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從訓練場出來,行騁一眼就看到賀情開來的那輛車,是他曾經在街球場上見過的奔馳大g,腦子裏回憶起第一次見應與臣他哥的場景。


    那會兒他腦海中冒出來的想法,到現在都沒忘,也一定會去實現。


    好不容易見一次應與臣的同學,賀情自然少不了一頓八卦。


    他得知有不少女生喜歡應與臣,但是人小孩兒都覺得還不錯之後,忍不住一歎氣,這花心隨了誰啊?


    賀情冬天也隻穿一件毛衣,脖子上圍巾纏得亂糟糟的,鼻子凍得通紅,“應與臣,你看人行騁比你年紀小,還比你高這麽多,你一北方的,丟不丟人啊。”


    應與臣從出了訓練館就被說了一路,捂著臉喊:“我該長的身高都被長到我哥身上去了!”


    賀情眼睛一瞪,一巴掌拍他後腦勺去:“你少讓你哥背鍋!”


    “算了,你們先去吃飯,”


    賀情沒搭理抱著頭滿臉委屈的應與臣,在兜裏摸車鑰匙,“我出門還沒跟你哥說。”


    他摸了半天沒摸到鑰匙,伸手去掏應與臣的兜,掏得應與臣一激靈:“嫂,嫂,嫂子,你就跟我哥打個電話讓他中午自己吃唄,你跟我們去玩兒……”


    賀情笑得歡,伸手掐應與臣的臉:“飽暖思那什麽你明白嗎?你哥沒了我活不了。”


    他目光掃向一邊兒站著的寧璽和行騁,眼瞧著這倆小朋友還靠在一起取暖呢,高的那個把手放到矮的那個衣領裏去,差點兒沒換來一巴掌,忍不住感歎一句,年輕就是好。


    雖然賀情這會兒完全沒考慮到他明明就隻大了寧璽十天而已。


    賀情拿鑰匙出來開了車門,行騁和寧璽就這麽站在路邊兒看著應與臣給他嫂子開車門、關車門,那樣子乖得很,完全不像以前曾經有過過節。


    賀情踩刹車轟了油,把窗戶放下來:“應與臣,哪三個地方不許單獨去?”


    應與臣喉嚨一哽,老老實實道:“酒吧,洗浴中心,金港賽道。”


    賀情又問:“去了呢?”


    應與臣乖巧地答:“我找不到對象,導航找不著路,年年掛科,月月挨罵,日日爆胎。”


    “妥當!”


    賀情滿意了,叼上根煙,挑眉看向行騁和寧璽,眼神徘徊了會兒,把煙散了根給行騁,沒想到應與臣在旁邊煞風景地插一句:“嫂子,行騁不抽,寧璽要抽。”


    這兩個同學,賀情略有耳聞,沒想到優等生要抽煙,學習差點兒的反而不抽,想起自己讀書那會兒作天作地成績又差壞習慣又多,有點兒無地自容。


    “以後你倆在北京有什麽事兒,盡管跟應與臣說就行,”賀情去係安全帶,“那我就先回去了,他哥還在家裏等我。”


    “行,謝謝,”


    行騁那聲“嫂子”喊得還有點不習慣,但他這就應該跟著應與臣一塊兒喊,“謝謝嫂子。”


    寧璽也乖乖地跟了一句,賀情開心得很,他就覺得寧璽看著最順眼,比應與臣和行騁倆搗蛋小孩兒順眼多了!


    行騁他是第一次見,但是聽應與臣講過好多次,估計這小子高中的違`紀經驗可以和當初的自己一拚高下。


    油門轟鳴,應與臣看著車開遠了,吊著的一口氣放下來,順了順胸口:“嚇死我了,我還說下午帶你倆去洗浴中心放鬆放鬆……”


    “得了,我下午還得訓練,”


    行騁一隻手毫不避諱地牽著寧璽的手,望著應與臣,“快走,等會兒來不及了。”


    三個人跑校門口的飯館狠搓一頓,寧璽就不吭聲吃飯,聽他倆一唱一和地講他離開這半年多一來,身邊發生的一些好玩兒的事,聽得想笑,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愛憋著,彎著眼笑出來,看得行騁一愣一愣的。


    告別過後,下午行騁照常回隊裏訓練,眼神時不時往觀眾席上瞟,但都沒有瞟到他想見的人。


    寧璽有空就得去醫院,一直忙到晚上九十點了才回來,又回家趴在窗戶邊兒寫本子,就是他在北京寫的那些筆記本,全是給行騁整理的高考要點。


    其實一翻,每兩頁都有留言,全是加油的話。


    行騁拿到這本兒的時候,興奮得不行,但還是裝著酷塞回家裏,晚上等寧璽睡著了,再上樓挑燈夜戰,一口氣刷一張卷子,有什麽不會的,再去對照著筆記本上查。


    寧璽寫的字很小,工工整整,留在一道曆史解析題的下麵:這一頁看完了,再翻到第三十四頁。


    行騁掐著書頁去翻到第三十四頁,又看到頁腳一個小小的:笨蛋。


    這一下子就讓他做個題看個書跟冒險似的,興趣來了,頭一回這麽乖地寫到淩晨,趴桌上睡著,還是爸爸半夜起床看他屋裏燈都沒關,才進來把他叫醒,洗漱完上床休息去了。


    大年十五來得很快,這邊兒有逛廟會的習慣,布置盛大的節日公園也設在市中心,行騁校隊那天放了半天的假期,中午訓練結束就讓各自回家過節去了。


    他最近訓練得厲害,身子虛,怕冷,一出訓練場就套了很厚的棉服,邊跑邊打電話,還沒鬧明白他家裏今晚上怎麽安排的。


    一個電話過去,寧璽在那邊兒說,我跟你爸媽在一起。


    說是行騁爸媽買了些用品和水果,跟著寧璽一起去了醫院,這會兒還在那邊,準備回來了。


    而此時此刻,寧璽站在病房裏,手藏在外套遮蓋的地方,把掌心兒掐得通紅,他太難受。


    自己媽媽的鄰裏關係他清楚得很,如今行騁媽媽倒是不計前嫌,把一大堆送來的東西擺在病床邊,大姨歡天喜地地拆,病床上媽媽半睜著眼,抬起胳膊,要去握寧璽的手。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走過去,蹲到病床邊兒,回握住了。


    “寧璽算是我和行騁他媽媽看著長大的,以後我們家會幫著照顧,你就放心,安生養病。”


    行騁爸爸說話的聲音很輕,又很重,重到足以砸向寧璽的耳膜,又飄忽似的,讓他覺得不可置信。


    行騁媽媽今天沒怎麽打扮,攏了外套在身上,手放到寧璽的雙肩,笑道:“對的,你就好好養身體,身體好了比什麽都重要,你兒子那麽有出息,你以後還要享福嘛。”


    病房裏的氣氛已經夠低,說再多樂觀的話似乎也沒有什麽作用。


    寧璽被夾在中間,直挺挺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媽媽的情況怎麽樣了,在場的人應該心裏都很清楚,照顧了那麽久,他和媽媽的話還是很少,不是因為心存芥蒂……


    而是因為,本來就沒有怎麽再參與過彼此的生活。


    好像從十多歲之後,寧璽就活成了一個單獨的個體,直到他與行騁十指相扣的那一天,他一顆冰冷的心,才重新又有了溫度。


    那天行騁沒有去醫院跟著一起,而是先回家,按照他爸媽的吩咐把湯圓煮了四碗,老老實實地等著他爸媽把他哥帶回家來。


    差不多到了晚上九十點,他爸媽才帶著寧璽回了家。


    爸爸脫下外套遞給媽媽,寧璽再去接過媽媽手上的口袋和手包,掛在衣架上,取下圍巾,媽媽又接過來給他疊好,栓在衣櫃門把手上……


    行騁家裝修偏中式,雕花燈打得亮敞,電視機也開著,正在播元宵晚會,白玉桌上四碗芝麻餡兒湯圓軟糯香甜,湯碗還冒著熱氣。


    行騁看著他爸他媽,跟寧璽一起進了飯廳的那一瞬間,覺得他們好像本來就該是一家人。


    招呼著兩個小孩兒落了座,行騁媽媽又拴圍裙進廚房炒了幾個菜,行騁給他爸拿了蠱小酒出來斟滿,三人處一堆倒像極了父子爺仨。


    正式開始吃飯的時候,湯圓都快涼了,寧璽端起來一個個地去換熱,坐得有些緊張。


    行騁待一家四口全坐好了,從桌下伸手過去,捏他哥的手掌心。


    他怕他緊張,也怕他多想。


    寧璽裝的那兩碗湯圓,行騁爸媽半個都沒動,完完整整地還在碗裏,行騁吃了一半發現了,抬起頭來去看他爸媽。


    寧璽心思細膩成那樣,早就也發現了,一張嘴,喉嚨跟被什麽卡住了似的,行騁又輕輕捏捏他的手。


    好涼。


    “寧璽。”


    行騁爸爸忽然出聲,打破了飯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已經有幾杯米酒下肚,又手裏端著瓷杯遞了過去,行騁利索地再斟一杯。


    閉了閉眼,他努力壓下喉間的一聲歎息,抬起頭來,用一種寧璽很多年以後都無法描述清楚的目光,看向坐在他兒子身邊的寧璽。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他話音剛落,行騁媽媽一滴眼淚跌入湯碗裏。


    碗內水麵泛波,映得飯廳的大燈都在其中搖晃。


    行騁迅速抬起手,扯了紙遞過去,啞著嗓子喊一句:“媽。”


    寧璽閉了閉眼,也不知那一晚是哪裏來的勇氣,也跟著行騁,叫了聲“媽”。


    哪怕他當時還根本不知道,在他又一次踏上了回北京念書的路途之後,行騁每天的生活就變成了早上讀書,下午訓練,傍晚跑醫院,晚上再淩晨刷題。


    直到後來的春夏之交,臨近高考的前一個月,行騁的籃球袋還背在背上,手上提的水果滾落了一些在腳邊,病房裏沒有大姨,沒有醫生,沒有其他人,隻有行騁和寧璽媽媽。


    行騁像當初寧璽出發去北京的前夕那樣,跪在了病床前。


    那天窗外傍晚的落霞很漂亮,紅橙黃紫,如煙交錯縱橫一片,掩蓋著這座城市的夜幕,任由落日餘暉點上最後一縷光。


    病房裏窗簾吹起一角,兩個人都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床榻之上的女人鬢發散亂,精神氣好了很多,呼吸仍然微弱緩淺,眼神定定地看著自己,行騁腦海裏無數次浮現出幼年時對這位母親的記憶,零碎而,不堪。


    元宵過後,高三正式開了學。


    行騁一放學就跑進小區裏,還沒上樓,就趴在寧璽家臥室的窗邊兒,往裏麵扔東西。


    寧璽正坐在那兒寫字,抬眼就看到桌上扔進來一個校服鑰匙扣,剛想伸脖子看看,行騁一下從窗邊冒出個頭來,挑眉道:“拿去拴你的鑰匙。”


    “這不是我們學校校服的鑰匙扣麽?”寧璽拿著看了半天,還有點喜歡。


    “對,要畢業了,這東西在各個學校暢銷得很,每個學校都不一樣,我讓任眉帶了兩個,你拿一個。”


    “無聊不無聊。”


    寧璽嘴上是這麽說著,還是拿了自己的鑰匙出來拴,弄好了被行騁搶過去看,惹得他好笑。


    行騁就是這樣,再怎麽偶爾假裝沉穩,在他麵前,還是大男孩的模樣。


    他忽然想起來今天行騁他們開學診斷考試,語文才考完,便多問了句:“上午考試感覺如何?”


    “這次作文標題是《從生活中發現美》,我開頭寫得特別好。”


    “怎麽寫的?”


    寧璽說完,行騁看了看窗戶,都想撐手肘翻進來了,寧璽伸手打他:“走正門!”


    行騁收了手不敢硬來,嘴上還是不停:“我哥姓寧,單名一個璽字兒,住在成都市青羊區,石中文科第一名,江湖人稱靚麗小學長,穿衣顯瘦,脫衣有料,愛好籃球,更愛行騁……”


    寧璽想伸手拽他一根頭發下來塞他嘴巴裏讓這人閉嘴,“你真這麽寫的?”


    他一聽寧璽這麽問,沒說話,往四周看了一圈兒沒有人,撩簾子翻窗戶就跳進去了。


    把窗簾一拉,行騁對準他哥的嘴唇就咬上去,邊喘邊說:“我橫起來高考都敢這麽寫!”


    寧璽算是知道他有多橫,任他亂親,翻著白眼罵:“你那文采……”


    拉倒吧。


    年後的時間過得很快,寧璽得因為學習項目的事情提前幾天返校,火車票買好之後去把票取了再揣著,像是看著紙質才能踏實。


    他和行騁花了幾個晚上的時間去開了兩輛共享單車,一路從成都的南門騎到西門,又晃晃悠悠地坐公交車回來。


    兩個人一起想到高中時那片粉紅色的天空,再一起許願能夠再次看到。


    春節過後的人們開始忙碌起來,走在鬧市區裏人群接踵而至,他們被擠在人潮湧動中,肩膀不斷碰撞又分開,手還是牽著,從始至終不鬆開一星半點。


    一到夜裏,濱江東路的路燈又亮了,寧璽騎著自行車飛馳而過,望著這城市道路兩旁落了滿地的銀杏葉,數著一片兩片三片四片,到了石中門口,從小學弟學妹堆兒裏,找他最紮眼的行騁。


    寧璽走的那天早上行騁要念書,沒辦法去送,淩晨就爬起來鑽進寧璽的臥室,一起洗澡,做 ’愛,困了又睡覺。


    渾身被折騰得快要散架,寧璽強撐著也不行了,閉眼倒頭賴在行騁懷裏。


    他的呼吸綿長且溫柔……像府南河上拂過的春風。


    行騁徹夜難眠,坐在桌案前,就那麽盯著寧璽,直到天蒙蒙亮,校訓隊又吹了號,他才慢慢地起身,慢慢地收拾……


    再慢慢地,與睡夢中的寧璽道別。


    那天下午的成都東站依舊人滿為患,和寧璽才來的那天一樣,大家誰也不認識誰,卻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追趕。


    他手裏拿著那張票,與身後來送他的行騁爸媽告別,再刷了身份證入關。


    路途遙遠,窗外景色紛雜變幻,寧璽正準備翻開書包看看書,卻在書包裏發現一張用大紅色信封裝好的信。


    封口拿回形針,別了一片銀杏葉。


    那是一大張a4的打印紙,白底黑字,沒有修改過的痕跡,拿紅筆作了標注和重點。


    想來應該是行騁謄抄過一遍,拿尺子比著寫的,沒有橫線,居然也不歪歪扭扭。


    行騁不是多文采斐然的人,平時總愛胡言亂語講一通,但大多字字懇切,句句實話,全從心裏說出來的,並無半句假情假意。


    寧璽想起來他第一次收到行騁的信時,那會兒還流行拿信箋寫,粘貼紙,行騁寫的是遊戲王卡牌的攻略,歪歪扭扭,半個字都看不清楚。


    那會兒行騁才九歲,第一句話就是“看信像看我,我真好”,寧璽黑著臉教育他,是“見信如晤,我一切安好”。


    雖然長大了,但寧璽還是不指望行騁能寫出“展信佳”這種開篇,但他看清楚第一行字的時候,心尖兒還是跳動了一下。


    是心動的動。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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