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礁盡頭,海上濃霧生起之處。


    “老實點!”靈龜將夏秀山往一處岩洞前一丟,這才懶洋洋的說,“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南海蚌妖的棲息地!”


    夏秀山險些嗆進一口海水。


    岩洞周圍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海蚌,從雙殼裏露出的珠光,將海麵數丈之下照得幽幽發亮。靈龜張口噴出水箭,在岩洞周圍布下禁製,又諷刺的說:


    “你若是不怕死,可以試著逃跑!水下都是蚌妖,海麵上則是蜃氣,就算有大乘期的修士來,也要铩羽而歸。”


    夏秀山莫名其妙,怒聲問:“我梁燕閣與南海蚌妖素無恩怨,你們強行扣押修士,這是什麽道理?”


    “道理?妖獸還需要講道理嗎?”


    夏秀山忍怒道:“你們妖獸從來都是在打不過的情況下講道理,難道我梁燕閣的威名,南海蚌妖不打算放在眼裏了?”


    靈□□一歪,嗤笑道:“算你嘴皮子靈活。”


    它好整以暇的遊過來,慢吞吞的說:“我亦是聽命行事,具體事由,我也不甚明白。隻是聽說,你有個同門,叫童小真?”


    夏秀山的臉一下黑了。


    ——童小真性情頑劣,可做起事來一直都滴水不漏,哪怕是被他坑了蒙了的,也不一定知道真相,偶爾失手,被修為高深者看穿,這可以理解,但嚴重到海市蜃樓蚌妖來追究責任,這就有點離奇了。


    “童小真怎麽了?”


    “他跟中原修士是一夥的?”靈龜問。


    “啊?”夏秀山暈頭轉向,不是中原魔修綁走了童小真嗎,事情怎麽跟他想的不一樣?


    他還想再說,靈龜卻沒再搭理他,施施然的遊走。


    靈龜擺出的沉穩不屑模樣,遊過岩洞立刻變了,它湊到體型龐大需要好幾個同伴馱的鬼蚌先生麵前,黑溜溜的眼珠裏滿是好奇:“童小真是誰,我們為什麽要抓他?”


    “這是該你問的事嗎?”鬼蚌冷哼一聲。


    “哦!”靈龜乖乖的遊好,忽而又昂頭說,“那要是其他蚌問起來呢?“


    “讓他們少管我的事。”


    靈龜老老實實的說:“這我做不到。”


    “……”


    鬼蚌怒而笑,一抖殼裏的肉。


    “去把說話好使的幾隻找來,我親自對他們說。”


    “是!”


    不一會,海中來了五隻大蚌,全都體型笨重,沒一個是自己遊來的——蚌也不會遊。鯨馱鯊拖,各顯豢養的妖獸能耐。


    其中一隻蚌色澤潔白,兩片殼上幹幹淨淨,紋理分明。


    鬼蚌一見,不由自主的挺起身軀,努力將掉出殼的肉塞回去,又努力的將兩片殼合攏,不想讓裏麵的珠光露出。


    這難度太大,它拚命吸氣也沒能做到。


    凡人衣裳不合適,還能換一件,妖獸化形後,皮毛脫落煉做法器,而南海蚌妖,一身的修為大半都在兩片殼上。要是肉太多,就隻能露著,沒丁點辦法可想。


    “你就省點事吧,鬼蚌!”


    有隻殼上髒兮兮的蚌妖懶懶的說,“你一肚子瘡,玊美人怎麽可能瞧得上你?”


    “閉嘴!”鬼蚌氣得又有一段肉掉出了殼。


    其他蚌妖哄笑一陣,不以為意。


    倒是那隻雪蚌細聲細語的說:“阿鬼,我等族人眾多,以你之能,隨你喜歡誰都成,何必遷就我,我已經老了,天劫說來就來,可能也沒多少年好活了。”


    鬼蚌不讚同的反駁:“那些靈智欠缺的,怎能與我等相比?”


    “胡說什麽,那些同族隻是資質普通,繼承的上古血脈不多,不夠活到萬載歲月。”蚌妖們都有些惱火,七嘴八舌的說起來,“鬼蚌,你生來就有這等資質,固然了不得,卻不要輕視同族,未開靈智的話也拿出來胡說,我族能化形的族人足足有上千,能吐人言的數以萬計,若真是沒生靈智的海獸也算上,南海蚌妖也不比龍涎蟹的數量少。”


    “龜縮不出,就算能把南海都填滿又怎樣?”鬼蚌憤怒。


    “……”


    大蚌們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冒出句話:


    “阿鬼,這次小春沒回來,你是不是挺傷心?”


    “呸,我傷心什麽?”


    “沒人給你治病挖瘡取珍珠……”


    “胡說八道!”鬼蚌急了,肉都氣變了顏色,“你們被一個人類小孩哄得團團轉,別以為我跟你們一樣。”


    “咳,那個——”


    鬼蚌冷笑:“什麽?”


    “小春的年紀好像比你大。”


    說話的正是雪蚌玊美人,她樂得合不攏嘴(合不攏殼):“阿鬼,你還年輕,莫說在我們幾個之中,就是在同族裏,你八百歲的年紀也是…”


    有些蚌,靈智不開,卻能活萬年,鬼蚌這年紀簡直跟個嬰孩沒區別。


    “你!”


    鬼蚌被意中人這麽一說,難堪得幾乎要撐不住軀體了,差點從靈龜背上滾落。


    ——原來雪蚌總對他有情又似無心,若即若離的,其實是把當他當成娃娃看。


    鬼蚌心中羞憤難言,呼呼地直吐氣,濃厚的白色煙霧噴入海水中,浮出水麵形成蜃景,因這一口牽動本源真元,蜃氣裏很快就出現了一顆虛無的珠子。


    這種八百年火候的蜃珠,這裏要多少有多少,隻是因為鬼蚌與尋常蚌妖不同,蜃珠隱帶光華。


    蜃氣,乃蚌妖求伴侶時所用。


    每年海市蜃樓,亦是南海蚌妖相聚的盛會。


    蜃珠便由蜃氣最濃處出現,眾蚌單單看這顆珠子的模樣,就知道鬼蚌用情之深,大概已無法自拔。


    “你…哎。”


    雪蚌想說什麽,最後還是閉殼不言。


    在她看來,鬼蚌根本沒有多喜歡她,隻不過似他們這等血脈最佳的蚌妖,南海僅僅剩下六隻還活著,而雪蚌玊美人則是其中唯一的雌性。


    “小孩子,年輕氣盛。”別的大蚌歎氣嘀咕。


    鬼蚌能喜歡雪蚌什麽?不過是覺得玊美人是唯一配得上他的同族,這念頭生了,天長日久的積累,鬼蚌就真覺得自己愛玊美人愛得不行了。


    這不是鬧劇嘛!


    另外四隻大蚌深感後悔,倘若早早發現這事,揍也要把鬼蚌揍清醒。現在為時已晚,任憑他們勸什麽,估計都要被鬼蚌當做是搶奪雪蚌歡心。


    事實上,鬼蚌對他們一直有敵意,正是因此而起。


    情敵嘛。


    蠢蛋平常隻是蠢而已,一旦陷入情.愛,更是蠢得無法可想,一邊納悶為什麽如此不錯的自己追不到意中人,一邊又瘋狗似的把所有同性都歸為情敵。


    “鬼蚌的那麽多才學,全都學成身體裏生的瘡了嗎?怎麽就這麽迂呢?”一隻大蚌悶悶的傳音抱怨。


    “修為高的人類就聰明?才學無雙的蚌,腦子肯定就靈光?有這種道理?”同伴也傳音嗤笑。


    眾蚌一致讚同,這話說得不假!


    “我覺得小春比鬼蚌聰明多了。”


    “不能怪阿鬼。”雪蚌不忍心,給鬼蚌辯白,“它一出生就是元嬰期,血脈濃厚,吾族為之歡騰,更是五千年來,蚌族唯一出現的珍貴血脈。恰好跟小春同歲,有小春在,我們又不順著他,可不就養成了這麽個糟糕脾氣。”


    “順著他做啥?給我們找不開心?”


    “就是!”


    蚌妖的脾氣都不好,沒揍鬼蚌,純粹是因為拉不下麵子欺負小孩。


    鬼蚌見他們吐著蜃氣,神識來去的嘀咕,頓時氣不打一出來,重重一哼:“今日閑話休說!馬上要出一件大事,你們須得知道。”


    “嗯?”眾蚌懶洋洋的張開殼,擺出傾聽狀。


    暗地裏,他們還在傳音。


    “能有什麽大事?海市的龍涎蟹又踩死了哪家妖獸,還是鮫人又哭著說布賣不出去?搞得滿海是珠,好像我們身體裏的瘡都掉出來了一樣惡心?”


    一隻蚌晃晃自己雙殼裏滿得快要溢出來的肉,傲慢的說:“你那個老黃曆,插什麽話逞什麽能,是小春的徒弟來啦!”


    “呸,你才是老黃曆!我已經看過了,那修士叫詹元秋,氣質跟小春有幾分相似,瞧上去挺機靈,你們不怕把人嚇跑就去吧。”


    “你們在、說、什、麽?!”鬼蚌氣得肉都鼓成了球,好像馬上就要爆開來。


    “咳咳,你講!”眾蚌懶懶趴下。


    即使再生氣,鬼蚌也隻能忍著,將前因後果偷換概念的說了一遍:


    “我機緣巧合,能見少許未來,我看見雪蚌…被一個大乘期魔修毀掉一半殼,因壽數將盡,又受創嚴重,玊美人就再也不見我們了。”


    鬼蚌說著倍感心酸,他懷恨離焰尊者,將好好的南海鬧得一團糟。


    “那人現在修為淺薄,不趁這個機會減除後患,日後我們必定要後悔!”鬼蚌咬牙切齒的說,“還有那個東海修士童小真,他就是那人的幫凶,將他帶入了海市蜃樓,這次一並抓了。”


    “……”


    慷慨激昂的說完,鬼蚌才發現周圍一點響動都沒有,大蚌們安安靜靜。


    “鬼蚌先生,你才說到一半,他們就全部睡著了。”靈龜戰戰兢兢的說。


    “該死!”鬼蚌終於失控暴怒,恨恨道,“我們走!”


    幾頭靈龜趕緊將鬼蚌馱走了。


    海波平靜,半晌才有一個聲音冒出來:“玊美人,你怎麽看?”


    “我的殼,天雷大概都得劈幾十道才能碎,會被一個魔修毀掉嗎?”雪蚌也不裝睡了,疑惑的問出來。


    “他真有了推算之術?能知上下古今,旦夕禍福?”


    “不清楚…”雪蚌輕輕一抖,化作一個麵貌清麗的絕色女子,“不如,我們去找那個童小真問問?”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要出門吃飯,回來未必趕得及,所以這是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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