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鍾停歇。


    山腳下一處半舊的道觀前,溪流湍湍。


    因河洛派皆是道士,未辟穀的也不食葷腥,山上的動物都膘肥體壯,魚兒很是自在,全然不懼人。


    石中火蹲在溪流旁,白胖的手臂插.進去,摸到滑溜的鱗片,隨即就捧著一條烤得熟透甚至有幾分焦黑的魚咯咯的笑。


    簡直就是光搗亂窮折騰的娃。


    陳禾拎起石中火,後者還抱著魚不放。


    聞訊趕來的河洛派掌門赤玄真人瞥了胖娃一眼,公允的開口說:“這火候還行,三昧真火天生戾氣,控製住燒盡一切的意念,殊為不易。”


    “他既然化形,以後的路都得他自己走,誰管?”陳禾將胖娃往道觀石階上一丟,後者正因感到赤玄真人高深莫測的實力,小臉上全是警惕之色。


    “自己的實力控製不好,吃虧都是他自己——”


    陳禾話還沒說完,胖娃已經縮到了他身後,還扯起袍子蓋住臉。


    赤玄真人失笑:“這小東西,倒是狡猾。”


    陳禾默然,如果石中火不是害怕釋灃,估計石中火更想躲到釋灃背後去。也正因如此,石中火鬧騰歸鬧騰,釋灃掃來一眼,胖娃就立刻消停了。


    更兼石中火化形以來,賴在陳禾旁邊,所見的人不是魔尊,就是河洛派真人,一個個都是大乘期,簡直不要錢似的。


    石中火多有眼力啊,最多隻起哄,不敢真的“燒起來”。


    對修真界修士的整體水平有了錯誤認知的石中火,陰差陽錯的避免了因獲得自由,太過高興肆無忌憚放火的毛病。


    目前石中火敢燒的,隻有天衍真人…


    不是無緣無故發火,而是天衍真人朝他澆水……


    道觀內的長眉老道聽到動靜,出聲招呼:“赤玄來了?進來罷。”


    陳禾不想搭理石中火,結果後者抱著他腿,掛著在他身上進了門,烤魚染得他袍子下擺一片油漬。


    陳禾蹲下來,揪著衝天辮說:“把你的魚吃了!”


    胖娃手裏冒出一團火。


    “叫你吃,不是燒!你會化形,還不會吃魚嗎?”陳禾教訓。


    石中火傻眼。


    陳禾才不擔心胖娃被噎住,魚刺卡住燒掉不就沒了,咀嚼不碎生吞?到肚子裏隨便石中火怎麽燒!


    “你燒多少條,今天就吃多少條魚!”


    石中火嘴一張,就準備嚎。


    釋灃恰在這時扔過來一個小法術,將陳禾袍角的油漬抹得幹幹淨淨。


    石中火腦袋一仰,硬生生的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哭叫全部咽了回去,一溜煙跑到道觀牆角去啃魚了,那裏光線暗,沒準可以邊咬邊用火燒作弊。


    “無需待它這般客氣。”釋灃瞥了一眼。


    師弟要是不耐煩,完全可以將石中火收回丹田。


    “或者,我可以再封印它一次。”


    石中火迅速縮成一團,發抖。


    “不用!”陳禾臉很黑,他花了兩天時間,總算用修士的豁達心神看開了元嬰就是這樣,勤學苦練多多閉關,等到化神期後就沒事了,可要是把石中火這麽一個會哭會鬧會折騰的破孩子,塞回他丹田裏,陳禾整個人都不太好。


    釋灃錯將陳禾隱隱的不滿,當做石中火認主來曆的緣故。


    他走到師弟身邊,單手攬住陳禾的肩——師弟年少時,釋灃就慣常這樣安慰,如今十數年過去了。


    陳禾的心情更糟了,身高…


    “三昧真火的事,總能解決,他日你再晉一個大境界,神識大成後,對法器等一具認主過的靈物都有掌控之能,屆時心念一動,石中火想惹事也動不了。”


    “師兄說得是。”陳禾悶悶的應。


    ——北玄派這對師兄弟感情倒好!


    赤玄真人如是想,隨即目光落到僵直盤坐的天衍身上,後者已經傻愣愣了半刻鍾。


    長眉老道不耐煩的在他對麵喝著茶。


    連個泡茶的徒弟都沒有!太心酸!


    “師尊這是怎麽了?”赤玄真人很順手的接過茶壺,揭開蓋看了看,就將茶水潑了,隨手從芥子法寶裏取出清香四溢的野茶,然後慢條斯理的撥撥茶爐下的火,控製著法術小幅度的扇風。


    陳禾這番進河洛派山門,借口是豫州散修拜訪飛青道人。


    名門大宗人多啊!


    河洛派又多得是整天蹲道觀裏自言自語掰手指的,分散住在偌大的一座山上,除了掌事長老,以及發丹藥福利的管事弟子,還真沒人知道門派上下所有人的名字。


    飛青道人,有這人麽?


    掌門說有,那就肯定有嘛!


    跑回去的小道士抖抖索索的上報,有個豫州散修,大概是學幻術的,還帶著一個同樣會幻術的靈物化形徒弟,想來拜訪飛青道人。


    河洛派掌事長老不傻呀,飛青不就是徽機真人嘛!這事好解決,發給掌門他師父自己看著辦。


    長眉這邊一點頭,陳禾就順順利利的進了河洛派山門。


    更正,血魔釋灃隱匿在旁,靠著他師弟從容混進了名門正道河洛派。


    赤玄真人接到匯報腦門都腫了,雖說他相信黑淵穀不會收弑師惡徒,釋灃必然與傳言不符,可不管怎麽說,血魔剛剛掌握豫州魔道呢,這樣拜訪沒關係?


    有個大大咧咧的師父,河洛派掌門表示簡直操碎了心。


    等他到了“飛青道人”暫住的小道觀一看,更是無語——長眉之間鬧了半天玄虛,不就是跟這個小道士耗上,非要收對方為徒不可,現在怎麽自戳身份,不玩了?


    瞧他這個目前還頂著天字輩師弟,眼神都死了好麽?


    “咳!”


    長眉老道清清嗓子,和顏悅色的對赤玄真人說:“發生了件事,釋灃道友看在多年交情上,告訴了老道。這事透著玄乎,我河洛派又是擅長推演天機的翹楚,徒弟你聽我道來。”


    遂將發生在陳禾身上的怪事說了一遍。


    並不詳細,隻是提到京城曾經有個季弘,東海有個薄九城,還有一個疑似西域赤霞宗,重點是兩次天現異象與倒黴昏迷的蠱王。


    當然,浣劍尊者詐死的秘密,也就說出來了。


    赤玄真人眉頭皺了又皺,幾次想說這情況委實太複雜,好像是重重陰謀,師父你就不要管了,直到聽到天現異象後,他才神色一肅,拋棄了陰謀論細細思量起來。


    今年修真界確實發生了不少大事,浣劍尊者自稱死了,冀州豫州魔道動蕩,河洛派裏更是有不少人為兩次莫名的異象掐斷了好多根胡須。


    身為推演天機的門派,赤玄真人最清楚反噬這回事。


    ——天道的秘密,你不能看得太多,否則是要付出代價的,而有的秘密,更是連看都不能看。


    河洛派每一代都有修為卓越之人,因為不小心越出了這個界限,不能飛升,因為隻要一渡劫,妥妥就是被劈成灰的下場。


    長眉老道就是其中之一。


    三百多年前,聚合派勢大,壓製其他幾個門派,恰逢天下大亂改朝換代,河洛派這種會看風水的外門弟子簡直混不上飯吃,招收門人也受到很大影響。


    修真界曆來有的顯赫大派,不足千年就敗亡的數不勝數。


    長眉老道毅然窺看天機,模糊得出一個“聚合派現在囂張,兩百多年後要吃一個大虧,不會在這樣咄咄逼人”,“三百年後河洛派依舊存在”,霎時整個門派都心安了。


    此刻赤玄真人眉頭一皺,語氣不善的對釋灃說:


    “閣下所求,我不能答應!河洛派可以窺看天機,但蠱王滕波的下場,證實了這件事甚至比吾之師尊觀門派延綿命數還要嚴重,一旦看了,蠱王就是前車之鑒。”


    說著又轉頭盯長眉老道:“師父,你可不要一時好奇,做這種糊塗事!”


    陳禾啞然,等等他們不是來看天機的!


    長眉老道哼了一聲:“放肆,為師在你心目中就這麽傻?”


    赤玄真人移開目光。


    眾人:……


    “貧道怎麽會攤上這種徒弟?”長眉老道氣得胡子直翹。


    釋灃陳禾沉默的看拎起爐上滾開小壺,姿態悠閑從容衝茶的赤玄真人,心想幸好浣劍尊者不在這裏,否則魔尊翻臉踹飛紅泥小爐,揍長眉老道一頓都是有可能的。


    ——這種徒弟你還嫌棄?長眉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還是想氣死海外修士?


    這時天衍真人神色恍惚的抬頭:“掌門…”


    “掌門師兄。”赤玄真人淡定糾正。


    天衍真人臉就像被誰揍了一拳,扭曲了下,然後從善如流的改掉:“掌門師兄,我…我依稀知道釋灃前輩為何而來。”


    “嗯?”


    “我似乎也是…”天衍真人想說真相,卻被釋灃打斷。


    “且慢,因蠱王滕波之事,還是小心謹慎些較好。”釋灃肅然,“浣劍尊者屢次拷問季弘,後者都恰好暈厥,說不出真相,這說明威逼不行!因為威逼自己被迫開口的也不行!蠱王更是證明了用法術得知真相還是不行!今日我與師弟前來貴派,並非威逼於你,你之事,陳禾根本沒有對他人提起!浣劍尊者也是不知!”


    天衍真人鄭重傾聽。


    “如此,你可願說?從心所願?”


    “然!”不等師父師兄開口,天衍真人就點點頭。


    陳禾暗暗鬆了口氣。


    “為免意外,吾等不可全部在座旁聽。”釋灃率先起身,示意長眉老道,“就交由我師弟與令徒。”


    隨即又對陳禾說:“盡量不要讓他多言,最好你問一句,由他答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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