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的軒然大波,很難傳到中原來。


    最初還有修士盯著魔修的動向,過了一兩月也沒看見動靜,逐漸將這事擱置到旁邊——豫州魔道勢力看似空虛,但冀州向萬春青州吞月尊者在側,誰也不敢保證這時候對豫州動手,會不會一腳踩入陷阱。


    饒是對釋灃恨得牙癢癢的聚合派,也隻能忍。


    畢竟接納各派棄徒與窮凶極惡之人的淵樓,是修真界一顆毒瘤,能鏟除總是好事。誰這時在背後搞鬼,被人說起來,豈不是在跟淵樓出頭一樣,這頂罪名沒人想背。


    再說,聚合派自己還焦頭爛額呢。


    派遣家族子弟潛進陰陽宗的事敗露,修真界人人看他們的眼光都怪怪的,誰都不想自己親近的弟子或信任的屬下,竟然是聚合派的臥底。修真界暗流湧動,大大小小的宗派每個都關起門來,將人從上到下查了一遍。


    聚合派的探子沒找到——可能是藏得深,也可能聚合派沒有派人來——但有問題的不少,什麽宿仇宗派費盡心機插過來的人,想偷學功法的,暗中投靠了其他門派的叛徒,應有盡有。


    剔除那些私欲者,餘下的兩大類,無非就是正道,魔宗互派臥底。


    這下可把許多長老掌門宗主氣歪了嘴。


    “什麽,我們河洛派也有?”赤玄真人震驚,這事連他都是第一次聽說,“為什麽我們會在豫州魔道有臥底?”


    “早年豫州是鬼冥尊者的地盤呀!”


    河洛派裏分管雜事的長老耐心的說:“鬼冥尊者性子暴戾,動輒殺修士取樂,拘魂煉法器,我們宗派的山門在這裏又不能遷徙,要是有什麽事,總得知情知底吧!”


    赤玄真人半晌才說:“咱們不是能掐會算?”


    需要派臥底這麽費事?


    “瞧掌門說的,算天機耗費修為,沒準還要被反噬,傷身咱們吃丹藥養回來,傷神咱們閉關個幾年,傷壽命自認倒黴,傷此生傷來世被天道記一筆呢?劃算嗎,就為了鬼冥尊者這麽個狗屁東西,我心疼弟子呢!”那長老一蹦多高,吹胡子瞪眼的反駁。


    “但是…”赤玄真人不解:“派人去魔道臥底,不是更危險?”


    長老氣呼呼的翻眼睛。


    一邊天衍道士忍不住說:“掌門師兄有所不知,那些臥底,本來就是魔修,受我們河洛派恩惠,故而願意傳消息來。這裏麵有的人十分可信,有的人不過是牆頭草,因多個消息渠道總好過沒有,這才接納的,酬勞也不過是幾枚丹藥一點靈草。”


    赤玄真人一愣。


    “怎地這事你倒清楚?”長老警惕的問。


    “呃,是師父說的。”天衍趕緊將這事推到長眉老道頭上。


    赤玄真人回過神,明白天衍是上輩子的記憶,隨口幫著打圓場:“我這師弟,真是頗得喜愛師父喜愛,悟性又好。”


    說著用看下任掌門的深切目光打量天衍。


    幾位長老一下就明白過來,說起來在河洛派,隻要有那個資質,徒弟盡可以往“掌門”這個方向培養,沒人在乎。


    ——沒從同輩師兄弟裏手裏搶到掌門位置,就拉下老臉跟師侄一起比嘛,徒孫輩也行,沒什麽不好意思,隻是許多人還沒熬到自己成為河洛派所有人裏推演天機最厲害的那個,就飛升了,這就沒轍了。


    長老們笑眯眯的看天衍,完全是看“後輩”的眼神,因為赤玄真人之後,就輪到他們中間的一人做掌門了,天衍這麽個修為尚淺的小道士,是距離他們頗遠的後浪,這做“備用掌門”的無盡歲月,閑著也是閑著,連繼承順序都排好了,他們等著天衍晉升化神期獲得排隊資格,然後乖乖在他們後麵蹲著呢。


    河洛派大概是修真界唯一一個就算連著死掌門,也不會亂起來的門派……


    赤玄真人見長老們端著架子,心裏一樂,他可是知道在自己飛升後,接任掌門的就是天衍,而今天衍的修為據說比上輩子增長還快,這些長老們肯定是沒指望了,把這順序弄得再妥當也沒用,蒼天無眼,有人天賦卓越,插了隊嘛!


    說起來這事在河洛派不少見,曾經有位長老,本來天資不凡始終是第一“備用”,奈何運氣欠佳,熬走了自己做掌門的師父,又熬走了自己做掌門的師弟,最後熬走了自己做掌門的徒弟,簡直一把眼淚,死活要在飛升前做三個月掌門過癮。


    赤玄真人瞥低著腦袋,沒露出半分驕奢性情的天衍,更是滿意。


    換了旁人,一覺睡醒回到唯唯諾諾,誰都不把自己當回事的年紀,估計都會心氣難平。平日說話時,曾發號施令的態度,也會不自覺的冒出來,天衍真人卻一點這毛病都沒有,足見品性。


    當然,赤玄真人不知道,真相是天衍對自己是被天道硬生生扔回來不是氣死的,現在進了山門正式修煉,不用忙著抓妖賺錢,又有了高輩分將來河洛派不會多出一堆長老導致門派福利成赤字,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於做不做河洛派的掌門,什麽時候做,天衍真人是無所謂的。


    “既然豫州魔修那邊有我們的…臥底,那我們自家山門呢?可有什麽不妥?”赤玄真人發問。


    “有倒是有。”長老們互相看了看,不以為然:“也不是大事。”


    “怎麽說?”


    “都是一些低輩分的弟子,吾派又沒什麽大事,平日各守居處罷了。”長老腹誹,自家門派在魔道有臥底,這種事做掌門的赤玄都不知道,其他探子能打聽出什麽,河洛派裏夠資格管事的本來就不多,懶得過問事情的占了大半。


    “就沒有一個——”


    赤玄真人頓住不說,掃視眾長老的眼神,意思分明:沒有包庇自己的弟子吧。


    “真沒有,這等大事豈能含糊。像我等這樣想做掌門的,閑來無事彼此算對方的命格都快算成渣了,自己的弟子又怎麽會例外。”


    有個長老尷尬的笑了笑,主動說:“其實唯一發現有問題的,是徽機與老道的師父,是陰煞教派來的。”


    “啊?”


    赤玄真人驚住了。


    怎麽查來查去,查到已經飛升的師祖頭上去了?


    師祖沒做過河洛派的掌門,但肯定不是魔修,否則能飛升?


    “諾,這本手劄。”長老們小心翼翼的翻出一本發黃的書冊,“這是雲辰師祖自己留下的,堆在經卷閣裏幾百年了,陰煞教曾覬覦我派推演天機的本事,接連挑選了數人試圖混進來,雲辰祖師生在陰煞教中,少時聰慧,五六歲時隻是築基魔修的雙親喪命,他給自己找了這條最穩妥的路,成為日後要被送來吾派的人。”


    想去正道宗派做臥底,當然天賦不能太差,也不用學魔道功法,不必同流合汙,更被陰煞教看得牢牢的,不許旁人見到。


    陰煞教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尚無能力的人想在那裏好好活著,要不就是為奴為仆,要不就做鼎爐,天資不錯的,倒是可以得一個師父,隻不過魔道之中的師徒,做徒弟的往往跟奴仆也差不了多少,一方苛待,一方暗暗仇視。


    ——裂天尊者與浣劍尊者這對師徒關係不好,整個修真界都相信,就因為他們是魔修。


    赤玄真人將手劄快速翻了一遍,半晌才吐出一口氣:


    “好本事!”


    陰煞教心懷不軌,有個幼童借機尋覓自己真正的去處。


    或許孩童時期,隻是下意識的選了這條路,十年後,被喬裝掩飾強行送來豫州的少年,已經胸有成竹。


    旁人心裏的壓力,背負兩重身份的惶惶不安,是危險,在他眼裏卻是機緣。


    雲辰子的一生特別簡單,怎麽順利拜師,怎麽應付同來臥底的人,如何計劃擺脫控製,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最終知曉他身份的陰煞教魔修全都命喪黃泉,有同樣使命的探子熬不過時間,沒被發現也壽終命盡後,雲辰子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涯。


    自始至終,他不曾背叛過河洛派,也沒起過這種心思,尋常掐算是算不到的,充其量得個出身坎坷,財狼當道,少年老成,心機縝密,殺戮過頭傷天和的結果。


    後來雲辰子巧妙的用天機遮掩了自身,更不打算去做掌門,於是半世無憂,活著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秘密。


    雲辰子飛升前,將心境最後一點桎梏,也是最初的來曆寫出,隨手塞在河洛派的經卷閣裏,施施然的成仙去了。


    赤玄真人剛拜長眉為師時,還見過雲辰子。


    雖然處得不久,但清楚記得對方形貌氣度。


    雲辰子時常在笑,神情溫和,但那雙眼睛瞧起來並不可親,第一次見赤玄這徒孫時,捏著手指算了片刻,輕聲笑歎:


    “此子一生順遂,福運周全,真是好命格啊。”


    赤玄真人那時覺得奇怪,既然說自己命好,祖師為什麽要歎氣?


    原來——


    赤玄真人忽見天衍也好奇伸頭來看,趕緊將手劄收起,傳音問:“這事你不知道?”


    天衍搖頭。


    等長老們走了,他才解釋:“吾派的經卷閣,在正魔兩道大戰爆發後,曾因山門淪陷,被魔修燒得一塌糊塗,這本手劄我從未見過。”


    赤玄真人發愁說:“連我河洛派都免不了有這些事,魔修揪住一群正道宗派的暗探,正道又挖出一堆居心叵測的魔宗臥底,一股腦全部鬧出來,修真界不得安寧,你記憶裏的正魔兩道大戰再次打起來,也不是沒可能。”


    天衍真人想了半天,沒吭聲。


    赤玄瞧出了他的心思,故意說:“你別不當事,在我飛升前,河洛派是不會有事,我的命格雲辰師祖算過,太糟心的劫數我是遇不著的,你就不一定了。”


    天衍被唬了一跳。


    上輩子山門淪陷,確實是赤玄真人飛升之後的事,好像他飛升後,正道就轉入頹勢了。


    天衍真人越想越多,最後竟然冒出一句:“但是…我的命格也還行啊。”


    “確實不差,穩妥持重,逢凶化吉。”


    赤玄真人瞥師弟一眼,隨口編了一句加進去,“隻是百尺竿頭打回重來罷了。”


    天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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