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期將至,王府上下忙碌不堪,月箏真沒想到自己嫁來王府才幾天,行李居然積攢了這麽多箱。


    鳳璘整日奔忙,親自帶著容子期和衛皓追緝刺客的下落,希望在離開京城之前能有所收獲。


    香蘭小心翼翼地整理裝箱著月箏的嫁妝飾,嘮嘮叨叨地說要把這個箱子隨身放在乘坐的馬車裏才安心。月箏瞧著麵前大大一箱,眼珠骨碌碌轉。香蘭已經十分了解自己這位主子,撲在箱子上戒備地看著月箏,“小姐……你別動這些飾的主意,夫人知道了會宰了你的,這裏很多是夫人的嫁妝。”


    月箏歎了口氣,“我當然知道了。”可她更知道皇上賞的一萬金,鳳璘歸還了平素向舅家的欠債,支付歸途花費,打賞得力屬下……已經所剩無幾。北疆增兵,皇後娘娘的爪牙百般刁難,她躲在屏風後聽見容子期向鳳璘稟報過,鳳珣的新嶽丈生生把軍費減掉五分之一。就算鳳璘得到了豐樂,也不可能一夕暴富解決燃眉之急。


    天色擦黑,鳳璘才臉色鬱鬱地回到房中,連晚飯都沒吃,看來還是一無所獲。


    月箏趕忙為他張羅飯菜,猶豫了一下,還是急於獻寶地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遞到他眼前。鳳璘掃了眼銀票上的數字,疑惑地皺起眉,“你怎麽會有這麽多錢?”


    月箏歪頭笑,“這你別管,有了這筆錢,應付回北疆還是十分寬裕的。”


    鳳璘低頭,沉默而緩慢地吃著飯,月箏愕然地現他並不因為這額外的收入而歡喜。難道他是怪她不和他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張嗎?“嗯……嗯……”她又開始支支吾吾,“我是想著在京裏能賣個好價錢,所以就……”


    “月箏……”鳳璘放下碗,卻沒抬起頭,“嫁了我,你就一直跟我吃苦……連嫁妝都要變賣。”


    “沒沒沒!”月箏沒想到自己這麽一來竟然傷害了他的尊嚴,“我一點兒都不覺得苦!能和你在一起,怎麽樣我都很高興。”


    鳳璘的手慢慢握成拳,頭也一直沒有抬起,突然就起身快步走出室外,月箏著急要追,被門口的香蘭拉住,“讓王爺靜一會兒吧。一個男人,要老婆變賣飾幫襯,心裏好受不了。”


    月箏愁眉苦臉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是鳳璘想得多了,還是她想得少了?夫妻間患難與共為什麽會這麽複雜呢?


    夜裏輾轉難眠,月箏時不時從床上跳起身跑到房門口向外張望,天亮就要啟程回北疆,鳳璘能去哪兒呢?


    天終於慢慢地透了亮,忍耐已久的月箏親自跑到西院去找容子期,容子期不在房裏,隔壁的衛皓聽見敲門出來瞧看,告訴她容子期也一夜未歸,並且王爺出門前吩咐過,今早如果沒在動身前趕回,讓他護衛內眷啟程,北門外十裏亭會合。


    月箏聽了喜憂參半,悶悶地走回內院,鳳璘看來是去辦公事,並不是被她氣得一夜不回來,可什麽事要臨行前連夜處理呢?他們的行期是早就定好的,不應該有什麽特別緊急的事情啊。他這樣……還怎麽帶隊趕路?


    因為月闕也隨隊前往北疆,原家夫妻一直送子女到北城門外十裏長亭。


    一路上月箏在母親的車裏聽夠了訓話,無非讓她別再如閨女時驕縱懶散,勤儉持家。月箏聽得頭疼腦脹,而且越來越不明白,她是這樣做了啊,處處為鳳璘想,可他還是不高興。


    接近十裏亭,月箏有點兒坐不住,總是撩起車簾向前觀望,當她看見鳳璘帶著幾個心腹隨從在亭裏等待,頓時笑容滿麵,連聲喊車夫停車,急不可待地跳下地。


    車裏的原夫人瞧著女兒飛跑向丈夫的背影長歎一聲,“養女兒有什麽用呢?”


    鳳璘臉色疲憊,見她跑來還是笑了笑。


    月箏見他微笑,終於平複了忐忑的心情,他果然是去辦公而不是和她賭氣。鳳璘身後的容子期笑嘻嘻地向月箏打眼色,向亭中放的一個木箱努嘴,站在箱子邊的護衛很機靈,輕輕把箱子掀開一線。月箏瞪大眼,忍不住雙手捂住嘴巴,是她的嫁妝!鳳璘連夜奔忙,就是為她買回賣掉的飾!


    鳳璘阻止地向她搖頭,因為原家夫婦的馬車已經一前一後地到了亭外路邊。“別讓嶽母知道,看她不生你氣。”他小聲地在月箏耳邊說,率先出了亭子恭敬地向嶽父母請安,用讓人心安的懇切語氣安慰嶽父母不要擔憂遠行的兒女,他會盡力照顧好月箏兄妹的。


    與細心的女婿相比,習慣離開父母的原家兄妹顯得無可救藥的沒心沒肺,從早上見麵到現在,一個魂不守舍一個歡天喜地,沒半句寬慰父母的話或者表現出離愁別緒。貨比貨得扔,瞪了眼自己的那對無良的子女,原夫人突然惡毒的感到一陣輕鬆,她也別擔心這倆人了,都扔了算了。


    馬車行進在北去的驛道上,看著車廂角落的飾箱子,月箏的嘴角就沒辦法不上翹。解下情絲甜蜜編結,鳳璘這次真太讓她感動了。


    坐在一邊的香蘭十分懷疑地盯著月箏看,“王妃,你的這條繩子是幹嗎用的?”她湊前細看情絲,“不像是裝飾品,不然就一氣編完了。”


    月箏心情好,笑著回答:“結繩記事知道吧?”


    身為從小跟在學士夫人身邊的丫鬟,香蘭當然也頗有知識,“記事?記什麽事呢……”她現月箏又笑眯眯地看飾箱了,靈光一閃,“我知道了!你結繩記的是王爺欠你的錢!”


    月箏釘了她一眼,懶得和她解釋。她記的是她欠鳳璘的情!


    中午用飯的時候,一隊人拐入驛道邊的空地,野炊休息。


    鳳璘在馬車裏補眠,月箏不忍去打擾,樂嗬嗬地去找月闕聊天,月闕坐在一株柳樹下難得沉默地想著什麽。


    月箏停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耳力極佳的他竟然沒有察覺,月箏摸著下巴細瞧哥哥八百年才出現一次的深思表情,有點兒驕傲地承認,自家哥哥不說不動,麵無表情的時候的確算是個俊俏的男人。


    笑眯眯地看夠了,她才大跨一步,猛地“喂”了一聲,月闕果然被嚇了一跳,橫眉立目地瞪了妹妹一眼,卻沒出聲針鋒相對,悶悶地轉了身,背對妹妹。


    “怎麽了?”月箏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能讓月闕都愁的事件一定是極為聳人聽聞的。她一臉打探地擠到哥哥身邊,瞪著眼睛使勁眨巴,循循善誘:“說說,說說。”


    月闕煩惱地吸了口氣,扭頭看著妹妹嬌俏生動的小臉,她還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呢!“你……”月闕抿了下嘴唇,向來和妹妹無話不談,但這件事他沒確認前,真的不想和她說。“……你和鳳璘還好嗎?”


    月箏眯眼抿了抿嘴唇,哥哥在岔開話題,“很好,非常好。說說你的煩心事!”


    “他的那個病好了嗎?”月闕瞧著妹妹,十分認真。


    月箏懷疑地看著他,猜不透他是真的關心還是想把她的注意力引開。


    “算了。”月闕也不等妹妹回答,皺眉站起身,“我自己去弄清楚。”快步走開。


    月箏滿腹懷疑,從沒見月闕這麽深沉過,原本很是憂心,但見他直奔篝火,湊到正在烤肉的家丁身邊細細地囑咐什麽,還不停指火上的肉,一顆心又落回原地了。


    飯罷趕路,一直急行入夜,趕到廣青驛才停下,隊伍裏人人疲倦不堪,草草用過驛站的飯食都各自歇下。


    月箏被馬車顛得頭暈腦脹,腳踩了實地非常享受,容子期還安排人送來沐浴用的熱水,夏末的夜晚本就涼爽,再洗上一個熱水澡就越渾身舒坦了。鳳璘和她一起吃過晚飯後就不見了蹤影,月箏在房裏等了一會兒就有點兒著急,也想鬆散鬆散酸疼的筋骨,便出了驛站,且行且尋。


    容子期和衛皓都在房裏,她出門的時候留心看了,難道鳳璘是一個人出去的?


    天色如墨,驛站的燈籠光亮有限,四外荒郊月箏也不敢遠走,正想回去,聽見二樓窗子開闔的吱嘎聲,衣袂迎風,月闕穿著月白長衫在燈籠的映照下驟然從樓上飛掠到樹頂顯眼而嚇人。明知那是哥哥,月箏還是被嚇得心髒一沉,正想出聲責罵幾句,急於飛掠的月闕並沒現淹沒在夜色中的她。


    想起白天月闕反常的舉止,她猜想他趁夜外出肯定有詭異,好奇心戰勝了膽怯,她輕手輕腳地沿著月闕前往的方向行走。還好沿路隻是花草茂密,樹林卻稀疏,月亮漸漸升高,柔和的光華照亮了四野,周遭也不至於太過嚇人。月闕輕功絕佳,幾個飛躍人便消失在清澈夜色裏。月箏摸索著走了一會兒,還是害怕起來,剛想打退堂鼓飛奔回驛站,卻十分意外的看見月闕鬼鬼祟祟地躲在草叢前的大樹後麵似乎在偷窺什麽。


    樹影稀疏,隱隱看見水麵反射的星點月光,前麵有水!難道……月箏撇嘴,心裏無比鄙視月闕,他在偷看人家洗澡嗎?


    月箏不會武功,腳步相對沉重,月闕又賊人警覺,倏然回頭看見了妹妹,立刻焦急地向她做噤聲的手勢。


    “誰?!”一聲熟悉地斷喝,月箏大吃一驚,月闕偷看的人竟然是鳳璘?


    月闕狠狠剜了妹妹一眼,被人現這樣惡心的行徑居然麵無愧色,反而氣急敗壞地用手使勁向月箏比劃,理直氣壯地埋怨她壞他好事。月箏一麵為他的無恥感到佩服,一麵很有默契地原地蹲下隱藏。


    “出來!”樹叢外傳來了拔劍的聲響,鳳璘的聲音離他們更近了一些。


    “是我,是我。”月闕變臉很快,若無其事地嘻嘻笑著走出樹叢,“不好意思啊,我聽說這裏有水潭也想來洗澡,看見你已經來了,怕你不好意思,想等你洗完再出來。”


    鳳璘顯然非常無語,沉默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月箏死命地減輕呼吸,被鳳璘現他們兄妹這樣無聊的舉動簡直丟臉到家了,該死的月闕,害她都不用成心的。


    “你洗完了沒?要不就再一起洗洗?我不介意。”月闕十分大方,躲在密實草叢裏的月箏都能想象得出他毫無羞恥的可憎嘴臉。


    鳳璘再次沉默,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說:“你洗吧,我洗完了,先走一步。”


    月箏安然,到底自家相公是個正常人。


    “哦,那走好!你……別是不好意思吧,都是男人,沒事的。”鳳璘都快步離開了,月闕還很實在地招呼。“對了,我妹說她顛得渾身骨頭酸,要散散步,你能碰見她最好,碰不見也不用著急。”


    鳳璘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從月箏藏身的草叢邊走過時,月箏緊張得連呼吸都停頓了,還好鳳璘急於逃開月闕的視線,行路匆忙,沒有現異樣。


    確定鳳璘已經走遠,月箏才暴跳如雷地跳出來,月闕已經竄進水潭洗的暢快淋漓。


    以前在渡白山,月箏洗澡常讓月闕把風,月闕雖然不用被人把風,但為了不吃虧,也總要月箏把風回報,所以這樣的場麵兄妹倆見怪不怪,毫不尷尬。月箏甚至氣急敗壞地從潭邊雙手托起一塊大石頭奮力砸向月闕。


    “你到底想幹嗎啊?偷看鳳璘洗澡!”


    月闕被濺了一臉水花卻不惱,從容淡定地撩水洗後背,“狗咬呂洞賓!你以為我不害臊嗎?都是為了你這個好妹妹啊!”


    他害臊?還真沒看出來。“為了我偷看鳳璘洗澡啊?看出什麽來了嗎?”月箏抱起雙臂,冷笑著看洗得如魚得水的哥哥。


    “看出來了。”月闕轉過身背對妹妹,“他病好了。”


    月箏很慶幸現在天色深沉,她麵紅耳赤可以不被現,“你真無恥。”她極力平靜著聲音,誇獎哥哥。


    “你好好琢磨琢磨吧,看來問題還是出在你這裏。”月闕背對妹妹,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擔憂的臉色,盡量戲謔地說。


    月箏強作平靜地嗤了一聲,掉頭害羞地跑了。


    月闕這才停下撩水的動作,靜靜站在水中,看著月光下水麵圈圈漣漪……


    應該是他多心了,一定是。


    事到如今,他這個當哥哥的除了裝糊塗還能做什麽?月箏已經嫁給鳳璘,還天天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他怎麽能對她說他現隊伍裏有個不起眼的隨從,無論是體型還是身手都酷似那個被他追殺過的猛邑刺客?因為當時他對那個刺客格外仇視,交手中現那人右手拇指關節處有一道傷疤,他裝作不經意地細看過那個隨從的手……一模一樣的疤痕。


    其實他在宮裏護衛時就現了不對,企圖刺殺皇上的猛邑刺客所用功夫和那天刺殺鳳璘的完全不是一個路數,隻是當時他並沒多想。如今想來,猛邑人要來刺殺皇上,駐守北疆多年,總和猛邑人打交道的鳳璘必定已經暗地得知,所以他派自己手下假扮刺客刺傷自己,博得皇上的重視和擔憂,所以此行他賺得缽滿盆溢,得到了朝廷的增兵甚至還擴張了封地。


    可是……鳳璘為什麽要假裝那裏受傷還特意讓他看見呢?


    月闕慢慢走上岸,夜風吹在濕透的長衫上,一片冰涼。


    他對月箏說的沒錯,問題還是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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