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十三坊有六百餘戶人家,占地甚廣,陳禾他們之前聽到的慘叫聲,根本不是妖狐在附近行凶,而是受到驚嚇的死者親屬家仆驚恐逃出後,慌不擇路狂奔時喊出的。


    新年伊始,就鬧了這麽一出。


    裏正引著罵罵咧咧的衙役們前來察看,坊間吵嘈不斷,直到入夜後才安靜下來。


    妖怪什麽的,大部分人都將信將疑,盛世清寧,天子賢明,哪裏來的妖怪?畢竟不是山野樵家,這裏的人不拜黃大仙胡大仙,說厲鬼作祟或風水相衝更可信。


    隔壁王家為了驅邪,多放了幾掛炮竹。


    濃濃的硝煙味在風中飄蕩,堂屋裏放在祭祀小爐裏的香也燃盡了,隻剩寥寥青煙。


    陳禾整個下午都在房中靜坐修煉,釋灃為他在床榻附近布下的鎖靈陣,大乘期以下的修真者都不會察覺到靈氣流動的跡象。


    指捏法訣,緩緩變換。


    築基期淡金色靈氣自竅穴而出,分流環繞,又在空中與別的靈氣融合,再次回到陳禾經脈中。


    因為釋灃不在,又鬧了妖怪。有所警覺的陳禾刻意放慢速度,並沒有全心沉浸在修煉中。更像是實驗新學會的手訣,順帶積累修為。


    結丹——聽起來容易,其實很難。


    修仙路上,隻這一道瓶頸,就能刷下去四分之三的修真者。


    大宗派的優勢就在於功法好,傳承感悟一流,連丹藥也不缺。


    陳禾年紀尚輕,他原先根本不用愁這事,隻是出黑淵穀後,諸多變故讓他有了深深的危機感。他發現自己有些急躁,索性修煉靜心。


    內視丹田,石中火縮成的小球,老老實實的躺在靈氣裏呼呼大睡。


    丹田就像心髒,不斷讓靈氣換出去,遊走在經脈裏,再補充更醇厚的進來。等著出去堆疊在一起,剛回來的靈氣也默默排到隊尾,這讓石中火像陷在一張厚實舒適的床墊上,附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流動按摩。


    這讓石中火即使是被封印也感到心滿意足,作為一顆滴溜溜的橢圓小球,在陳禾靈力不斷滲透下,養得把這裏當成窩,隻聽陳禾一個人的靈力使喚了。


    隻是想要發揮三昧真火的威能,陳禾的實力稍顯不足。


    陳禾現在隻需要看一眼石中火封印的解開程度,就知道自己修為進度是多少。


    ——還早得很,沒五年也出不了結果。


    心緒一陣浮動,陳禾立刻重新捏了一個法訣,靈氣變換方向,沒有出現絲毫紊亂。這正式北玄派百竅通玄的妙處,修煉時基本不會走火入魔,如果放慢一個大周天的修煉速度,未曾深度入定,甚至還能分心想一些有的沒的。


    陳禾琢磨了一番識海中的蜃珠後,就開始反省自己的急躁。


    他承認,當看到道士從頂棚摔下去時,因為師兄離家他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可是,不應該這麽急的將那個小道士拖回來,應該派傀儡去跟蹤。


    在城門邊也是一樣。


    說不在意陳家,猛地遇到可能是父親的人,還是有些失態。


    陳禾懊惱的皺眉,又換了三四個手訣,再次將靈力調勻。


    他很想師兄。


    要是釋灃在這裏,即使他什麽也不說,但當陳禾垂著腦袋自覺反省錯誤後,隻要看到釋灃在,惴惴不安的情緒就會一掃而空。


    ——犯錯沒關係,搞砸了事也沒關係,有師兄在呢。


    陳禾的胸有成竹,敏銳果斷都隻是一種虛張聲勢的偽裝,他竭力相信自己能做好每件事,但夜深人靜他回憶時,總是要不斷反省。


    失誤、不謹慎、不冷靜…


    陳禾越想越沮喪,這種感覺就好似在胡楊林裏遇到鹽販子,他信口開河說了一通,聽起來完美無瑕,實際上他誰也沒騙過。


    世事往往如此,覺得自己智珠在握的,其實隻是別人沒揭穿。把別人當做傻子,往往自己是最傻的。


    陳禾從不自滿,有時他擔心過頭了。


    沒有釋灃,他仿佛孤獨站於冰封的湖麵上,周圍漆黑一片,他慢吞吞的往前走,看似閑庭信步,其實戰戰兢兢。


    這裏麵的滋味,他不能說,也不會說。


    夜色更寂,風雪不知何時停了,西城十三坊陸續出現了穿著道袍的身影,他們是河洛派的弟子。


    原本妖怪在凡間吃個人,不會那麽快引來大宗派的注意。


    誰讓這隻妖狐倒黴,恰好遇到一個能察覺到它修為的大乘期修真者。


    長眉老道何許人也,他是河洛派現任掌門的師父,豫州距離河洛派並不遠,妖狐吃人後肆意放出濃厚妖氣,不正是想引誘抓妖者上鉤麽?


    蘊含靈力血肉,當然更得妖怪喜歡。


    不顧凡世濁氣,混跡在城裏為凡人抓妖的修真者,實力都很一般。


    這隻八尾狐,狡猾的設下類似圍點打援的策略,一心要等修真者送上門來供它果腹。等盡情吃到金丹期修士,惹來大宗派警覺前,最後擄走一個元嬰期嚼吧嚼吧當零食,逃得無影無蹤,那些大宗派又能怎樣?


    不想這計劃剛剛開始,就要泡湯。


    “該死,怎麽會是元嬰期的雜毛,還這麽多?”


    藏身在一戶宅邸裏的妖狐感到不妙,迅速收斂了作為誘餌的妖氣。


    可惜晚了點,河洛派已經把目標鎖定在這附近。天下最不好惹的門派裏麵,河洛派絕對榜上有名,因為他們會推演天機。


    八尾狐能將氣息隱匿得天衣無縫,奈何對方不靠氣息查探,人家是掰手指算的!


    妖狐原先還為河洛派這樣的特色便於引誘而竊喜,現在悔得腸子都要斷了。


    ——河洛派真的是正道名門嗎?在魔修六大尊者的地盤上,都沒有這麽卓越準確的情報網。白天它剛吃了一個凡人,晚上竟然來了一批元嬰修士?這也太離奇了。


    想歸想,妖狐可不敢坐以待斃。


    跟小門派最高修為隻有元嬰期不同,河洛派元嬰期成把抓,化神期不出奇,大乘期都有好幾個,八尾妖狐在厲害,它也沒法跟傾巢而出的一個大宗派對抗。


    妖狐趁著夜色悄悄翻牆而出,藏匿在陰影裏迅速前行,它一邊咬牙詛咒,一邊暗自在心中下定決心,再也不到河洛派勢力範圍內搞這手,要坑也隻坑小門派。憑他的實力,小門派能夠一窩端,滋味質量可能一般,但勝在舒心安全呐。


    還沒逃出包圍圈,妖狐回頭發現那些修真者果然也調轉方向往這邊來了,頓時鬱悶難當,惡狠狠的打量周圍情況,準備強行突圍。


    這一看,它心中立刻咯噔一跳。


    竟然沒有落單的修真者!!


    不,這些河洛派道人竟然是三個一組,除了負責測算的,其他兩人一前一後,法器直接拿在手中警惕觀望。


    ——你們真的是元嬰期修真者,不是最低階的養氣期廢物?


    明明隨便拖出去一個,都能嚇死低階修士好嗎?


    修真界有個怪現象,修為越高的人越深居簡出,無形中就搞出了一個個小圈子,正道的,魔修的,彼此絕不互相來往,甚至連消息也不互通,這就是妖狐為何有恃無恐的原因。


    但這次跟頭栽得太慘了。


    河洛派直接來了上百元嬰期修真者,還不落單!那副警惕模樣,妖狐就知道自己徹底暴露了,顧不上疑惑,它隻能倉皇尋覓藏身地。


    豫州城不敢出——修真者在凡人居住的繁華之地尚有顧忌,到了荒郊野外可就不在乎了!沒準城門外堵著一群化神期高手,還有大乘期坐鎮呢!


    老巢也不敢回——妖狐還有底牌呢,不到山窮水盡絕不暴露。


    事實證明,它跑得非常及時,這晚帶著河洛派眾道士來抓妖狐的正是長眉老道,他很快根據蹤跡推算出妖狐要逃。


    “散開,取金羅網,準備圍住!


    河洛派眾弟子聽到神識傳音後齊齊騰身躍到半空中,將這片區域圍得水泄不通。


    妖狐連理都沒理,它最好的選擇,就是埋伏在暗處,迷惑一個河洛派弟子,然後吸取他的靈氣,借機藏匿脫身。


    問題是…同時迷惑三個元嬰期修真者,這難度有點大呀。


    “在那棵鬆樹下!”長眉老道果斷喝道,屬於大乘期的氣勢猛然爆發出來。


    妖狐大驚,這下它連猶豫時間也沒了,一咬牙,伸爪撕裂胸口,一滴心頭血祭出,雪白的八尾呈輪狀豎起,天空中立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灰色陰霾。


    “注意,這妖狐要用天賦神通術!”


    據說狐之一族,每修煉出一尾,就多一項神通法門。九尾狐就有逆天之能,不過修真界已經八千年沒見過,也不知道它是怎麽個逆天法。


    妖狐的第八條尾,能瞬間剝離對手控製法器、操縱靈力法術的能力。


    時間長短,視敵人的修為而定。


    如果是元嬰期修真者,這項神通,也許能讓妖狐逃出重圍,但對上長眉老道,就沒有多少威懾力了。


    “哼!”


    長眉道人微微一滯後大怒,神識就待鎖定妖狐。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八尾狐身後那道灰色陰霾瞬間擴大,就像一張薄毯當空罩下,將整個西城十三坊都蓋得嚴嚴實實。


    所有雜音都消失了,坊舍就像隔了一層無形的幕布,坊外一隻黑犬叼著骨頭溜達向前,結果嗷的一聲,結結實實撞了回去,它傻乎乎的看著眼前暢通無阻的巷道,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幾道影子掠過夜空,出現在西城十三坊上空。


    “怎麽回事?”


    “不知道,我的神識感應不到徽機師伯了。”


    “是那妖狐玩的把戲!”領頭的道人恨恨說:“這是一塊小界碎片,它將這裏全部罩進去了,這是打不破的,隻能從裏麵開啟。速速回報掌門,不但西城十三坊六百餘戶凡人的性命堪憂,隻怕我派弟子也將遇險!”


    作者有話要說:小界碎片什麽的,就是裏麵經常說的秘境啊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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