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著她後腰的冰冷物體絕非玩具槍,在她打算掙紮呼救之際,聽到了拉開保險栓,扣扳機的哢嚏聲響。


    螻蟻尚且偷生,她不拿生命開玩笑。


    “治安再良好的地方也有危險,我們總要保護自己。”擁槍自重是有錢人的特權,用不著大驚小怪。


    “但在我國而言,他已觸犯。”她神色自若道,不因人在槍口下而有所畏懼。


    “我知道你有辦法逃避法律的製裁,若被強製驅離,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美目冷銳地一閃。“你很會說話,而且很有自信,不過我不得不同情你,為你的天真。你真以為你得到他嗎?你沒想過他為什麽突然對你這麽執著?”


    “老實說曾經想過,不過後來想開了,如果愛情也有所謂的保存期限,那我該做的,是好好把握並享受它。”她故意說得輕鬆,好卸下羽田晴子的防心。


    “我看你能灑脫到幾時,如果你曉得自己隻是代替品還笑得出來嗎?”她將給她重重一擊。


    “代替品?”趙瀠青微露疑色。


    羽田晴子素手一揚,身側的英挺執事遞上一隻牛皮紙袋。


    “他愛的人根本不是你,你被騙了,他思思念念的是這個女人。”


    一張沒有臉孔的素描紙從紙袋滑出,除了大而有神的靈璨水眸外,以下的五官是一片空白。


    “你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他連作夢都喊著她的名字,長得像她是他看上你的主要理由。”哼,還能不心痛嗎?沒有女人能忍受自己是別人的替身。


    幽幽一歎,趙瀠青臉上流露動容柔光。“她叫織夢對吧!”


    她訝然。“你怎麽知道?”


    “天底下沒有一模一樣的雙瞳,因為織夢就是我。”他憑殘存的記憶畫出她的眼睛,想找尋她。


    說她傻,那男人才真傻,在茫茫人海中,追尋著一個不確定是否存在的女人。


    “什麽?”她就是織夢?


    看得出羽田晴子非常震驚,她處心積慮地為奪回所愛,沒想到早是人家的手下敗將,她輸得一敗塗地。


    “人太執著隻會令自己受傷,你何不放過自己,他不愛你……”已成定局。


    那句刺耳的“他不愛你”一出,羽田晴子立即愀然變色,神情陰沉的露出憎恨目光。


    “如果你不在了,他還會愛你嗎?”老天不眷顧她,她就自己創造機會。


    看到佐藤亮出黑管槍口,趙瀠青凜麵一喊,“不要做傻事,若我真有個萬一,他絕對不會放過你。”


    她嗬嗬低笑,眸色染狂。“失足墜樓與我何關?順便一提,你現在站的位置正是當年若雅表姐掉下去的地方,她驚慌尖叫的聲音好悅耳。”


    “你把她推下樓?”她將心中的猜測說出口。


    羽田晴子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罪行,反而得意的描述,“誰教她不肯把我要的男人讓給我,還說寧可死也不要讓他成為我的,我隻好成全她了。”


    本來表姐隻是想作戲,她甚至還打了電話要夏大哥來替她收屍,然後裝模作樣的借酒澆愁,控訴夏大哥的冷漠無情,而她被表姐找來演勸阻她別輕生的角色,但她越想越不甘心,為什麽她要成全表姐,明明她的條件也不差,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表姐因為喝了酒,力氣敵不過她,拉扯之間墜了樓。


    她則在夏大哥趕來之前逃離現場。


    “你殺了她……”趙瀠青開始有了害怕的感覺,畢竟羽田晴子的癡迷已到了病態的程度。


    她陰陰地笑道:“你要自己跳下去,還是先在胸口開一槍?一樣是死,我讓你有選擇權。”


    配合得很好,主人的話一說完,盡責的佐藤朝趙瀠青的腳旁開了一槍,濃濃的煙硝味彌漫,地下多了個嵌了子彈的小洞。


    “你逃不過法律製裁的,何必自誤誤人?”她被逼著移動腳步,一步一步靠近牆邊。


    “至少沒人可以得到他,他還是我的……”


    驀地,時間像凝固似的,話說到一半的羽田晴子動也不動地定住,她臉上表情不變,飄動的裙擺也固定在某個角度。


    連風都是靜止的。


    “幸好趕上了,不然又會被某人罵我無能。”分秒不差,英雄式的出場。


    “咦!你是……”好眼熟。


    壓低的帽簷一掀開,一張相當稚氣的臉露了出來。“幸會了,織夢者。”


    咦!為什麽這麽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漫無邊際,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層層黑霧似厚重的牆,讓人寸步難行。


    驀地,黑暗中多了一抹光亮,一盞長腳的路燈在前麵引路,它的微光下是一張清妍出塵的女性臉孔。


    “奶奶,你的防護網也布得太縝密,存心想考倒你孫女嗎?”


    走了將近一小時仍看不到出口,薄汗微沁的趙瀠青有些喘,她啟動織夢能力,繼路燈後又織就科幻片中才有的飄浮板,她坐在浮板上前進。


    不過又過了許久仍不見盡頭,她疲態漸露,取巧地畫出一扇門,她在心裏默念著想去的地方,伸手將門打開。


    突然間,一道炫目的白光打向她雙眼,突如其來的強光讓她睜不開眼,好一段時間才慢慢適應。


    但是她一睜開眼,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住,高樓大廈林立,半空中掠過的不是鷹鳥,而是飄浮列車,人以漫步的方式在天空行走。


    這是一座浮於水麵的城市,底下是噴水的鯨魚,色彩斑爛的魚群優遊其中,還有大海龜帶著小海龜,熱鬧而繽紛。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也佩服奶奶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居然平空創造出如此虛幻的居住環境。


    “你不該到這個地方來,快回去。”太胡鬧了,不知其危險性。


    朗朗晴空下忽然飄來一朵烏雲,一名穿著牡丹繡花旗袍的女子從雲中走出,阻擋她的去處。


    “奶奶,我是特意來找你,想請求你一件事。”真的太久了,該是讓自己自由的時候了。


    “咦!你認出我了?”花樣年華的女子漸漸變了模樣,烏發染銀,背微駝,斑斑皺紋老化了俏麗容顏。


    古雁玉恢複原有的容貌,是名七十有餘的老嫗,她察覺有人侵入她固若金湯的夢境,因此特來查看,沒料到闖入者是她親孫女。


    “奶奶,我是受人所托,請你放了她的父親。”就算不是為了別人,她也早就想到夢裏見祖母一麵。


    “父親?”她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身陷夢境太久,有時她也分不清何是真、何是假。


    “一個名叫張家慧的女子,她要找回疼愛她的父親。”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尋求織夢者的人,皆是為了滿足個人私欲,想利用她的織夢能力發大財。


    直到碰到容貌絕豔的超能力研究者,她才了解自己錯得有離譜,誤解了追蹤者的心願,並不是每個人都對夢感興趣,他們要的,隻是一家團聚。


    至於那個戴棒球帽的男孩,他叫“炎風”,是個能使時間暫停的超能力者。


    之前,他便是利用暫停異能注射藥劑到她體內,取出約十西西的血液樣本。


    “姓張……嗯,張……是張偉文吧!你要我把他放出夢境?”妥當嗎?他可是整起事件的主謀。


    “是的,奶奶,該結束了,當年害死父親的人所剩無幾,他們的下場都不是很好。”滿淒涼的,受到妥善照顧的幸運者少之又少。


    有人已經死了,有人遭到棄養,躺在陰暗汙穢的安養中心,有的像張家慧的父親,勉強用呼吸器維持生命,但再精良的科學儀器也阻止不了他健康上的敗壞。


    聞言,她眼神黯然的歎了口氣。“就算我想放他們走,他們也不一定肯離開,你自己看吧!”


    古雁玉一揮手,眼前的畫麵轉到室內,不見老態的張偉文意氣風發地坐在豪華辦公桌前,提筆批示公文,桌上立了個燙金名牌,寫著“社長張偉文”。


    而他大腿上坐了一個小女孩,他邊辦公邊慈愛的逗弄女兒,一旁還有溫柔美麗的妻子笑著為他送上咖啡。


    不隻是他,當年和他一起策劃騙局的人全都位列高官,共同治理這座古雁玉創造出來的城市,他們不會老、不會死、不再有病痛。


    有錢、有權、有女人,想要什麽就有什麽,這是所有男人的夢想,誰舍得拋棄名利權勢。


    這便是古雁玉想給孫女看的,當初隻是想困住他們的用意已經失控,隨著越來越貪婪的欲念,她必須不斷地編織更美好的遠景來滿足他們。


    “爸爸……”


    驟地睜大眼的趙瀠青熱淚盈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風采依舊的父親抱著十歲的她開懷大笑,搖著波浪鼓逗她開心。


    她從沒見母親那麽嫵媚過,嬌媚地依偎父親身旁,眼中滿是崇拜和依戀。


    “在他臨死前的那一刻,我感應到他快死了,他作了個回家的夢,所以我‘越界’到他的夢裏把他帶出來。”一個做母親的私心。


    “越界”是把一個人從他的夢境帶到另一個人的夢境中,這對織夢者而言是相當危險的行為,而且也不被允許,因為能力不足者有可能在中途迷失了,導致兩人成為夢的孤兒,無處可去。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拭著淚,趙瀠青淚眼婆娑地望著年輕好幾歲的父親。


    “隱約有感覺到吧!畢竟他也是卓越的織夢者,他不提,我也就不說。”就讓大家一起活在夢裏,無憂無慮地過著幸福日子。


    “奶奶,這是不對的,你不可以讓夢與現實混亂了,在真實的世界裏,還有他們該負的責任,以及數著日子等待他們的人,夢是要醒的。”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可是……”她無法扭轉,夢編得越大越難以控製。


    一時間,她竟也狠不下心毀掉親手創造的夢境。


    “不要責怪你奶奶,她是舍不得我消失,夢的結束也等於失去唯一的兒子。”


    有不愛兒女的父母嗎?她太愛他了,想用一生守護他。


    “爸?”他怎麽……


    咧開白牙一笑的壯碩男子揉亂她頭發。“青青,你長大了,爸都快認不出眼前的大美人是我缺牙的小心肝寶貝。”


    “爸……你好嗎?”


    趙瀠青想問問父親過得好不好,夢裏的他快不快樂,可是她問不出口,未語淚先流。


    “哭什麽,傻丫頭?爸偷活了好些年也足夠了,我作了很美很美的夢呢!”他一如生前的爽朗,哈哈大笑。


    “你知道自己已經……”她哽咽了,沒能往下說。


    趙強國麵容慈藹地撫著女兒麵頰。“死了,我的屍骸大概已是一堆白骨了。”


    “爸,別說了。”她不想聽。


    “哈,不說就能逃避現實了?你越大越笨了,還有呀!媽,恐龍已經絕種,本來我也以為這一切是真的,結果一抬頭看到翼龍從我頭頂飛過,我嚇得清醒了。”


    原本隻是懷疑,一隻翼龍證明了他的臆測。


    “你這孩子真是的,早就曉得了為何不告訴我一聲?害我拚命地瞞,拚命地織夢,結果把夢搞得太大了。”連她也無法收拾。


    他眨了眨眼,淘氣的模樣跟小女兒趙漪藍如出一轍。


    “我孝順嘛!不忍你傷心,你想要我活著,我就活著,兒子是媽心頭上的一塊肉,不掛著你怎成。”


    “你呀,都是三個孩子的爸了,做起事來還是這麽不知輕重。”讓人既寬慰又感傷。


    母親的愛是最偉大的,願意犧牲一切守護兒子,趙強國甘願挨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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