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馳破天荒地趕上了第二節課,不過還是被老李拎到走廊上訓了半天話。


    “這是最後一次!”老李很嚴肅地說,“在放假之前你沒有再請假的資格!下學期也沒有了!”


    “哦。”方馳點點頭。


    老李走了之後,他進了教室,剛坐下,梁小桃就湊了過來:“怎麽樣怎麽樣?好玩嗎?”


    “就那樣唄。”方馳說。


    每次他做了向導去了什麽新地方回來,梁小桃都會這麽問,他每次也都是這個回答,梁小桃卻還是堅持每次都問。


    “有個事兒,”梁小桃小聲說,“肖一鳴的,你聽嗎?”


    方馳頓了頓才應了一聲:“嗯?”


    “就,”梁小桃往後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轉回頭,“肖一鳴昨天被六斑的人打了,許舟他們趕過去的時候沒堵著人。”


    “又打?”方馳皺了皺眉,回頭往後也看了一眼,肖一鳴低著頭在寫卷子,手上纏著紗布。


    “上回沒打成唄!這幫不是人的!”梁小桃壓低聲音罵著,“也不知道真是恐同小衛士還是閑的……”


    方馳看了她一眼,她擺擺手:“我不是說你啊。”


    “知道。”方馳說。


    “肖一鳴沒還手,要不估計這事兒還完不了,”梁小桃嘖了兩聲,“老娘要是個男的,掄個凳子扣不死他們!”


    “你現在是個女的也不是沒掄過。”方馳笑笑。


    今天的課方馳不想睡覺,但昨天晚上沒睡夠,這會兒老師一念經,他就跟著節奏想往桌上磕。


    中午他飯都沒吃,本來想睡一會兒,但是又擔心黃總,所以趕著回去了一趟。


    結果黃總對於兩天沒見他完全沒有感觸,隻是在他進門的同時把已經被掀倒在地喂食器又掀了個跟鬥。


    方馳收拾完黃總的殘局,又趕回學校,隻趴了十分鍾。


    好容易撐到下午,想自習的時候再眯一會兒,結果化學老師進了教室,給大家講卷子。


    方馳覺得自己大概是注定了命裏缺覺。


    卷子他都還沒做完,不過在老師講卷子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孫問渠幫他做的那幾題,全都對了。


    牛逼啊!


    一個距離高三已經有至少十年之久的人,居然輕鬆做出了模擬題。


    方馳覺得瞌睡都快沒了,這樣的人沒考上大學?


    是沒考上?


    還是……以孫問渠的風格,沒準兒是一揮手,老子不想考了,就完事了。


    真是瀟灑的人生啊。


    最後一節課,方馳的肚子一直在叫,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困的,有幾聲叫得梁小桃都聽見了,趴桌上一直笑。


    大概是這兩天吃得有點兒多,爺爺奶奶每回見著他都跟喂豬似的,還是怎麽喂都出不了欄的那種,估計胃都撐大了。


    一放學他就跑出了教室,得趕緊吃東西。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又看到了六班那幾個人,旁邊跟著幾個外校的站在對街,不知道要幹什麽。


    方馳回頭看了一見,許舟和肖一鳴正一塊兒走出來,他猶豫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還沒完了啊!”許舟一看到對麵的人就火了,扭頭就往回走,“媽的叫人去。”


    “不用,”肖一鳴拉住了他,“沒事兒了。”


    “你確定?”許舟問。


    “確定。”肖一鳴說,看了方馳一眼低頭走出了校門。


    對麵的人沒有什麽動作,看來是已經了結了。


    “今兒要我送你嗎?”許舟碰了碰方馳的胳膊,“我去拿車。”


    “我走回去。”方馳說完也走了出去,遠遠跟在肖一鳴身後。


    走了兩條街,再往前肖一鳴就該左轉了,他咬咬嘴唇,加快速度跟了過去,在身後叫了一聲:“哎。”


    肖一鳴回過頭,看到是他的時候微微一怔:“方馳?”


    方馳走到他麵前,半天都沒說話。


    “也沒什麽大事兒,”肖一鳴知道他一有情緒就說不出話來,笑了笑,“現在已經解決了。”


    “哦。”方馳應了一聲。


    肖一鳴等了兩秒看他沒再說話,轉身繼續往前走了,方馳皺皺眉,又叫了一聲:“哎。”


    肖一鳴再次轉過身。


    “是為什麽?”方馳看著他。


    “你……想聽?”肖一鳴問,“都是你討厭的那些事。”


    “說吧。”方馳從書包裏摸出根煙叼著,靠到牆邊點上了。


    “你不是戒了嗎?”肖一鳴走過來,跟他一塊兒站在了避風的牆角。


    “快戒掉了。”方馳說。


    肖一鳴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人嗎?”


    “八中那個嗎,”方馳說,“記得。”


    八中這人,是方馳和肖一鳴一塊兒去打球的時候認識的,方馳跟他不熟,但肖一鳴卻跟他走得很近,在方馳不搭理他了之後。


    不過他倆是怎麽在一起的,又怎麽發展的,方馳都不知道,那會兒他已經刻意回避肖一鳴挺長時間了。


    至於為什麽回避。


    沒有任何理由。


    對於肖一鳴的出櫃和對他並沒有挑明的暗示……


    也許是覺得惡心。


    也許是覺得……害怕。


    “我跟他分了,”肖一鳴說,聲音有點低,語速很快,“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就覺得跟我在一起沒勁了還是他一開始就是在耍我,反正我覺得挺鬱悶,無論是耍我還是最後不敢承認,都很傷人。”


    “然後呢?”方馳抽了口煙。


    “然後就吵唄,我揍了他一頓,”肖一鳴笑笑,“就這樣了,他找人完整地揍回我一頓,就扯平了。”


    “知道了。”方馳把煙掐了扔進垃圾筒,轉身低頭往前走了。


    “我們還是朋友嗎?”肖一鳴在身後問了一句。


    “啊。”方馳拉拉衣領。


    今天不用買什麽菜,爺爺給拿的那一堆山貨裏還有熏肉和熏魚,拿點兒大蔥青蒜什麽的一燴就很好吃了。


    方馳領著一捆蔥在院子外麵按了半天門鈴,也沒見孫問渠來開門,他歎了口氣,隻得從院牆上翻了進去。


    身後就是個攝像頭,自己早晚得被保安逮了。


    但進了院子之後他才發現客廳的窗戶是關著的,他敲了敲窗:“孫問渠!”


    沒人應他,他湊到窗邊,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縫往裏瞅了瞅,然後就愣住了。


    孫問渠光著膀子隻穿了條運動褲躺在沙發上,偏著頭閉著眼,一條胳膊垂在地上,似乎是睡著了。


    方馳又在窗上和門上敲了半天,孫問渠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喂!”方馳又回到窗外,邊敲邊喊,“孫問渠你沒事兒吧?”


    孫問渠睡眠淺,小子喘個氣兒他都睡不著,自己這會兒又敲又喊的居然沒吵醒他?


    這麽困?


    還是……沒去打疫苗?


    瘋耗子病發作了?


    我操這麽快?


    方馳頓時急了,手裏的菜往地上一扔,扯開自己的包翻了半天,從最下麵翻出了岩釘和掛片,然後湊到窗邊又喊了一聲:“孫問渠!你醒醒!再不醒我這要進去了你這窗戶就得換了啊!”


    孫問渠還是沒動。


    方馳沒再喊,直接把掛片插|進了窗戶和窗框之間的縫隙裏,往外一扳,再把岩釘插到大了一些的縫隙裏再一扳,就這麽順著縫扳了沒幾下,窗框那一條板子讓他給扳掉了。


    接著他一隻手按著玻璃往上抬了抬,再用岩釘從窗戶下麵塞進去往外一拉,三十秒之後這半扇窗戶讓他生生從窗框上卸了下來。


    他從窗戶跳進了屋裏。


    “孫……”他衝到沙發邊。


    正要去拉孫問渠的胳膊時,孫問渠突然睜開了眼睛:“牛逼啊。”


    方馳整個人都僵在了沙發跟前兒,半天才蹦起來吼了一嗓子:“孫問渠你是不是抽個時間去看一下你的神經病!”


    “明天吧,”孫問渠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沙發靠背裏,聲音有些發啞,“今兒不想動,門都不想起來開。”


    “你給我起來!”方馳簡直快被他氣成炸藥了,過去拽著他的胳膊就把他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孫問渠沒掙紮,直接被他拽了起來。


    但方馳很快發現了不對勁,除去孫問渠似乎全身發軟沒什麽力量之外,胳膊是滾燙的。


    “你怎麽了?”方馳嚇了一跳,伸手又在他腦門兒上摸了摸,“你發燒了?你是不是沒去打疫苗啊!”


    “打了打了打了,”孫問渠窩回沙發裏,曲起一條腿抱著,“我還沒那麽急著去死呢。”


    “那你怎麽發燒了?”方馳瞪著他。


    “體驗不一樣的人生唄。”孫問渠說。


    方馳站在客廳中間能有好幾分鍾都沒說出話來,就那麽瞪著他。


    “我是不是很好看?”孫問渠抬眼瞅瞅他。


    “現在怎麽辦?”方馳沒接他話,問了一句。


    “什麽怎麽辦。”孫問渠說。


    “你窗戶被我拆了,你發燒了,”方馳又看了一眼窗戶,風呼呼地往屋裏灌著,“你怎麽發燒還光個膀子!”


    “我光膀子的時候還沒發燒唄,”孫問渠有氣無力地說著,把腿搭到了茶幾上,“睡衣在櫃子裏。”


    方馳一下沒反應過來,站著沒動。


    “哎我是不是該查查哪兒有小奴隸培訓班啊。”孫問渠嘖了一聲摸過手機。


    方馳斜了他一眼,轉身進了臥室,打開了孫問渠的衣櫃。


    孫問渠的衣服不多,看得出都挺貴的,但是全都亂七八糟地扔在櫃子裏,也沒個分類,方馳翻了好幾下才找到了睡衣,拿出去扔在了孫問渠身上。


    “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方馳問。


    “不用,”孫問渠穿上睡衣,“我這不是病了。”


    “那是什麽?”方馳皺皺眉。


    “愁的,”孫問渠說,“廢物生存危機,今天吃什麽?”


    方馳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能挑出能聽懂的那句回答了:“魚和臘肉,你病了,不,你愁了的話……要不再喝點兒粥?”


    “行,”孫問渠點點頭,身體一歪,慢慢地滑倒在沙發上,“我那窗戶有沒有湊合一下的辦法?”


    “有,”方馳打開門到了外麵,把窗戶裝了回去,但是現在窗戶會往外倒,他隻能用掛片插在窗戶下方卡住,弄好之後他回了屋裏,“別開窗啊,窗戶會掉出去的。”


    “哎方小馳,”孫問渠笑了笑,“我發現你還真挺能耐的。”


    “你要不要吃點兒藥?”方馳問。


    “治神經病的嗎?”孫問渠說。


    “……退燒藥!”方馳感覺自己都快不想說話了。


    “我吃了顆布洛芬,已經好多了,睡一覺就沒事了,”孫問渠笑了,“做飯吧,我餓了。”


    方馳出去把菜拎上進了廚房,洗好菜之後他又探出個腦袋來看著孫問渠:“你不會是為那事兒愁的吧?”


    “嗯?”孫問渠愣了愣。


    “就騙你找蘑菇那事兒。”方馳說。


    孫問渠笑了起來,歪在沙發上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了:“哎呦是啊,愁死了,騙我的人怎麽排著隊來呢。”


    方馳歎了口氣沒說話。


    “你說是不是,”孫問渠眯縫了一下眼睛,“躲得過這個,躲不過那個。”


    方馳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又看了他一會兒,回了廚房。


    臘肉和魚都有點兒鹹,孫問渠口淡,所以方馳把肉和魚都先用水焯過了,雖然沒那麽香了,但是能淡不少,炒的時候他也沒再放鹽。


    把菜端出去的時候,他發現孫問渠睡著了。


    這回是真睡著了,呼吸很緩,眉毛還擰著。


    方馳不知道該不該叫醒他,猶豫了半天,最後決定不叫了,小時候他發燒,爺爺奶奶都是讓他睡覺,結結實實睡一覺醒來就會好很多了。


    他去廚房拿了兩個碗,把菜一樣分了一半過去放好了,坐在桌子邊悄無聲息地開始吃飯。


    他是真餓得不行,一路走過來,翻牆拆窗戶做飯,一套做下來前胸都貼後背了,連喝了四五碗粥才緩過勁兒來。


    “不。”孫問渠突然在沙發上說了一句。


    “嗯?”方馳轉過頭,發現他還是閉著眼睛的,夢話?


    “我不。”孫問渠擰著眉又說了一句,表情很不愉快。


    連做夢都跟人擰著勁。


    吃完飯方馳把碗筷收拾到廚房,關上廚房的門之後才開水把碗筷洗了。


    看著廚房裏給孫問渠留的菜,他一邊琢磨著是該叫醒孫問渠讓他吃還是留個紙條,一邊打開了門。


    門一打開,就看到孫問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他差點兒沒刹住走出去的慣性,跟孫問渠鼻子頂鼻子地對上了。


    “我操!”方馳嚇了一跳,猛地往後一蹦。


    “看著挺純的一朵少年,”孫問渠笑著進了廚房,“髒字兒蹦得也很利索嘛。”


    “嚇我一跟頭!”方馳瞪著他,“你不是睡覺呢麽。”


    “醒了,”孫問渠從碗裏捏了一塊臘肉放進嘴裏,“味道不錯。”


    “那你吃吧,還是熱的,”方馳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我得去學校了,明天我過來給你修窗戶吧。”


    “你還會修窗戶啊?”孫問渠說。


    “補一根條子就行,”方馳邊說邊往客廳走,“不是我說,你這房子的防盜太夠嗆了,賊進來都不帶喘的。”


    “反正馬上也不是我住了。”孫問渠笑笑。


    方馳還沒想明白他這句話什麽意思,孫問渠的胳膊突然搭到了他肩上,接著人就靠了過來。


    因為還在發燒,所以孫問渠的體溫很快地帶著椰奶香味透過衣服傳了過來。


    “幹嘛?”方馳趕緊回過頭,孫問渠現在是個病人,他不敢直接把人給甩開。


    “不去學校行麽?”孫問渠說。


    “……為什麽?”方馳小心地抓著他手腕,把他的胳膊從自己肩上拿了下來。


    “照顧發燒的奴隸主啊。”孫問渠說。


    “我……”方馳咬咬嘴唇,“你要不打個電話叫馬亮過來吧。”


    “哎!”孫問渠笑著回了廚房,把菜給端了出來,“你去學校吧。”


    “哦,”方馳拿起書包,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了,“你給馬亮打個電話吧。”


    “再說吧,”孫問渠在桌子旁邊坐下,“人亮子也不是我跟班兒,老婆孩子熱炕頭哦還沒孩子,不過也快……”


    “那你不舒服……給我打電話。”方馳跟下決心似地說。


    孫問渠衝他揮了揮手。


    方馳沒再說什麽,開了門準備出去,孫問渠在他身後慢悠悠地說了一句:“知道麽。”


    “嗯?”方馳停下。


    “真恐同和真直男不是你這樣的,”孫問渠吃了一口菜,抬起頭衝他笑了笑,“我見得多了。”


    方馳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回手關上了門。


    出院子的時候按習慣還是直接翻牆,不過孫問渠聽了聽聲音,感覺這動靜應該是摔了。


    一個人對著沒有開的電視吃完飯,孫問渠拎著沒吃完的菜和一點兒貓糧出了門,比平時帶得多,天冷了,過來蹭飯的貓比平時多了。


    今天他想補補瞌睡來著,但一直也沒睡著,就方馳做飯那會兒他睡著了,就是時間太短。


    喂完貓他沒像平時那樣再逗一會兒貓,直接回了,打算吃顆藥就睡覺。


    他讓方馳不要去學校並不是在逗方馳,他不想一個人呆著。


    現在這狀態不可能跟朋友出去,找馬亮過來吧,一眼就能看出他有事兒,他現在還不想跟馬亮討論這些煩人的東西,想來想去,能找的人也就方馳了。


    可惜方馳嚇跑了。


    又嚇跑了。


    挺好,可以送畫了。


    嚇跑一次送張畫。


    吃飽了飯,又吃了藥,洗了個澡之後他覺得舒服多了,回屋躺到了床上,正想玩玩手機就睡覺,電話響了。


    老媽。


    說實話孫問渠現在不想跟家裏任何人說話,但還是接起了電話:“媽。”


    “問渠啊,你大姐是不是去找過你?”老媽問。


    “嗯,找了,”孫問渠靠在床頭,拿了個手電筒對著自己的腳照著,看著牆上腳趾分開合攏勾起伸直的各種影子,“怎麽。”


    “你怎麽想的?”老媽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擔心。


    “我怎麽想的重要麽,”孫問渠說,“我怎麽想的是最不重要的。”


    “你不要這樣說話,”老媽歎了口氣,“你這樣強著到底有什麽意義?”


    “告訴我爸我是他兒子不是他的作品。”孫問渠說。


    “你不要老強著這些!”老媽語氣加重了,“你知不知道這次你爸爸不是說著玩的了!”


    “哪次也不是說著玩啊,說送我進山三年不就送了麽,也沒開玩笑啊。”孫問渠皺皺眉。


    “如果這次他真的斷了你的經濟,你就沒有一點退路了,”老媽有些著急,“問渠啊,到時媽媽都幫不了你的啊!”


    “媽,我就是活得太有退路了。”孫問渠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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