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周圍重臣都呆住了。


    “你……忽然隻聽戴至德指向前方,愕然道:“你不就是那個……


    隻見趙道生的臉皮被燙水一潑,頓時起皺脫落,大塊大塊掉了下來。然而裏麵露出的卻不是鮮紅血肉,而是另一層被燙紅的皮膚——這才是他真正的臉。


    “賀蘭……幾位宰相同時驚道:“賀蘭敏之?!


    “雍王!武後驟然驚怒交加:“這是怎麽回事?!


    賀蘭敏之早在三年前就因罪被流放,行至韶州時被下令處死,然而誰能想到他竟然被雍王李賢派人救了回來,藏在王府裏苟活至今?


    從剛才就忐忑不安的李賢看到實情終於敗露,頓時顫如顛篩,軟得趴俯在地:“母、母親,兒臣隻是……


    “住口!誰是你母親!


    武後轉向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了的皇帝,高聲道:“陛下,剛才宮人已經指認,湯碗端上來時是被雍王內侍接了進去,而太子用湯時身邊也隻有雍王及賀蘭敏之兩人,事情真相還推測不出來嗎?


    “賀蘭敏之因為結黨、貪腐、屢行不軌而被流放鳩殺,雍王卻有膽子欺上瞞下,將這朝廷死犯接回京城藏在府中,甚至讓他近距離接觸太子!


    “雍王!武後吼道:“你簡直膽大包天,到底所圖為何?!


    雍王平時也算是個聰敏好學、為人謹慎的年輕人,此刻卻三魂不見了六魄,在武後麵前隻能一味痛哭搖頭:“我沒有!兒臣是無辜的!請父皇明斷,兒臣真的是……


    “與雍王殿下沒有關係!賀蘭敏之被侍衛架著,仍然掙紮著怒喝:“都是你,皇後!你借刀殺人,栽贓陷害,是你殺了魏國夫人,是你——


    魏國夫人四字一出,皇帝忽然就想起了當年被武後毒殺的年輕美貌的賀蘭氏,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啪!


    這時一聲重響,眾人當即愕然,隻見謝雲甩手一耳光把賀蘭敏之打得抽了過去。


    “賀蘭敏之下毒謀害太子,因為懷化大將軍與我及時趕到的緣故,一定還沒來得及銷毀罪證。謝雲頓了頓,道:“來人,搜賀蘭敏之的身,將合璧宮裏外全部搜查一遍。


    殿前侍衛你看我我看你,遲疑著不敢動。


    謝雲冷冷道:“怎麽,我使喚不動羽林軍,是嗎?


    單超幾乎無聲地吐出一口酸熱的氣體,半晌低沉道:“去!


    侍衛這才紛紛抱拳退了下去。


    賀蘭敏之當然不會蠢得把□□藏在自己身上,但也根本不用大動幹戈搜宮。片刻後侍衛來報,殿門前花叢下發現青瓷藥瓶一個,打開來空空如也,但瓶壁上還殘存著鮮紅如血的粉末,經禦醫查看過,確認是摻了朱砂的鶴頂紅。


    鐵證如山,不容辯駁,戴至德等幾位宰相當場就爆了。


    “你這孽子!武後氣得全身亂戰,甚至不顧天後的儀態,上去就重重給了李賢一記窩心腳:“——我哪裏對不起你,你竟敢害當朝太子的命?!你想死嗎?!


    李賢止不住地痛哭喊冤,賀蘭敏之狂吼道:“不要牽連雍王!不關雍王的事!是我改頭換麵去做了王府下人,是我為了報複謀劃這一切,雍王殿下什麽都不知道!


    謝雲上前一步要點賀蘭敏之啞**,但戴至德忽然起身,用全力抓住了謝雲的手:“謝統領要幹什麽?縱然此人罪該萬死,也該容他坦陳罪行,急著封口是做什麽?


    不愧是名相,謝雲霎時喉頭一堵。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戴至德被肩上傳來的一股巨力拽得向後退去,同時橫裏伸出一隻手來,把他跟謝雲斷然分開了。


    “你……戴至德臉頰肌肉重重一跳:“單將軍?


    “戴公說話歸說話,莫要動手。單超不知何時竟然從皇帝身邊大步走了過來,彬彬有禮而又不容拒絕地把戴至德推了開去。緊接著他並不看謝雲一眼,轉向侍衛吩咐道:“聖駕在此,安危不容有誤,把賀蘭敏之押下去容後審問。


    謝雲意欲阻止,那一瞬間卻已經失去了機會。


    賀蘭敏之被侍衛押著向殿外拖去,不斷掙紮大吼大叫:“陛下!想想當年臣的母親韓國夫人,想想冤死的魏國夫人!雍王是無辜的,雍王什麽也不知道啊陛下!陛下——


    謝雲轉過頭來,與單超冷冷對視。


    謝雲眉角上揚,眼梢修長,眼窩深邃幽亮。當他從這個角度直勾勾盯著什麽的時候,那俊秀堅冷的輪廓便異常明顯,讓人怦然心動。


    單超閉上眼睛,數息後複又睜開對他搖了搖頭。


    “適可而止,他用旁人無法聽見的聲音輕輕道。


    賀蘭敏之的身影漸漸遠去,餘音卻繞梁不絕,仿佛尖錐狠狠刺著皇帝的心髒。


    九五至尊似乎忽然老了十歲,原本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上浮現出死灰,嘴唇幹裂顫動,似乎想要說什麽。


    “皇後……他嘶啞道。


    武後一言不發,直直站在他麵前。


    “那刁奴所為,應該與他人無關,雍王一貫尊重兄長,友愛弟妹,不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武後俯視皇帝的眼底卻忽然浮現出了嘲諷的意味。


    ——和當年一樣,她想。


    這位多情的仁厚之君,果然和記憶中一樣,一輩子都沒有改變過。


    “陛下想起魏國夫人賀蘭氏了?武後忽然柔聲問。


    皇帝呐呐不言。


    “我猶記得賀蘭氏香消玉殞那年,聖上下朝,得知死訊,當場嚎啕大哭,傷心落淚之處較今日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武後聲音微停,笑道:“今日陛下為太子所流的淚,怕是連當時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


    幾位宰相都小心翼翼地低下頭。


    皇帝麵色略有難堪,別開了目光。


    “聖上雖然仁厚,但那仁厚未免也太偏頗了些。雍王為何冒死收留納蘭敏之,為何要對東宮之位心懷不軌,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尊重兄長友愛弟妹這八字評語不覺太可笑了麽?


    李賢失聲哭道:“兒臣真的沒有!兒臣對儲君之位絕無任何念頭,皇父明斷啊!


    “雍王哪裏不尊重友愛?皇帝發著抖反駁:“朕哪裏有一個字說錯了?


    武後冷笑一聲:


    “是麽,陛下?


    “他尊重友愛的明明是他親生兄長納蘭敏之,至於太子李弘及太平公主等,何曾是他的親兄妹了?!


    各位宰相麵麵相覷,表情如遭雷殛。


    單超瞳孔驟然緊縮,萬萬沒想到武後竟然在這個時候,在重臣麵前,堂而皇之把雍王的身世之秘一把掀了開來!


    “你以為暫時保住了賀蘭敏之,就能洗清雍王的嫌疑?謝雲在他身側輕輕道:“別天真了,單大將軍,天後想拖他下水的時候,便有一千種辦法能拖他下水……


    “……那你呢,單超勉強發出低啞的聲音:“將來有一天她想拖你下水的時候,你打算怎麽辦?


    “我已經在水裏了,謝雲淡淡道。


    “你胡說八道什麽?皇帝怒火滿麵,但那過分尖利的聲音卻給人一種虛張聲勢的感覺,說:“弘兒跟太平怎麽不是他親兄妹,你失心瘋了嗎?


    “我再失心瘋,也不會記錯自己生了幾個孩子,也不會一覺醒來便誤把親姐姐的遺腹子誤當成是自己親生的!


    武後聲音剛落,李賢麵色煞白:“母親,你、你……


    皇後疾步上前一把拎起李賢的衣襟,指著他的臉,對皇帝怒道:“我看在陛下的麵上才咬牙認了這孽種,對外宣稱是我在祭拜昭陵的路上生的,這二十多年來何曾有過虐待他?可少過他吃、少過他穿?!


    “如今他翅膀硬了,野心膨脹了,背著你我收留賀蘭敏之,以至於害死了我的親生子!害死了我大唐的儲君!


    皇帝惱羞成怒,幾次想打斷她,竭力張嘴又發不出聲音來,隻見滿頭滿臉漲得血紅,眼珠血絲密布,額角青筋根根暴起,看上去極為可怕。


    “這大逆不道、兄弟鬩牆的東西,現在卻成了名義上的嫡長子,還將成為你們明天所要效忠的帝王!武後猝然轉身,華麗的紅寶鑲嵌純金護指從幾位宰相臉上一一指過去,喝道:“你們甘願向這血統不純的孽種三拜九叩,尊奉這種人位登九五?!


    戴至德等幾人都遲疑了。


    東宮黨雖與皇後互為死敵,但眼下局勢詭譎難辨,如果雍王真的涉嫌害死了太子,他們如何能不替太子報仇?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願意效忠雍王,以雍王為陣營對抗天後,也不見得能落到什麽好下場——一朝天子一朝臣,雍王有自己的嫡係人馬,剛被拖下去的納蘭敏之不就是個最好的例證?


    就在這麽一遲疑間,武後已把雍王狠狠往地上一扔,高聲道:“來人,禁衛軍!雍王李賢秘藏死囚,毒殺太子,即刻查抄王府,押進刑部天牢!


    竟然直接跳過大理寺下了刑部,顯而易見是要雍王的命了。李賢悲愴吼道:“皇父——!


    話音剛落,皇帝踉蹌起身,竭力向前伸出手像要阻止什麽。


    但他麵頰肌肉痙攣,手臂急劇顫動,竭盡全力都隻能從喉嚨中發出咕嚕咕嚕的痰聲,旁人隻能聽見幾個含混的“不要、“放開,便隻見皇帝雙眼倒插,整個人向後翻去!


    周圍響起驚呼:“陛下!


    隻見勁風呼嘯,人影一閃,單超已衝上前來,電光石火間扶住了皇帝。


    然而皇帝的情況十分不妙,隻見他五官歪斜抖動,口角流出了涎水,竟像是中了風邪!


    這一變故來得太過倉促,哪怕是在官場沉浮久了的宰相們都未必能立刻衡量出局勢輕重;然而不知為何,就像某種流傳於血緣中的直覺般,極度複雜的政治現況在單超腦海中抽絲剝繭,瞬間化作了一個清晰的念頭:


    太子已死,雍王失勢,若皇帝就此中風癱倒,那大明宮中就再也找不出能和武後抗衡的勢力了。


    怎麽辦?!


    大殿群情聳動,武後朗聲道:“還不快宣禦醫?!


    單超急促**,忽然伸手按住了皇帝顱頂幾處大**,咬牙將真氣源源不斷輸送了進去。


    這其實是非常危險的,畢竟誰也不知道皇帝病情如何,頭顱要**被刺激後會不會驟然一命嗚呼。但中風發展過極其迅速,往往不過數息之間,如果不當機立斷的話,再等禦醫過來,必定藥石罔救,什麽都遲了。


    自古多少帝王都是可以共患難,不能同富貴,武後亦是如此。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隻有武後處在危機中時,她所依仗的謝雲,才是最安全的。


    “你幹什麽?武後厲喝道,步伐一轉匆匆走來,就要去阻止單超。


    然而就在此時,謝雲站在混亂的人群後,袖中倏而一彈指。


    ——無形的氣勁如利箭般射出,轉瞬擊中了武後的膝蓋!


    武後一個踉蹌,猝不及防險些摔倒,宮人驚呼著擁了過來。


    就那麽短短片刻的時間空隙裏,皇帝在單超手下一個抽搐,睜開了眼睛:“……單……單將軍……


    “肅靜!


    單超回頭麵朝殿下眾人,蘊含內力的清朗男聲瞬間壓倒了一切:


    “——陛下已醒,速傳禦醫!


    武後被宮人攙扶著站起身,麵色驀然劇變。


    “雍王……皇帝聲音含混不清,但仍能聽出斷斷續續的字句:“把雍王押回府邸……單超率羽林軍日夜看守,不得進出……


    “賜單將軍金書鐵券、尚方寶劍,任何企圖衝撞者,殺……殺無赦!


    皇帝在周遭大驚失色的目光中掙紮起身,胸膛如拉風箱般漏氣,喉頭發出了可怕的堵痰聲。


    緊接著他兩眼一翻,徹底厥了過去。(83中文網 .83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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