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霾。


    這年的正月,對豫州府的人來說,並不好過。


    因為“地龍翻身”整個西城十三坊化為廢墟,人們驚惶不安,熱鬧的上元燈會也取消了。這等天災,無法在正月的大好日子裏報給朝廷,衙門叫來了和尚做水陸道場,超度亡魂,叫來道士們觀測風水。


    在得到“地龍短時間內不會再翻身”的消息後,李郡守長長出了口氣。


    這位原先在青州做官的李郡守,覺得自己的運道黴得不行,應當上京述職時,朝廷卻遲遲不發召令,這種明擺了有人搞鬼的事,他隻能打發家人送豐厚財物上京打探門路。結果等來了一紙調令,將他指派到了豫州。


    李郡守還沒來得及感歎時來運轉,燒香拜佛,剛一走馬上任,大年初一,豫州城內鬧了一場地動!那些勾掉的百姓戶籍,看得他手抖腳抖差點鬧癲癇。


    也不顧天寒地凍了,拚命催促衙役與兵丁清理廢墟。


    恰好去年鬧旱災,許多人棄田地而走,那些被鄉紳世族乘機占去,無地可耕,又不想做佃戶的農夫要多少有多少!遷徙一些來豫州城,也很容易。


    李郡守將奏報改了又改,恨不得通篇都輕描淡寫,期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忙得暈頭轉向時,忽然問下人:“胡先生何在?”


    這胡姓的文士,是李郡守的幕僚,性情陰狠,常給李郡守出一些十分好使,但見不得光的主意。跟了李郡守多年,眼下一急,李郡守就想向胡先生問計了。


    “這…胡先生臘月二十八說出門訪友,就沒見蹤影了。”


    李郡守頓覺頭痛,叱喝道:“什麽訪友,沒聽說他在豫州有故交,怕是趁年節去青.樓梨園賭坊鬆快了!且派人去城裏這等地界好好找找!”


    下人連聲答應,領命而去。


    這時候,李郡守仍不知道,他再也看不見幕僚胡先生了。


    豫州西城十三坊的廢墟邊,香煙繚繞,東半邊是一溜光頭敲著木魚念經。


    西半邊的地界,卻是開了北鬥七星法壇,對外說是鎮風水觀地龍,實際卻是妥妥的修真界祝頌亡魂的法陣。


    郡守府每日香油錢花得都跟流水似的,但為了穩住城裏百姓的心,也為了自個的官位與前程,李郡守咬咬牙,也就辦了。


    這番動靜委實不小,城裏的,城外的各大寺廟都有高僧被請過來,隻要有名聲,多偏的小廟都接到了帖子。


    趕在正月二十,無辜喪生的人三七還沒過去時,在廢墟前擺下法會,喧鬧的開念。


    那些高僧,有的隻會念經,來之後目不斜視。


    有的懂佛法通經文,還會拳腳武功呢,暗暗看一眼西邊來來去去的道士們,皺眉問衙役是哪個觀的道人。


    “河洛觀?”


    問者霎時肅然,這可是武林大門派,聽說還深得內家吐納修煉法門,絕頂高手輩出,可不能小覷。


    剩下來的和尚,嗯…他們也算得上高僧,隻不過是佛修。


    河洛派在豫州發現八尾妖狐,派出上百元嬰修士前去捉拿,結果妖狐扔出一塊小界碎片,導致西城十三坊百姓被困其中四十年,差不多都老死的慘事,他們亦聽說了。


    心中悲憫,念經也念得格外認真。


    不為別的,北鬥七星法壇上,還駐留著星星點點的魂魄殘影,一看就知道是修士死後,長久未入輪回。


    河洛派是修真界大宗門之一。


    這種一口氣派出成百元嬰修士的大手筆,足夠嚇暈散修,小門派也心有餘悸。妖狐這等難纏,若非河洛派道人發現,八尾狐潛伏豫州城中暗害低階修士,甚至剿滅他們一個門派,都不是難事。


    “北鬥七星壇那邊的主事人,是河洛派掌門!”


    人群中有散修悄悄議論。


    頓時倒吸冷氣聲此起彼伏,河洛派掌門肯定是大乘期修士,散修一輩子能看到的元嬰修真者少得用不完十根手指!大乘期啊!


    遠遠瞥了半天,他們隻能沮喪的搖搖頭:完全看不出哪裏不同尋常。


    要是沒人提醒,他們還以為那就是個凡人呢!


    看來改日侃自己見過大乘期修士時,隻能胡編亂造所見所聞了。


    萬般喧囂,赤玄真人都置若罔聞,最後拂塵一揮,走下法壇時,有位河洛派長老過來低聲稟告:“魔修那邊傳來消息,李郡守確似毫不知情,還在派人尋找失蹤的胡幕僚。”


    赤玄真人目視那些魂魄殘影向自己深深稽首,緩緩化為虛無。


    他屏聲凝氣,亦向那些死去的同門稽首一禮。


    今生同修,是命是緣,當相謝以做告別。


    來世有緣,或可再見——


    那些死去的河洛派元嬰修士魂魄眷留片刻,最終還是遁入輪回消失了。他們的師父徒弟,在赤玄真人身後,有的眼眶紅了,隻默默不語。


    赤玄真人取走法壇中央的玉鼎,裏麵盛著滿滿的沙土。


    這是小界碎片內古修士留下的殘骸,他們的魂魄在小界碎片打破後,已遠遠飄去,不知是否有入輪回。


    既做禱祝,送亡魂而去,赤玄真人索性收了一些沙土,也放在陣中。


    ——戰鼓聲不聞,故土成廢墟,敵人化塵沙。


    該從這場大夢中蘇醒了,切勿徘徊世間。


    赤玄真人雙手捧起玉鼎,真元神念接上幽冥路途,信手一揚,塵沙蒙蒙飛起,被暗冥深幽的陰氣盡數吞沒。


    在凡人眼裏,就好似灑在空中沙粒被一陣大風全部卷走了。


    “……”


    人群裏,陳禾盯著剛才陰冷氣息翻騰的地方,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他與師兄今天剛回豫州,聽聞官府衙門請了和尚在西城廢墟超脫,也就過來了。沒想到還遇上河洛派掌教赤玄真人,以自身修為開幽冥之途,送死去的門人一程。


    那些魂魄虛影,都是陳禾認識的人。


    四十年…這段時間不短,足夠蜃珠留下更多的記憶。


    這些河洛派的道人,活著時愁眉苦臉,死後也念念叨叨在山壁上吵鬧,無論生死,都曾並肩為戰。而今日一別,再也不見。


    等見到玉鼎傾覆,塵埃消失,陳禾想到儲物袋裏的斷弓與沙土:姬長歌神魂俱滅,再也沒有與昔年守護水寰穀的古修士相逢的那一天。


    有人死了,有人萬劫不複。


    修真飛升,以身求道,就是這樣冷寂無聲的一條路。


    “師兄。”陳禾扯扯釋灃衣袖,示意他們該離開了。


    孰料釋灃毫無反應,陳禾詫異抬頭。


    釋灃凝視魂魄離去的地方,怔怔出神。


    “師兄…”


    陳禾又低低喊了一聲。


    他們在人群中,那些豫州城的百姓有的哭號,有的虔誠念經,還有的隻是來看熱鬧。包括一些散修,並無人注意到他們。


    倒是赤玄真人感應到了什麽,遠遠朝這邊瞥來一眼。


    “走罷。”釋灃回過神來,帶著陳禾離開人群。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滿是陰霾氣息的豫州城街道上。


    陳禾沒吭聲,他在心裏猜測釋灃大約是觸景生情,想到了北玄派覆滅的過往。


    河洛派死去的修士,有掌門赤玄真人相送,三十多年前,北玄派慘劇發生後,釋灃又在做什麽呢?


    ——孑然一身,被扣上血魔的惡名,被人追殺。


    師兄肯定也很想給死去的師父、同門祝禱相送吧!


    陳禾默默記下,決定有時間就去找長眉老道。


    那邊河洛派眾人離開,沒熱鬧可看的散修們也紛紛散去,沒一會陳禾就看見兩三撥低階修士。


    他們的話題還停留在八尾狐身上。


    忽然有人嗤笑:“豫州出了八尾狐,死掉幾十個元嬰修士與眾多凡人,算什麽驚悚消息!京城出大亂子啦!”


    旁邊散修大驚,連忙追問怎麽了。


    “這消息也是大宗派傳出來的!據說接到紙鶴傳音,魔道內訌!浣劍尊者被自己屬下與徒弟殺了!”


    陳禾一聽是這個,沒來由的頭痛。


    趕緊拽著釋灃的袖子,快步向前趕,因為他實在不想聽浣劍尊者玩弄天下人的故事發展。


    幾天前,他們離開京城時,到浣劍尊者在京郊的府邸趁火打劫。


    濃厚的血腥氣,陰森森的氛圍,簡直把傳聞詮釋得淋漓盡致,師兄弟倆翻牆進去後,一路都沒有遇到阻攔。


    因為一個大乘期的魔修都沒有!!


    裂天尊者也不知道去哪了!


    根本找不到浣劍尊者的寶庫!陳禾隻能隨便摸了幾個雪參靈芝走了。


    加上這番天地靈氣混亂,陳禾疑心浣劍尊者是不是玩得太太,都惹得天道有感了。那對師徒,還是有多遠離多遠比較安全!


    釋灃看師弟迫不及待拖自己離開的模樣,眼底泛起一抹笑意。


    隨即這笑意就凝固了。


    陳禾也僵立原地。


    身後那群交換消息的散修,嘀嘀咕咕的說:


    “弑師啊!聽說血魔釋灃也是弑師!”


    “可不是,這些魔修真是好氣魄…聽說浣劍尊者是魔道第一高手,大乘期魔修!看來也不盡其實!他年紀老了不中用罷!”


    “嘖!血魔為了北玄密寶殺死南鴻子,裂天尊者覬覦浣劍尊者的勢力!這手筆都夠大,心也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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