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不氣,說了我心頭直冒火!我剛才打從廳前經過,偷聽到老爺和夫人商議要把你嫁給天城的傻子王爺樂王,犧牲你替老爺打通官路。”傻子耶!這種男人還能嫁嗎?根本是賣女求榮。


    “什麽樂王?!”臉色刷地一白,她驚得滑掉手中的鮮桃。


    那個曾是天縱英才、智勇雙全的二皇子,如今是整日傻笑,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樂王?


    “聽說天城裏的高官大臣都不願將閨女下嫁,怕誤了女兒一生,紛紛佯稱有婚約在身,推卻婚事,隻有像老爺這樣的小官才急著巴結,巴不得馬上和皇室攀上關係。”冬雨說得很憤慨,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她的意思非常明了,真正疼愛閨女的官員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狠心割舍心頭肉,是非不分的隻求自己發達,罔顧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悲涼。


    老爺的全無父女情教人心寒,嫁豬嫁狗也比嫁一個傻瓜好,一旦嫁入樂王府,她家小姐的苦日子才要真正開始,而且永無逃開的機會。


    “你真的聽見爹爹要將我嫁入樂王府?是不是你聽錯了?爹他不可能……”話到一半的單無眠無法再為爹爹說項。連親生女兒都視若無睹的人,他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小姐,奴婢聽得一清二楚,絕無耳誤,而且還是夫人的提議。她說,養著一個不事生產的人,不如讓她去做些有意義的事。”夫人的口氣是幸災樂禍,存心看人笑話。


    “大娘她……”她不由得苦笑,拾起滑落的桃子繼續清洗。“如果是由她口中說出,八九不離十是千真萬確,她一向對我小有微詞。”


    “什麽小有微詞根本就是把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看待,每隔幾天就顯顯官夫人的威風,要小姐做這做那,不時言語羞辱、動輒打罵,小姐的處境還不如奴婢快活。”至少她每個月還有薪餉可領,雖然少得可憐。


    曜陽王朝的奴婢製度采終身買斷和簽契約型,以幾年為限,冬雨家貧,家中食指浩繁,因此以十兩賣斷,賣身為婢。


    不過,管賬房的老管事還是會撥幾文錢當月薪,讓這些身世可憐的下人買買涼水,或是納雙新鞋,不致阮囊羞澀地穿得破破爛爛,有失縣太爺顏麵。


    “瞧你這嗆性子,比我還氣憤,大娘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咱們忍忍也就算了,別跟她一般鬥氣。”她們在她眼中是小指一搓便能搓死的螻蟻,拿什麽跟她嘔氣。


    “還要忍到什麽時候?她都要你嫁傻子王爺了!小姐這一嫁是萬劫不複,再無回頭日。”小姐這一生還不夠委屈嗎?夫人真是太欺負人了。


    蛾眉低垂的單無眠纖指輕顫,任由凍人井水由指間滑過。“這是我的命,怨不得人。”


    嫁人是好事,可以擺脫大娘的淩虐和單府這座華麗的牢房,可是相對的,她要付出的代價卻是難以承受的一生,教人怎麽不欷籲。


    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有得就有舍,取舍之間捉捏難定。


    “小姐幾時甘願由人擺布了,我們釀製桃子酒和李子蜜餞不就是為了……”


    纖纖素手倏地捂住冬雨口無遮攔的嘴。


    “噓!小聲點,別讓旁人聽見,不然咱們就有苦頭吃了。”尚未達到既定的目標前,絕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每一房、每一妻妾,包括單春霧、單雨霏這兩位小姐,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銀可使,添購胭脂水粉、金鈿翠珥,個個穿金戴玉,光彩奪目。


    唯獨生母早逝的單無眠什麽也沒有,連居住的地方也是府裏最小的院落,以前是堆放柴薪用的,現在勉強是她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


    自幼便在大娘的欺壓下長大,她學會了一套求生之道,想要有朝一日不再讓人輕賤,她必須要有自保能力,攢足銀子以備不時之需。


    所幸大娘愛吃果子,老是刻意在她的院子裏吐出果核,以堆積垃圾為樂,因此不大的庭院便長出小苗,曆經數年長成結實累累的果樹。


    一日被大娘罰著抄寫千字文一百遍,她寫乏了便在桃樹下打盹,突地一顆成熟桃子往下掉,砸到她後腦勺,她抬頭一望,頓然靈機一動。


    既然有現成的果子可釀酒,何不試試!於是她花了三年的時間釀出甜而不膩的桃子酒,再佐以微酸的李子蜜釀,由冬雨偷偷地拿到外頭去賣,果真能掙得些許小碎銀。


    “怎麽又在弄這些上不了台麵的小玩意,天生的賤胚就是改不了卑賤的心性,爛泥扶不上牆。”尖酸刻薄的聲音先到,才見肥碩的身影跨進紅磚拱門小院落。


    “大娘。”一見來者,單無眠連忙由小凳子起身,福了福身請安。


    “誰準你喊我大娘了?賤丫頭,你隻能跟仆傭們一樣稱呼我夫人。”憑她低賤的身份,還妄想是千金小姐。


    “是的,夫人。”她態度恭敬,不敢違抗。


    何雲芳滿臉不悅地朝她額頭戳去。“瞧瞧你的窮酸樣,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材沒身材,整日沒個分寸的和下人混在一起,我瞧了就心煩……”


    “夫人,別忘了那件事……”顯得氣勢比妻子弱的單上南輕扯她袖子,提醒他們來此的真正目的,還有要緊事要辦。


    她冷冷斜睨了一眼,自個就著圓椅一坐。“賤丫頭,算你運氣好,我跟老爺替你覓了門好親事,下個月初九是好日子,你就八人大轎給抬過門,高興吧!”


    “敢問夫人是哪戶人家?為什麽這麽急?還沒納采、下聘……”她試圖拉回婚姻自主權,不想隨人擺弄。


    何雲芳不耐煩的一揮手,“叫你嫁你就嫁,哪來那麽多廢話?有人肯要你就該偷笑了,還想挑三撿四,真當自己是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呀!”


    “夫人若不給無眠一個明白,無眠不嫁。”她早知此言一出,大娘必然會責罰她。


    果然,一個巴掌聲立起,她白皙的麵龐登時浮起五指紅印。


    “我養條狗都比養你有用,你以為你能說不嫁嗎?我決定的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你識相點就給我自個兒上花轎,別讓我五花大綁地押你上轎!”對她,她一點也不心軟。


    “夫人……”她怎能罔顧她的意願,強人所難?


    “夫人,你別動怒,熄熄火氣,氣壞了身子可是跟自個兒過不去,讓我和她談一談。”麵對妻子是一團和氣的單上南一轉身,立即擺出高高在上的官架子。“無眠,嫁人這事對你有利無弊,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承認你是單家的女兒嗎?”


    “這……”她真正想做的是讓娘親有個名份,供奉於單府祠堂。


    “現在機會來了,我不隻讓你以三小姐身份出閣,還給你一筆錢,隻要你替我辦妥一件小事,事成之後,你便可以拿著這筆錢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外麵的世界……父親的話讓有意翱翔的單無眠心動了。


    第二章


    “啊——不要呀!不要再來追我,奴婢不是奶娘,不要脫我衣服……快放手,不要捉住我的衣服……嗚!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你這傻子快走開,不然我打你……”


    一名花容失色的貌美侍女哭喪著臉,驚慌不已的拉著硬被扯開的衣襟,腳下的粉蝶繡鞋沾上泥土,跑不快的尖叫連連,不停地喊著求饒聲,最後還不敬的語出威脅。


    而在她身後追逐的是一位衣衫不整的白衣青年,身上的衣物早已不知染上何物而汙濁,披頭散發地嗬嗬傻笑,嘴裏還咬著女子一截被撕破的衣裳,似乎十分得意搶到“無價寶”。


    “我不是傻子,我是王爺,你不可以打我,阿陽說這是犯上,你要是打我就砍你雙手……嗬嗬!本王是好人,不砍人手,你快過來給本王爺抱抱,本王餓了要吃奶……”好大好圓的胸脯,他一定能吃得好飽。


    侍女嚇得直揮手,抱胸不放,“我沒奶啦!王爺,奴婢還沒嫁人,哪來哺育稚子的乳汁,你不能對我亂摸亂碰,我要叫人了……”


    “誰說不能摸、不能碰?阿陽明明說你是皇後娘娘送給我的奶娘,你要喂我,快點喂,本王喜歡你大大的胸脯。”看起來好好吃,奶量充足。


    看他舔著嘴,一臉饞相的樣子,她臉色白得快要哭出來,“夏侯侍衛他騙人,奴婢是來服侍王爺的日常起居,並非侍寢的妾侍,王爺別被壞人蒙蔽了。”憑他那副傻相也想強壓牡丹,簡直是提籃子打水,沒著。


    真要讓他辱及了身子,她也沒臉見人了,姐妹們肯定笑話她葷素不忌,挑也不挑地給傻子破身,成了傻子娘。


    “你壞、你壞,不許說阿陽壞話,本王不吃奶了,要打你,打死你,壞嘴巴亂說話,打爛你的嘴,看你敢不敢再說阿陽是壞人……”心壞掉就要修一修,打碎了混泥巴再做一個新的。


    身材高大的男人散著發,行為宛如五歲稚童,掄起拳頭追打個頭不到他肩膀的綠衫姑娘,像是在玩,又似孩子氣的追跑,一邊捶打一邊嚷叫。


    可是他的力氣奇大,不曉得要控製打人的力道,看似胡亂揮動的雙掌每捶一下就像要斷入骨頭一般,讓挨揍的人從骨子裏疼了起來。


    很快地,原本容貌姣好的侍女已渾身是傷了,這邊腫一塊,那邊淤紫一大片,下巴是拳頭印子,手臂、肩頸和臉全是被打的痕跡。


    痛得很嘔的侍女見四下無人,想反抽帚柄回手,趁機讓傻子王爺吃吃苦頭,可事情怪得很,她隻要一有動作想做什麽,馬上反食惡果,重重的拳頭如影隨形地落在她身上,讓她隻能抱頭亂竄。


    “救命呀!王爺要打死人了,快來人啊,誰來救救我……啊!好痛,不要再打了,王爺,拎月不敢了、饒了奴婢……嗚!我的臉……”人全死光了嗎?居然沒人出麵幫她一下?


    偌大的樂王府雖然仆傭上百,輪班守衛的侍衛也有四百名,不過大多在府裏待久的人,深知樂王的小脾性,因此他一鬧起來沒人能阻,隻能等他累乏了,自會倒地就睡,再由他的貼身侍衛抱回寢居休憩。


    所以大夥兒識相地躲得遠遠的,不去當那個不知變通的倒黴鬼,府有傻王已經夠不幸了,幹麽還自找苦吃,有事沒事閃遠點總沒錯,誰管新來的奴才死活,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你在哭什麽,府裏死了人嗎?我要掛白燈籠玩,白燈籠,快去找白燈籠來,所有的樹上全掛上白燈籠……”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嘻嘻哈哈,他手舞足蹈地要玩燈籠。


    “不行啦!不能掛白燈籠,又不是……”她不敢說出來,怕是唯一死刑。“奴婢是哭王爺打人很痛,我的手骨快教你打斷了。”


    樂王是當今聖上的二皇子,他一無妻妾,二無子嗣,要是府裏高高掛起白燈籠,那是誰要薨亡了,是帝王後妃,還是當今太子?這是殺頭大罪,萬萬使不得。


    “真的很痛哦!那本王給你呼呼,用特製良藥治你的痛痛。”他討厭別人哭,她哭得很難聽。


    “什麽特製良藥……喔!不要,奴婢不痛了,王……王爺留著自個兒用……”一見他手掌攤開之物,拎月一陣惡寒往頭頂衝。


    樂王偏過頭,咧開嘴,“沒關係,本王還有很多,分你一點是本王的仁慈,你要快點上藥,痛痛就不見了。”


    “別……別過來,奴婢求你了,王爺……不要……啊……不要不要,快拿開,你的手不要碰我,奴婢不要,王爺放過我……”


    跌坐在地的侍女哭得抽抽噎噎,麵容慘白地直喊叫,她潔白皓臂不斷地推撥,人如初遇五月暴雨的殘花,嬌弱地屈服於男子淫威。


    她哭得好不傷心,人都快厥過去了,一臉驚恐地隻求逃出生天,不願落個名聲敗壞的不堪。


    “這裏是怎麽回事?鬧烘烘地全無規矩,成何體統?”不像話,真是胡來!


    八名唇紅齒白的公公在前頭開道,十數名衣裙飄香的宮婢隨侍兩側,眾人簇擁的一頂金鑲鑾轎中,垂穗金蔥的水波紋竹簾一掀,一名衣著華美的雍容貴婦在侍女的攙扶下步下轎。


    她款款走了數步,眼神複雜的看了看嘴角流涎的男子,似憂似惱地多了幾分心思。


    “娘娘救命呀!王爺他傻了,奴……奴婢不敢服侍,求娘娘慈悲,救救奴婢呀……奴婢會死的……”她再也不自作聰明,以為傻子好欺。


    “他真的傻了嗎?”一雙明豔的眸閃了閃冷芒,對此一說抱持三分懷疑。防人猶須三尺深啊!


    “傻了、傻了!皇後娘娘,他絕對是傻子,奴婢句句屬實,絕無虛言。”人要不傻怎會盡做傻事,她是活生生的見證。


    麵容矜貴的美婦垂目一睨,“還不起來嗎?都幾歲的人了,還賴在卑賤的奴婢身上,真對她有意思就收入房,大庭廣眾之下行男女之事也不知羞恥。”


    明黃色鳳袍內繡雲紋,一身尊貴的女子麵無笑容,冷目凝視坐在侍女腰際的傻氣王爺。


    “什麽是收入房?是不是收到房裏的櫃子裏?可她那麽大,櫃子塞不進去。”他語氣天真,十分苦惱櫃子怎麽塞人。


    “樂王,你的手在幹什麽?不就是中意她軟腴香嫩的身子。”說是孩子心性,卻也是男兒之軀,早該懂得情欲一事。


    樂王忽地一笑,高興不已的將大手從侍女的大胸脯上移開。


    “母後,她痛痛,兒臣幫她上藥,母後說兒臣乖不乖?”他又跳又蹦,渴望受到讚美的樣子,兩眼眨巴眨巴地,好不純真無邪。


    “你說你在替她上藥?”她眸光一閃。


    “是呀!母後,阿陽說兒臣很善良,要做很多很多的好事,我要做助人為樂的樂王。”大家都很開心的笑,他也笑。


    “你不覺得她模樣嬌美、身段妖嬈嗎?心口熱熱的想要親近她,剝掉她礙事的衣物。”朝雲皇後笑得慈祥,可眼底全無笑意。


    “熱熱的?兒臣沒有受風寒呀!母後生病了嗎?兒臣有藥治百病……”樂王說著的同時,兩手朝皇後的明亮朝服一抹。


    “這是什麽?”一股惡臭氣味傳入鼻翼,為維持帝後儀態,她僅眉頭一顰。


    “是藥呀!母後沒聽見嗎?小黃受傷的腳一抹上藥就好了,活蹦亂跳地在籠子裏吃核桃。”樂王笑得嘻嘻哈哈,渾然不知闖了禍。


    小黃是外邦使臣進貢的花栗鼠,皇上一瞧挺討喜地,便把它賞賜給小兒子,讓他有個有趣的小東西陪著玩。


    “拎月。”皇後語氣略重。


    眼眶淚水浮動的侍女哭聲低啞,“是屎呀!娘娘,王爺不知打哪弄來的,還溫熱著。”


    “什麽?是……出恭物……”她臉色一變,連連後退數步。


    一聽樂王抹了皇後一身屎,一旁的太監、宮女個個麵色驚惶,連忙上前服侍,有人取來新袍子替換,有人手忙腳亂地換掉沾了穢物的鳳袍。


    香油輕灑,掩去難聞的屎臭味,灑上花瓣的淨水以帕子沾濕,輕拭素潔鳳腕,將不該存在的異味一並除去。


    一番折騰後,身居高位的皇後娘娘才稍緩霽色,未降罪一幹侍從。


    “樂王,你太胡鬧了!怎可荒唐度日,不找個人來管管你,皇家顏麵就要盡喪在你手中。”真傻?裝傻?她定要查個分明。


    “管我?”他眨著眼,不明白她在說什麽。“我有阿陽呀!他最愛管我了,不許我光著身子跑來跑去,還逼我每天默一篇文章……母後,兒臣頭很痛,不想讀書。”


    “不行,多看詩詞才能長智慧,而且夏侯隻是你的近侍,沒法十二時辰都看住你,本宮想了個主意,讓你不失皇家尊榮。”她仔細觀察他麵上細微神色,一絲一毫不錯過。


    “不依、不依,母後肯定又要處罰兒臣,兒臣沒做錯事,不受罰。”他耍賴地踢著腳,一副她若要他多做功課,他就要生氣了。


    皇後嘴角一揚,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不是罰,是好事,本宮見你年歲不小了,也該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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