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微微搖曳廊下的紅紗燈籠,光影交錯中,他就好像夜歸天庭的仙人,俊美無比的麵容帶了淺淡的倦怠,長睫掩映下的瀲瀲幽瞳明明無波無瀾,卻讓人覺得似乎帶著戲謔的笑意。紅燭透過羽紗,照在他光潔的麵龐上,每一條輪廓便是絕美弧線。


    月箏沉迷在夢和醒的邊緣,穿著喜服的他……終於成了她的丈夫。她讚同了香蘭的描述,被人稱為美男子的月闕與他相比……鳳璘的確是雪山上孤寂高傲的蓮花。


    他被她這麽直直地盯著瞧,突然輕輕笑了出來。


    他笑的時候……左邊竟然有梨渦啊……月箏下意識地竟想眯起眼,他的笑容實在太耀目了。


    “這……這……”香蘭這次回魂很快,因為她終於覺得自家小姐這麽直白又花癡地一直盯著美男看真的很跌份兒,以人為鏡理智就回來得快一些。“小姐,你的蓋頭……”


    月箏如夢初醒,急得跳了跳腳,雙目圓睜,像被什麽噎住了,順不過來氣。小手再次抬起,像驅趕鳳珣一樣不停地向外指。


    “重新再進來一遍!”她終於喘上一口氣,人也急匆匆衝回床邊,抓起蓋頭就往自己頭上罩,她聽喜娘說的,新娘子自己掀蓋頭不吉利,新郎官要用秤杆挑,寓意稱心如意,這樣才行。


    鳳璘瞧她慌慌張張又十分在意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撲哧一笑,很配合地向後閃了閃身,再舉步跨過門檻,裝作剛到的樣子說:“我回來了。”


    總算回到正常程序,丫鬟們戰戰兢兢地用錦袱盤子托來秤杆,顫聲說喜娘反複教過的祝福套話,隻求這對兒新人再別出什麽幺蛾子了。


    即便是刻意而為,當他緩慢挑開她的蓋頭時,月箏仍然感到了意動神搖的震撼,怪異地紅了臉頰。她居然沒勇氣再抬眼直直瞧他,雖然她很想知道,此刻他的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他也會像剛才鳳珣看見她時露出那麽驚豔的神色,低低誇她一聲你真美麽?


    鳳璘久久沉默,還是一邊兒的丫鬟們扶起月箏,攙到桌邊共飲合巹酒,她才在端起杯與他手臂相纏時偷眼細瞧他,他……怎麽會沒有笑容?他的眼睛裏為什麽會閃著那麽深冥的幽光?


    月箏閉起眼,仰頭喝下了祝福他們天長地久的美酒。他是不是想起了杜絲雨?


    如果這一切是她從小到大的夢,鳳璘的夢……又是什麽樣的呢?


    重重放下酒杯,月箏抿嘴而笑,不管鳳璘的夢中人是誰,從今往後,他的妻子就是她了!她決不為虛無縹緲的東西苦惱,她隻相信現實,隻相信決心。


    “笑什麽?”直到下人們退出去,密密掩上房門,鳳璘才微笑著問她。


    月箏瞪了他一眼,“笑還不行?高興唄。”


    聽了這話,鳳璘的微笑反而淡淡斂去,長睫的陰影再次攏住黑眸。


    月箏皺眉,眯著眼觀察他,不知道為什麽,她對他的情緒異常敏感,她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你不高興啊……”也對,被鳳珣那麽一鬧,他要是高興得起來才怪了。他有沒有聽見鳳珣說的氣話呢?“你聽見啦?”她沒頭沒尾地問,鬼鬼祟祟的心虛樣子看起來十分頑皮可愛,鳳璘瞧了她一眼,抿住嘴角泛起的笑意,故作不豫地嗯了一聲,走到床沿冷著臉坐了下來。


    看吧,還是不高興了!她懊惱痛恨,該死的鳳珣,不遲不早鬧這麽一出,被皇後娘娘抓回去拆皮扒骨也是活該!“這個吧……”她叭了叭嘴巴,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語重心長地深沉分析,“你不會是河間王,我更不會是義陵夫人!世宗能得逞,那是義陵夫人自己願意。我就決不願意!如果鳳珣毒殺了你,他就是大仇人,天天琢磨怎麽宰了他還來不及呢。”


    鳳璘失笑,“你的衷腸怎麽訴得這麽讓我毛骨悚然呢。”


    月箏也覺悟到洞房花燭夜說這樣的話題不是一般的煞風景,嘿嘿訕笑幾聲。


    “睡吧。”鳳璘雲淡風輕地說,自己不緊不慢地脫了喜服,從容躺下,居然還躺進床帳裏側,用意明顯地把床沿讓給了她。


    月箏呆愣地坐在床沿上,就這麽睡了?她的新婚之夜……看了那麽多月闕的珍藏,她當然知道洞房花燭要生些什麽,可是鳳璘平靜得太過理所應當,簡直讓她不知所措。


    “嗯……”背對她麵朝帳裏的鳳璘終於出聲了,“我有傷在身,你我夫妻日長,不急在朝夕。”


    “哦。”她放心釋慮了,點頭同意。突然想到什麽,臉色一變,撲通跳上床,不由分說地掀鳳璘後背的衣服,“傷得這麽重嗎?讓我看看!”


    鳳璘極快地起身反手抓住她的雙腕,哭笑不得地瞪著她瞧,口氣裏竟有一絲忍耐地痛苦,“好了!”輕輕甩開她的雙手,“別胡鬧,好好睡下……就是幫了我了。”他又僵著身子背對她躺下,最後一句說得極輕。


    月箏順從地下床,自己摘除鳳冠脫下喜服時竟無端感到一陣淒涼,雖然知道自己如果怨怪他的話很不講道理,畢竟他受了傷,可是哪個女孩子不盼望享受花燭照映下,丈夫溫柔為自己卸妝脫衣的幸福呢?撅著嘴巴瞪了瞪高臥榻上的英挺背影,他受傷了不能那個也就罷了,她雖然好奇,總歸還是心存恐懼和羞澀的,但幫她卸妝脫衣總還可以吧?居然就這麽睡下去了。


    真要鬧脾氣叫他起來……她又舍不得。


    算了,悶悶躄到床邊,輕手輕腳地躺下,活像個給主子守夜的丫鬟。原本以為自己會氣憤得久一點兒,可折騰了一整天,她也確實累壞了,在陌生的喜房裏,縮在床沿邊的這一覺居然無比香甜。


    醒來時天已大亮,一睜眼便看見鳳璘俊美妖嬈的麵孔,月箏十分不習慣,愣愣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自己笑了,原來醒來就看見他的心情是這麽愉快的。


    鳳璘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月箏的確與小時候有了很大改變,比如她那一身才藝,她嬌豔萬方的容貌……但是自說自笑這毛病完全沒變,他也沒再問她笑什麽,略含抱怨地輕聲道:“你也真能睡,都快巳時了。”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嘛,你幾時醒的啊?”她在枕頭上蹭了蹭,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盯著他笑,與他同榻聊天,比醒來就看見他還讓她開心。


    “卯時。”他瞥了她一眼,躺平,不再與她對視。


    啊?他就這麽幹耗了兩個時辰等她醒來?她還來不及感動,立刻風疾火燎地坐起身,“我們是不是要進宮去晉見帝後?”她臉色白,她的公婆可不是一般人哪,不會也等了她好幾個時辰了吧?


    鳳璘輕笑了一聲,淡淡道:“不必了,明日太子選妃,我又有傷在身,父皇早就宣免了。”


    月箏黯了黯眼,她怎麽會聽不出鳳璘冷淡語氣裏的苦澀,他沒了親娘,連爹也像後爹了。


    故意歡呼了一聲,她又慵懶躺倒,“哎呀,沒人管的日子就是神仙過的啊!平常我想睡到辰時,不是娘就是師父,比公雞都盡職盡責,我恨死他們。現在我是梁王妃,王府我最大,我要睡懶覺,誰也管不著啦!”


    鳳璘冷眼瞥著她,嘴角卻出賣了他的好心情,“王府你最大?那我在哪兒啊?”


    “你不會不讓我睡懶覺的吧?”她又撲閃大眼睛了,伸手圈住了他的胳膊,像撒嬌的貓兒。


    他閃了下神,不疾不徐地坐起身,不露痕跡地收回被她扯住胳膊,“還是起吧。”


    她看著他悠然下床的身影,感受到了他的疏離。


    他瞧了瞧桌上沒動的飯菜,“一夜沒吃東西,餓了麽?”


    “餓!”月箏又笑嘻嘻了,他還是關心她的。


    太子選妃是朝堂大事,儀式極為隆重,新婚的梁王夫婦被早早請到宮中,端坐在帝後座下。


    趁宮女上茶,月箏偷偷湊在鳳璘耳邊抱怨:“今天我們就是人肉屏風,能不能早點兒溜走啊?”


    鳳璘點頭同意她的說法,小聲回應她:“怎麽也要定出人選,領完賜宴。”


    月箏絕望,還好這時待選少女列隊進入,月箏可以名正言順地盯著她們瞧,果然環肥燕瘦,賞心悅目。杜絲雨……果然沒來。孫萱兒在裏麵毫不起眼,若非月箏賣力尋找,根本瞧不見她,不由自己又偷笑了幾聲。


    鳳璘轉頭瞧了瞧她,無奈地抿了下嘴唇。


    少女人數眾多,即使是重點人物獻藝,那也是個漫長的過程,帝後二人當然看得津津有味,陪同的臣屬也鄭重其事,月箏卻覺得無聊乏味。趁人不注意溜出大殿透透氣,卻意外地在殿外遇見了月闕。


    “宮裏最近不太平,上次鳳璘被刺,我小露了一手,皇上讓我在這裏護衛幾天。”月闕洋洋得意,賣弄完了,突然現出鬼鬼祟祟的表情,拉扯著妹妹到四顧少人的角落,難得有支支吾吾想問又問不出的樣子。


    “有話趕緊!”月箏翻白眼瞥他。


    月闕一挺脊背,“鳳璘和你那個了嗎?”


    月箏和他吵嘴慣了,順口反問:“哪個?”問完了自己也紅了臉,恨恨地別開臉。


    月闕很認真,“就是圓房,房……”


    月箏趕緊打斷他,“你管那麽寬幹嗎?!送子觀音啊?”


    月闕鍥而不舍,“你就說他有沒有吧!”口氣還很嚴肅。


    “他有傷在身!”月箏仰起下巴為自己相公辯護,也覺得花燭之夜沒那個並不光彩。


    “看看!看看!”月闕像沒頭蒼蠅一樣圍著妹妹飛了兩圈,右手在左手心重重一捶,“我就知道那一下壞事了!”


    月箏眯著眼瞧他,保持鎮定。


    “那天來刺殺的猛邑人當真不少,我拖住兩個,鳳璘的功夫不錯,就是當敵經驗太少,我解決完手邊的一回身就看見他的命根子中了一招。當時鳳璘的臉都青了,我就覺得要糟,後來太醫來看也沒提這事,我又把了把他的脈象,不應該有大問題啊。今天一問你,還是……”


    月箏臉紅,羞得不敢正眼看哥哥,也隻有這麽沒心沒肺的人才能和妹妹說的如此直白。


    “他有傷!”她其實不想解釋,但月闕這麽危言聳聽下去她也受不了。


    月闕還沉入深深的憂慮,“你懂什麽?男人啊,那個心思就是死前剩最後一口氣也滅不了!你傻是傻點兒,皮相是絕對沒挑的,這方麵絕對不會出問題。”分析更深入了,“還是傷了那裏!妹妹啊——”當哥哥的語重心長,“男人最痛苦的就是有心無力,那滋味如火焚身哪。”


    月箏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窘迫,怎麽會陷入這樣莫名其妙的境地?和自己的哥哥談論閨房之秘!“怎麽,你體會過?”她故意冷笑,鄙夷瞟他。


    月闕瞪了她一眼,口氣戚戚,“都是男人,感同身受啊!妹妹,我看他也是一時之傷,你現在千萬別撩撥他,讓他安心養病,這樣反而會好得快一點兒。你要再著急……那他真是如墮地獄啊。”


    月箏忍無可忍照他臉就是一口吐沫,“你才著急!”


    月闕閃得飛快,還熱心地安慰道:“你先耐心等一等,實在不行我就去找師父!”


    月箏掉頭就走,再不想理他。


    太子妃的印綬最終頒賜給了左司徒孔瑜的三女孔芳晨,鳳珣從台陛上親自捧下來交於孔女。月箏看著他,自始至終鳳珣都目不旁視,包括端坐在帝後身旁觀賞獻藝的時候,反倒是她總偷眼瞧他。看來他是被皇後娘娘收拾慘了,臉色十分不好,表情太過莊嚴了反而生硬。


    孔女接過印綬,嬌聲謝恩的時候,月箏覺身邊的鳳璘極不易被人察覺地顫了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做到的,一下子就猜知他的心思——這本應是屬於杜絲雨的榮耀。杜絲雨為了他舍棄的太多,任是誰背負起來都太過沉重了。月箏也看向紅著臉謝恩的孔芳晨,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她都無法和杜絲雨相比,絲雨……連她都覺得有愧於絲雨,更何況鳳璘。


    她悄悄伸手握住鳳璘冰冷的手,現在的他需要安慰和支持吧。


    鳳璘的手明顯地抖了抖,月箏覺得他是想下意識地掙脫,終於還是忍了下來。她抬頭看了看他,他也在看她,眼神卻太過複雜了,她看不明白。她也覺得奇怪,他的情緒她明明可以輕易感知,為何當她用眼去看的時候卻會一片迷茫呢?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輕緩地反握了她的手,月箏偷偷地笑了,無論愧疚還是傷痛,兩個人分擔就輕了很多。


    她不怨鳳璘起初的抗拒,六年來,他過得如同遺孤,或者連他自己都不習慣親人的溫暖了。


    他的手心慢慢熱起來,她卻想起了月闕的話……她這算是撩撥他麽?主動接觸他,靠近他,讓他動念卻力所不及……這麽想來,這兩天他的疏冷和喜怒無常倒能解釋了。月箏小心翼翼地抽回手,還不自覺地藏在身後。


    鳳璘皺眉,側過臉來瞧她,見她反而一臉擔憂地盯著他瞧,滿眼同情。他嗆了一下,想到她剛剛偷溜出去,想來是碰見了月闕。他垂下眼,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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