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鎮子不大,集市的街道也很狹窄,很難看到七步之外的人模樣。喜歡就上


    釋灃施施然的帶著師弟,身前數尺之人乍然見他模樣,被驚得恍惚呆滯。


    賣餛飩的小販端著碗,想要遞給客人,蹲坐在旁抬頭準備接碗的食客,舉著勺子愣住了。


    修士目力過人,對美醜更敏銳,而對尋常人來說,生得好看就是不類世俗,至於怎麽個好看法,他們說不來,也辨不出。


    與其說釋灃的長相讓他們驚駭,不如說是那身衣裳……


    穿紅衣本就顯眼,又是嚴冬臘月,這般走在街上,誰留意不到?


    “這…”舉勺子的終於手一抖,磕到了碗邊,回過神來,“這是山裏的精怪變的?”


    “快住口!”旁邊賣蒸包豆腦的攤上,一個見多識廣的大漢神色慌張的喝止,“不懂就別嚷嚷,給鎮上招禍。”


    說完不安的看看周圍。


    今年集市上多了好些個道士,不像遊方道人,也不看相,隻聚在一起,衝著路人打量個不停。還有不少裝扮古怪光鮮的家夥,像找金子一樣逛來逛去,走了一批,過一陣又來一群,一些生性警惕的鄉民,心裏已經在嘀咕了。


    見到釋灃,普通百姓隻是驚愕疑惑,散修與小門派的修士交頭接耳一番,有的立刻臉色大變轉身溜了,有的遠遠退到一邊。


    釋灃全不在意。


    說來,他與師弟離開黑淵穀這麽久,走集市卻沒幾次。


    師弟年歲還輕,修煉已是沒日沒夜,以後飛升了,怕是更缺這種機會。


    “沒喜歡的?”釋灃側頭問。


    陳禾:……


    江南水鄉小鎮,與雲州、京城、豫州截然不同,有趣的小物件確實不少,但陳禾不止是陳禾,他還有離焰尊者多年零散記憶,當然不會看什麽都新奇了。


    釋灃從路邊賣粗劣首飾的攤上,拿起一把桃木梳。


    他倒不是像送師弟這個,隻是這塊雕刻圖案模糊,巴掌大小的梳子,用的是難得一見的陰桃木,這是背陰處長了百年的桃樹,桃木天生驅邪,陰桃木沒陽氣,會變得十分怪異。


    “師兄?”陳禾也看出了玄妙。


    “當初木中火,就是藏著一截幹枯的陰桃木裏。”


    “三昧真火是世間奇物,師兄運氣好。”陳禾看看梳子,知道這裏麵肯定不會有木中火,釋灃隻不過是一時感慨而已。


    他趁師兄出神時,瞥一眼小販:“什麽價錢?”


    小販愣愣的伸出一隻手。


    ——這是五個銅板?還是五十個銅板?


    陳禾皺眉,想想覺得陰桃木五兩銀子也是值的,隻是凡人不懂,也就不去價錢了,取出一個銀角子丟在攤上,然後將兩根桃木簪,並釋灃手裏那把梳子一起塞進儲物袋。


    “走了。”


    陳禾給釋灃使眼色:還在追人呢,不要看這些小玩意了。


    釋灃啞然失笑。


    這感覺分外新鮮,倒是掃清了他對陳禾越來越多表現出強硬性格的不適應。


    “聚合派陷入這個泥潭,一時沒辦法出頭,對我們有利也有弊!當日在山上,趙長老見情況不妙就閉口不言,就算他們打成一鍋粥,也抓不住趙微陽。”陳禾有些煩惱的說,“前世這事未曾敗露,事到如今,倒是我們措手不及,平白給了趙微陽逃跑的機會。”


    釋灃淡淡一笑,隨意的看路邊賣各色吃食玩意的攤子:


    “師弟,不要按著那些記憶斷定事情。”


    陳禾不解的回頭。


    “因為我們不可能知道一件事的所有細節,但人總是這樣,以為自己看得最清楚,摸得最明白,事情就是所想的這樣。”


    釋灃歎口氣,示意陳禾看街邊玩耍的孩童。


    一個孩子口袋裏揣的陀螺,被另外一個孩子掏走,還機靈的塞在旁邊小夥伴的棉襖領口。


    那孩子傻乎乎的吃糖葫蘆,沒在意,丟東西的那個一回頭,看到玩伴領口塞著的熟悉東西,一摸口袋,果然自己的陀螺沒了,頓時怒氣衝衝的掄拳頭揍去。


    被栽贓的孩子年紀小,啥也不懂,糖葫蘆被打掉在地上,哇哇直哭。


    孩童間的鬧騰沒有多久,大孩子拿回了自己的陀螺,趾高氣揚的走了,看熱鬧的夥伴們捂著嘴嘻嘻哈哈,隻剩下倒黴的那個滿臉鼻涕眼淚,坐在地上哭得直噎。


    “這隻是件小事,倘若重來一次呢?”


    陳禾仰頭看釋灃,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今天再次重來,其中一個孩童記得,自己的陀螺被偷了。


    “即使這件事沒有發生,但在他眼裏,那個就是偷他陀螺的。”釋灃低頭,意味深長的說,“有時候,人並不知道,偷他陀螺的是誰。他的錯誤,重來一次,隻會更嚴重。”


    今天隻是打錯了玩伴。


    今天重新過一遍,隻怕就要死死抓著陀螺,怎麽看都覺得玩伴像偷陀螺的人,以後也牢牢記得這件事,並厭惡對方。


    “疑鄰盜斧,不過如此。”


    陳禾聽了,沉默的看著那群嘻嘻哈哈的孩童。


    “不要給事情下定論,不要依仗自己前世的記憶,不管多麽聰明的人,也沒法對自己的經曆通透清楚。”


    釋灃說起這些時,神情又是陳禾最不願見的那種追憶過往的空茫。


    ——沒有人知道所有事情,以為撕扯得鮮血淋漓,就是真相,沒想到創口下麵的傷痛,隔三百年才真正爆發。


    “你不必為沒想到聚合派這些事,前世沒留意趙微陽這人感到愧疚。”釋灃將陳禾披著的吉光裘稍稍拉起一些,將師弟遮得更嚴實,“能留心到前次沒有發現的問題,是好事,這要比自信過頭,稀裏糊塗栽下去好。”


    陳禾默然不語。


    “也許之前的離焰尊者是魔道魁首,但你不是,你隻是我的師弟。”釋灃用手指點點陳禾的露出吉光裘的鼻尖,半真半假的教訓,“所以,你要聽師兄的。”


    陳禾頹然半晌,才點點頭。


    “天道給予那些人重來一次的際遇,這是運氣,也是劫數……”


    “譬如我的堂兄。”陳禾撇嘴。


    釋灃一想,頓時也笑了,說不出的感慨,還有輕諷:“凡人不知石中火奇物,以為殺了你就能免除後。”


    局限於此,哪能走得出死局?


    “不要小看趙微陽。”釋灃半闔眼,淡淡說,“每個人都藏著一手,他的秘密,你不知道。即使你沒有揭穿聚合派的陰謀,沒準他也能逃掉。”


    陳禾點頭。


    這理很好懂,前世的手下敗將,這次不一定輸給你。


    知敵機先是沒用的,既然因為前世記憶,改變了對付的方法,對方也不是傻子,怎麽可能像前世一樣照著來?


    “細微之處能決定成敗,耐下心。”釋灃寬慰師弟。


    離焰尊者的實力,與現在隻有化神期的陳禾差距太大。


    這種失衡帶來的失落,縱然陳禾清楚的明白,前世已經不複存在,仍然受到影響。


    ——因為離焰最憎惡,一切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陳禾心中一動,他已經將這種焦躁克製得很好,師兄還是看出了。


    這是因為師兄比誰都關心他?


    “是我心急了。”陳禾低頭認錯。


    釋灃但笑不語。


    兩人交談,始終都是傳音術,外人看來,他們隻是互相看看,笑得十分輕鬆愜意。


    趙微陽握刀的手,忍不住又抖了下。


    他曾惡意揣測過釋灃陳禾的關係,並且斷定他們終有一日要翻臉,眼前這幕簡直礙眼極了,這且不提,趙微陽殺魚時不著痕跡的注意四周,準備找條退路時,赫然看到不遠處賣雞鴨騾馬的地方,蹲著的一個髒兮兮的家夥,十分眼熟!!


    伏烈雲!!


    這小子化成灰,趙微陽都能認得出!


    也許伏烈雲自覺偽裝高明,但那隻是針對沒本事的散修,以及笨蛋修士們而言。


    躲在尋常人不留意的地方,裝普通就行了?時不時搓手,一身難聞氣味,看起來就像小鎮的百姓?


    沒回頭看釋灃一眼,就不會被發現?


    裝都不會裝!


    趙微陽恨得牙癢癢,卻不敢泄憤的剁魚,他必須跟旁邊的小販一樣,好奇的議論,心不在焉的幹活。


    隨即趙微陽想到一件事:釋灃陳禾根本不是發現了自己的行蹤,他們是追著伏烈雲來到這裏的!


    蠢貨!!


    “行了,動手罷。”釋灃隨意的一揮手。


    兩人同時轉身,盯上伏烈雲。


    走在這裏,誰在看他們,看了多久,目光中是不是有殺意,北玄派功法知微見著,對氣息特別敏感。陳禾築基期時,在豫州逛集市就練這本事,如今更是突發猛進,伏烈雲哪裏還能藏得住。


    身似流光,一掌擊出,是天衣無縫的前後夾擊。


    意在折斷伏烈雲手腳骨骼,並非不容辯駁的殺招,畢竟也有認錯的可能。


    伏烈雲在勁風起時,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他懷著僥幸之心,一個翻身仰麵摔出,猛地跌在地上。


    逃跑,是死路一條。


    釋灃大乘期高手,伏烈雲哪裏敢硬拚。


    依仗著釋灃陳禾根本不認識他,付烈雲抱著腦袋,結結巴巴的說:“饒命,我就想…來看看寶藏,我都是聽其他散修說的,我什麽也不知道。”


    他方才咬牙被掌風掃中右腿,笨拙的爬起來求饒,狼狽的蹬翻了路邊一桶魚。


    握著刀,跌坐在地的趙微陽:……


    這笨蛋,哪裏不好摔!!往他這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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