兩眼。”


    釋灃麵無表情的說。


    赤玄被這語氣驚了一下,轉頭果然看見那個蒙頭遮臉的人,尷尬幹咳。


    “尊…尊駕是?”


    “我師父。”釋灃冷冷的說。


    “啊,原來是——”


    赤玄真人恍然,這可真是久仰大名,長眉老道信函裏多次提到這位本該死了,又奇妙複活的南鴻子。


    據說送浣劍尊者去他方小世界,都要指望南鴻子。


    原來也飛升了。


    赤玄真人剛冒出感慨,忽然一想覺得不對:“南鴻道長與我師祖是舊識?”


    “舊識談不上,以前遊曆天下時見過幾麵,亦同行過一段時間,不過這都是許久之前——貧道還沒收徒時的事了。”


    南鴻子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們身後已經出現饕餮凶悍身影。


    追、上、來、了!


    赤玄真人倒吸一口冷氣。


    ——無他,三個人裏麵,是他跑最慢。


    好幾次赤玄真人都感到鋒利的羊角,快要頂到後心,而身上袍服,也被利爪勾得呲拉呲拉亂響。


    數息工夫,赤玄就快衣不遮體了。


    要不是南鴻子幾次伸手將赤玄真人往前一拽,沒準這時候,饕餮已經在享用餐點。


    赤玄跑得鞋都要掉了,趕不及開口說話,隻能用神念痛苦追問:


    “這仙宮,怎會…空無一人?”


    他們跑了半天,岔道回廊華麗的亭台無數,就是沒遇到一個人。


    南鴻子尚有心情調侃:“這嘛,有兩個可能。”


    釋灃看不過去,冷哼:


    “第一,這些仙人都被吃了,第二,我們掉進了陷阱,在幻境裏跑來跑去。”


    “啊?”


    想也知道,來參加壽筵的神仙眾多,饕餮想要把仙宮裏的人全部吃完,怎麽也得耗費個一年半載。再者,要是一頭饕餮就能解決掉北玄天尊這邊的勢力,南顯天尊這麽多年忙忙碌碌在幹啥?


    “那這隻饕餮,也是陣法裏的幻象?”


    赤玄真人心稍稍一定。


    饕餮凶名遠播,在古荒沒有破碎時,連仙人都吃過,以至於八千年後,修真界仍有其名流傳。


    “不,它是真的。”


    南鴻子肯定的說。


    方才最後一次將赤玄真人撈出時,凶獸利爪劃過他的手臂,疼痛到鑽心的感覺,以及瞬間變為烏黑的鮮血,都在說明他們處境的艱難。


    釋灃瞥了一眼,帶頭跑進間隙窄小的廊柱亭閣。


    “轟!”


    饕餮悍然衝過來,健碩的身軀,撞開了兩根柱子。


    逃至前方的三人,恰好被橫倒的柱子一掃,匆匆跳起閃避時,巨大的黑影撲襲而來,危急時刻隻能仰麵暴退。


    饕餮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向他們伸出利爪。


    “哢嚓。”


    赤玄真人驚駭提起雲辰仙君給他防身的仙器法劍一擋,結果劍身片片破碎,崩得特別徹底。這情形,讓釋灃立刻放棄了攻擊凶獸。


    “走!”


    南鴻子全力一掌,將釋灃推了出去,結果沒發現釋灃早已拽住了他袍子,兩人一起翻跌出去。


    巨大的風聲擦耳而過。


    釋灃一愣。


    眼前景象劇烈變化,雲霧升騰。


    釋灃勉強回頭,恰好看到仙宮越變越小的輪廓,以及方才根本沒看見的,正在回廊上驚駭奔逃的仙人們——


    “是凶獸!”


    饕餮蹲在壞了一半的玉石闌幹上,利爪破壞了飛簷吊垂下來的彩絛,靈活的一翻身,跳上仙宮屋頂,幾步奔進雲霧堆積之處,不知去向。


    “……”


    釋灃默默側頭,發現還有不少仙人失足從仙宮摔落。


    玄仙級別的,掉了一截,心有餘悸的喚雲立足,歪歪斜斜的飛起來。


    筆直往下掉的,都是仙宮仆役,還有一些本來是湊熱鬧的小真仙。


    “赤玄呢?”


    釋灃問的是很有默契,跟自己一起裝似往下掉的南鴻子。


    “那邊。”


    南鴻子指仙宮的一處飛簷。


    釋灃看到了掛在那裏搖搖欲墜的身影。


    “最後躲閃不及,被饕餮拍了一巴掌,飛出去掛到回廊另一邊,估計已經昏過去了。”南鴻子長歎,“想來性命無礙,有雲辰子在,不必我們師徒掛心。”


    釋灃盯著他看了許久,直到奔流的天河隻剩下逶迤細流,已經能看到下方昆侖之巔的建築穹頂時,他才一字一句的說:


    “這饕餮,怎麽像是助我離開仙宮?”


    “什麽?”


    南鴻子驚訝的側過頭:“風太大,我聽不清。”


    “……”


    片刻之後,十幾道墜空身影,分別落入昆侖連綿的群山之中。


    天空廣博,地上的仙人尚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十幾道身影落點又雜亂,即使仙宮反應過來要找,那也是好一陣之後了。


    快砸到地麵的時候,南鴻子無賴的拍拍釋灃:


    “徒弟,你不想師父摔斷腿吧,快拉一把。”


    釋灃一聲不吭的將對方推開,端著這萬分嫌棄的模樣,穿過樹頂時微微一翻身,懸空立於林木之間。


    南鴻子撲在樹冠上,滿頭滿身的葉子,還恰好啃了一口長在樹幹上的白靈芝。


    他若無其事的從樹幹上爬起,探手將那根靈芝拔了,像啃雞腿一樣津津有味的咬起來。


    “您…你是餓了幾頓沒吃?”


    南鴻子豎起一根手指,邊啃邊答:“一百年。”


    釋灃神色微變:“怎麽回事?”


    不管南鴻子在人間逍遙,還是飛升到仙界,都不可能被短了吃喝,隻怕閉關也不忘記給葫蘆灌滿酒,怎會一百年沒吃?


    “這事說來話長!”


    釋灃板著臉:“那就長話短說。”


    “為師我呢,軀體缺了先天之氣,飛升艱難,於是混吃等死到處閑逛,結果一不小心跌進了幽冥黃泉。地府就地府吧,沒想到地府還連著一個惡魂小世界,為師忍受不了那個小世界要啥啥沒有,於是憑著不凡天資,從那個小世界飛升了,因為這個‘過度’的緣故,仙界也沒人注意到為師出身來曆……”


    “除了雲辰仙君?他告知了一切,恰好趕上天尊壽筵,人多易亂便於脫身,於是師父自告奮勇來救人?”


    “釋灃啊,不要瞎想,為師本來想跟你們一起去參加壽筵的,誰知道會遇到一頭饕餮呢?”南鴻子笑眯眯的說,“現在沒有賀壽酒喝,要怎麽辦?”


    滿口胡言,沒幾句正經。


    釋灃忍著揭穿南鴻子的衝動,因為對方絕對會咬死不認:


    “仙界詭秘莫測,師父不要輕信舊識。”


    “這話不錯,雲辰子實在……”南鴻子笑了一聲,“好吧,理應改口了,是雲辰仙君。此人高深莫測,另有謀算,吾等當敬之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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