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宋先生驚得拈斷了一根胡須。


    “小的瞧得真真的,章印,公函……什麽都齊全得很。”


    奉命去找麻煩的陳府外管事恭敬地半彎著腰,把自己的猜測說完後,就惴惴不安的搓著手,“宋先生,你瞧這事鬧得!該不會出什麽岔子吧!”


    “能有什麽岔子?”宋先生喝道,“官府盤查躲避徭役的人,不是常有的事?名正言順,擱哪兒也挑不出錯。”


    與其說在嗬斥管事,這麽大聲倒像在說服自己。


    管事連聲附和,宋先生心裏這才安定了些:“你可記得他們拿出的公函,是哪個衙門開的,印記寫的是什麽?”


    管事連忙道:“小的瞧著裏麵的人,有的是異族打扮,就嘀咕著該不會是雲州那邊…接到手一看,果然是雲州郡萬藤縣,傳說有苗蠱的那地方!”


    “蠻夷之地。”宋先生鄙薄道。


    管事沒說話,垂著頭想:這些讀書人都一個毛病,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雲州這些神神叨叨的事還真不少,誰知道呢?


    管事麵上恭恭敬敬:“宋先生,你看這事接下來要怎麽辦?”


    “嗯,你們沒惹出什麽亂子吧?”宋先生不放心的問。


    “瞧您說的,我是那種拎不清的人?”管事掛著笑,一疊聲的說,“一點衝突都沒起,絕對沒有把柄給人抓!”


    “那就好。”


    宋先生點點頭,將人打發了。


    管事點頭哈腰的走了,一轉身就躲到假山後麵,將一封書信塞給一個早就等在那裏的小廝,叮囑這個心腹,將東西交給老爺。


    ——沒準會惹出禍事,他才不會幫宋先生背這口黑鍋呢!


    管事將消息傳出去後,佯裝無事的樣子,大搖大擺的出去了。


    直到當天深夜,陳圳忙完衙門裏的事回到府裏,那個小廝這才瞅準空子,將信遞了過去,小廝不識字,繪聲繪色的把管事的話給陳圳學了一遍:


    “福管事說了,他覺得這事不對頭,還請郡守大人明察。”


    陳圳陰沉著臉,在看到信箋最後提到雲州萬藤縣時,怒得重重一拍桌:“豈有此理!”


    陳家是雲州世家,當然聽說過下蠱之說,更知道那裏出來的人不能惹。


    ——那孩子怎麽就跟這麽群人扯上了關係?


    陳圳心下凜然,假如那宅院真的是什麽權貴養死士的地方,陳禾萬萬不能與自己有半點關係。這等事最是說不清,萬一被拖進什麽陰謀裏,就糟糕了。


    “來人,把宋先生…不,把福管事叫來。”


    陳圳話到嘴邊,想起宋先生的自作主張,又惱怒的改了口。


    小廝得令,一溜煙的跑出書房。


    這一去,就是半個多時辰,就在陳圳耐心耗盡的時候,那小廝滿頭大汗的過來回報:“不好了,福管事失蹤了!”


    “什麽?”


    小廝嚇得一抖,結結巴巴的說:“是,是衙門裏的一些差役,鬧著吃酒,說什麽壓驚。福管事推脫了沒去,隻給了銀錢,讓他們去三條街外的杏花樓。可是,福管事家的說沒看見人回來,還以為他吃酒去了,從衙門到府上就這麽一小截路,人到現在沒找著。”


    陳圳斥道:“還不叫夜裏巡邏的兵丁仔細找找?”


    郡守府的人有腰牌,宵禁後在路上走,沒人敢抓。


    這也給找人帶來了麻煩,衙役們喝得醉醺醺的,一口咬定福管事根本沒來,現在人不見了,連個瞅見福管事去哪的人都沒有。


    小廝跌跌撞撞去傳令了,陳圳眼珠一轉,背著手走到幕僚宋先生住的院子裏。


    他先是在窗下輕咳一聲,裏麵值夜的丫鬟聽到動靜,持了燭台出來看。


    裏麵宋先生被驚醒了,披衣起來,看到陳圳時,立刻有些難堪——心裏咒罵了一句福管事泄露秘密,又不得不向陳圳解釋:


    “我這…我這也是不想那孩子給圳翁惹麻煩。”


    “你已經惹了!”


    宋先生察覺到不妙,狐疑的說:“今天並沒有鬧出什麽事來,那宅邸也查不出來曆,就算是什麽大有來頭的人置下的產業,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更不會大動幹戈才對。”


    陳圳深深的看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徑自走了。


    他並非不想追究,隻是沒人會相信陳圳事先前不知情。


    一個外管事,壓根不算什麽,哪怕死了,陳圳也不感到多麽可惜,陳家能幹的下人多得是,宋先生做了他多年的幕僚,他不至於為這點事發怒。


    陳圳在來找宋先生之前,心裏還期盼著是宋先生膽小,發現事情不妙殺了福管事滅口,雖然這麽幹很蠢,但總比福管事被不知名的人擄走暗害要好得多。


    正如宋先生所說,如果對方不跟這邊計較,事情沒準就這麽過去了。


    然而——


    陳圳歎了口氣。


    事情未能如他所願,翌日清晨,福管事的屍體在一處溝渠裏找到了。


    看起來,就像喝醉了失足溺死在水溝裏一樣。


    衙役們風風火火的趕來前,屍體邊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有膽子大的,還在指指點點。


    因為發現得快,屍體並不猙獰,倒是身上值錢的東西,被乞丐扒過了一遍。


    一個背著桃木劍穿著破袍子的道人,路過時朝溝渠看了一眼,便站住了。


    道人忽然感到後背被無形勁道敲了一記,連忙扭頭,正看見陳禾站在街角不遠處,搖著折扇,似笑非笑的衝他示意。


    “……”


    道人左右看看,不著痕跡的給自己加了個障眼法。


    隨後擠出人群,跑到陳禾身邊,低聲質問:“你師兄真的飛升了?”


    陳禾瞄他一眼:這還有假。


    這道士正是天衍真人,雖然這輩子跟陳禾也有幾分交情,但是前世離焰尊者的陰影太大,導致他看到陳禾時,總有那麽幾分不自在。


    陳禾一折扇敲在天衍真人肩上:“要是我沒記錯,貴派似乎宣稱閉山不出?”


    “還不是你們師兄弟——”


    天衍真人摸摸鼻子,開始吐苦水:“整個天機都被你們攪亂了,吾派做法事做得好好的,忽然天機中斷,你知道那種美酒佳肴,你都聞到味了,忽然腳下踩空驚醒發現這隻是黃粱一夢,一口都沒撈到的感覺嗎?”


    “……”


    陳禾決定還是不開口了。


    天衍真人繼續埋怨:“這也罷了,翻個身繼續睡,總還能夢到。可是現在推演天機無法進行了!就像你想繼續那個夢,可你死活也睡不著,我們一個門派的心掛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要人命了!”


    陳禾敏銳的從他這段話裏拎出重點:“你們要的美酒佳肴是什麽?聞到的味又是什麽?”


    這回輪到天衍真人說不出話。


    他憋了半天,才搖搖手,含糊的說:“修真界大勢!”


    這時衙役們趕到了,大聲驅趕著屍體邊的人,滿頭大汗的宋先生一下轎子,就看到不遠處的陳禾。


    他心裏咯噔一跳,遍體發涼,就這麽微微哆嗦著看陳禾離去。


    天衍真人沒有注意到這些凡人,他試探著問:“豫州這幾日很亂?”


    陳禾有些詫異:“你還會看死人的相?”


    “哪有這等本事?”天衍真人皺眉說,“但是一個人命不該絕,是不是枉死,這總是能瞧出幾分的。”


    “哼。”


    陳禾捏著折扇,半晌才說:“有人在打我的主意,這事你覺得奇怪嗎?”


    天衍真人立刻搖頭,同情的說:“…又有被天道扔回來的仇家上門了?”


    “非也。”


    一個陳府的管事,陳禾壓根沒閑心跟他過不去。


    昨天早上鬧得動靜很大,當天夜裏,這個凡人就不見蹤影了,陳禾接到豫州魔修稟告的消息時,比陳圳還早一點。


    就像豫州魔修納悶官府為什麽找上門查戶籍,潛伏在豫州城的人,必定也想知道這件事的緣由。


    福管事,是死在陳禾敵人手裏的。


    “一個凡人,修士問了他的話,可以不著痕跡的抹掉記憶將人送回去,冒著犯因果的風險,將人殺死,你覺得是為什麽?”陳禾側頭問。


    天衍真人:……


    如果沒記錯,上輩子他是正道領袖,對方是魔道魁首。


    這樣問計是不是有點不對?


    天衍真人忍著這怪異的感覺,試探著回答:“這個凡人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


    “他確實知道一個秘密,可這秘密…”陳禾深思,“沒有那麽大。”


    他出身陳家不錯,可別人能用陳圳陳杏娘做什麽呢?那是兩個就算橫屍當場,他也不會多看一眼的人。


    “這就要看他知道的秘密是什麽了。”天衍真人翻眼睛。


    “豫州現在的郡守,是我的生身父親。”


    “……”


    天衍真人一臉“你就這樣隨便的告訴貧道了,果然不是什麽大秘密”的表情,長長的哦了一聲,奚落道:“那麽,尊者你很可能錯過了知道一個秘密的機會,那個凡人,沒準知道一點別的什麽。”


    “你都說了,他是一個凡人。”


    “是啊,可是有時候連一隻狐狸,都見過什麽了不得的事呢。”天衍真人不以為然。


    陳禾不耐煩的問:“道長下山來,究竟要做什麽?”


    天衍真人神色一正:“不知道,我最後看到天意,指向豫州城這條街,這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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