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回了宿舍,正準備握著手機入睡的時候,寧璽還在想,自己真的錯了吧?


    談戀愛麽,不就是讓對方高興,兩個人一塊兒幸福嗎,現在整得互相為對方擔心,誰都不好過。


    行騁的校服他下午出門前洗過一次,回來已經被北京的太陽曬得很幹,握上去稍微有些脆,寧璽忍不住又多擰了兩把,好不容易柔軟下來,將自己的臉埋進去,聞那股好聞的皂味兒。


    手機散著餘熱,寧璽睡意卷席間,幾乎錯覺自己握住的是弟弟的寬厚手掌。


    寧璽翻了個身,經過一番心理鬥爭,還是抱住了行騁那件校服,好香。


    他其實是忍不了自己這麽依賴行騁的,但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太想了。


    寧璽把頭又埋進了被子裏一些,睫毛輕顫,呼吸逐漸變得均勻起來。


    熬過了就好,都要加油。


    九月過了一半兒,兩個人的學業雙雙進入正軌,行騁白天訓練學習,晚上刷完題躲著跟寧璽講幾句話,一到十點半,就被寧璽催著上床去睡了。


    行騁很少這麽早睡覺,但是為了養成良好作息,還是聽寧璽的話,把手機放在耳畔,聽他哥哥一聲一聲地哄他,跟他說晚安。


    後來寧璽越來越忙,白天有課要上,周末白天也有選修,晚上也說很忙,打電話的時間越來越少,行騁偶爾會強硬著要求多說會兒話,寧璽也不拒絕,還是一句句地跟他說,晚安。


    “今天校隊又來了兩個學弟,那技術爛的,我都不知道老張為什麽收他們,結果下午跟我們一solo,那些歪門兒邪道,氣得老張不行!”


    行騁在床上翻了個身,聽寧璽問他:“然後呢?”


    “開了,”行騁說,“哥,你怎麽喉嚨有點兒啞?”


    寧璽吸吸鼻子,笑道:“換季了,感冒。”


    行騁沉默了一陣,覺得自己喉嚨也難受起來,要是換做以往,他就翻窗戶下樓去街角藥店賣藥了,端茶遞水逼著他哥吃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麽都做不了。


    “怎麽了,想跟我聊天你又不講話,”寧璽沒忍住咳嗽,“秋天了,你也要多穿衣服啊。”


    “秋天大雁還得南飛……”


    行騁這一句出口又後了悔,低低地哄:“我好想你。”


    “我不在你身邊,你餓了要吃飯,累了休息,天涼加衣,作業要做,好好打球,還有……別打架,”


    寧璽在電話那頭,一字一句地繼續說,“別為別人打架。”


    我會吃醋,真的!


    讓行騁還沒想到的是,校隊裏那一夥新來的小孩兒,總歸有幾個技術還不錯,教練就把他們留下來了,畢竟高三畢業了一批主力,行騁他們這一批又進入了緊張的學習生活,高強度訓練加高強度刷題,擔心身體吃不消,便放低了標準,招了好些個替補進來,說培養培養,保不齊能比行騁他們這一屆橫一些。


    對此言論,行騁不持反對態度,他倒巴不得能多帶幾個牛逼的小學弟出來,不然以後石中在區上市裏打比賽,丟了第一的寶座,那得多丟人,丟他哥當年區裏第一得分後衛的臉。


    他們下午複習完就一起在球場跑戰術,傳教一些獨門秘籍,那可都是行騁他們在街球場上一個個摸爬滾打出來的本事,偶爾有高二高一的小學弟想跟行騁搭搭話,幾個人湊一塊兒打嗨了,免不了在場上吹些牛逼,說些題外話。


    “騁哥,長這麽帥,高中三年怎麽沒見你談女朋友啊?”


    估計也是提前做過功課,聽說過行騁的一些傳言,那個小學弟一邊倒退一邊拍球。


    行騁一樂嗬:“我女朋友?我女朋友讀北大呢。”


    隊裏的兄弟們開始瞎起哄了,尖叫的尖叫,吼的吼,坐場邊兒守飲水機的替補也開始揮起手中的毛巾,吵得教練連著吹了哨子,“好好兒打球!”


    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男生都樂得比行騁本人還開心,那個小學弟把球拋擲給了行騁,大聲道:“我靠!咱們騁哥真是什麽樣的學霸都拿得下!”


    任眉在一邊兒給行騁拿衣服,倆胳膊一甩一甩地,開始起哄:“哎喲!姐弟戀啊!”


    “那可不是嗎,抱金磚呢。”


    行騁持球,投了個三分入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沒見我這麽拚命要往北京考麽?”


    任眉捂臉,沒眼去看行騁這得意忘形的樣子,心想,按照行騁這腦袋的機靈程度,的確是談戀愛耽誤行騁考清華了。


    他這天天風吹雨打地訓練,動不動就跑幾千米,還不能吃太油膩的食物,這他媽都圖個什麽啊。


    圖個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班主任公布高三國慶節不放假的那一瞬間,行騁愣了一秒,隨即情緒低落了幾分,埋著頭開始收抽屜,作業本一個個地拿出來鋪到桌上。


    看得任眉傻了,連忙勸道:“老大,別激動。”


    行騁憋著沒說話,胳膊肘上還有昨天訓練落下的傷疤,剛不小心撞到桌角上,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他啞著嗓子,低低地罵了句,我操。


    他疼,他難受……


    他在忍耐他無力的現狀,他相隔千裏的愛情,與狂奔而過的青春。


    北京入了秋。


    天高山綠,煙水霞帔,落葉拂過老舊紅牆與磚瓦,馴鴿家鳥掠了重簷翹邊兒,將這座大都市帶回了時光深處。


    這裏的秋天,美而短暫,梢頭的葉還未枯黃多久,就已到了寒冷的秋末。


    寧璽在寢室結交了幾個朋友,大家偶爾一起吃飯,平時也都是各走各的路,地域不同觀念不同,其實很難走到一塊兒去,他也覺得不強求,大學不同於高中,大家為以後考慮得多了,都各自有忙碌的事情。


    說到底,能說上話,能一起玩的哥們兒還是有,但是要論走心的,在異地,還真數不出來。


    夕陽落了山,大抵是因為昨日夜裏有雨,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


    寧璽剛過人行天橋,要去酒吧上六點半到十一點半的班,手機一陣震動,拿起來看,是行騁說自己剛剛跳球摔了一跤。


    隻那麽一瞬間,寧璽覺得自己膝蓋都在痛。


    他們那麽難體驗到對方的感受,卻又好像連體嬰兒,那麽有默契。


    昨天他在酒吧看到有一對男同戀人,邊喝酒邊吵架,都快要擼袖子打起來,其中一個氣呼呼地走了,另一個跟朋友罵“他神經病”,坐了一會兒卻沒坐住,跟著追出去了。


    他端酒的動作都停頓了一下,羨慕得心裏發緊。


    哪怕吵吵鬧鬧也是生活啊。


    寧璽順著人潮下了天橋,又順著人潮往街道上走,看傍晚的落霞很漂亮,便舉著手機拍了兩張下來,給任眉的微信發了過去。


    勿擾:[圖片] [圖片]


    勿擾:北京的晚霞,麻煩你給行騁看看,謝謝。


    發完之後,他把頭抬起來。


    “以前每次我一看天空,會覺得是這片天在守護著我們,現在抬頭往上去,又覺得這片天空是你。”


    寧璽一邊走,一邊拿著手機,在他從未停斷過的備忘錄上,寫下了這句話。


    ……


    高三下了晚自習,行騁沒有飛奔回家,照例上了校門口公交車站隨機駛來的公交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站著,從文翁路坐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坐一個來回,夠他跟寧璽打打電話。


    今天晚自習翻了好幾本書都看不懂,寧璽兩張照片給任眉發過去,看得行騁跟磕了藥一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啃書。


    最近訓練練得他肌肉酸痛,晚上睡覺都睡不好,翻來覆去,又不敢跟他哥抱怨,隻能自己咬牙忍著。


    體育生藝術生一點兒都不好走,甚至比一些文化生更難。


    任眉笑他,都快為愛倒拔垂楊柳了,練這麽拚命,下一次見麵不得稀罕地抱著璽哥不撒手了?


    行騁倒不覺得丟人,特別瀟灑,對,我得捆著我哥,要是他回來了,哪兒也不許再去了。


    他周末訓練常常通宵在區上的籃球館裏扔球,跑場,一天能和其他隊友練上百次背身單打,抄截、掩護、突分和換防,全都是從他哥那兒學來的,偶爾有熟悉的其它學校的人來練球,看到行騁還會說一句,“哎!騁哥,你這好像當年寧璽的招數。”


    行騁隻是笑,說那可是我哥啊。


    今天教練教了一招“倒灌籃”,練得行騁手酸,但這個動作全隊目前隻有他一個人做得下來,教練就讓他練這個場上一大殺器,說等他中距離投籃再穩了,那真的在場上再也不怕誰。


    行騁性子狂,沒覺得自己怕過什麽,但還是腳踏實地地練,任眉周末閑來無事也跟著他鬧,負責專門給來訓練館看行騁打球的女孩兒一個個地勸,別看了,他有對象,在北大,長得又好看又有個性,牛逼死了。


    訓練放得晚,場內的時鍾都走向了十點,隊裏還在罰下午偷懶被抓到的幾個小子,行騁累了,找空地坐下,手上握著罐雪碧,單手扣開,忽然出了神。


    他想起他在寧璽教室門口拿易拉罐拉環,給寧璽戴“戒指”,寧璽罵他幼稚。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那麽久,一直以來,寧璽最愛說他幼稚,但又愛死他的這種幼稚。


    那麽火熱,直接,純粹而濃烈。


    他在訓練的空檔給寧璽打了個電話過去,那邊說話的聲音支支吾吾,但是又好安靜,明顯有室友在招呼寧璽一起吃泡麵的聲音,行騁才放下心來。


    不過他還是生氣,“你怎麽吃泡麵?生活費不夠?”


    寧璽不知道是哪裏碰著疼了,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說:“夠的,我就是懶得出門。”


    室友在那邊兒好像端好了開水過來,笑著吆喝:“寧璽!你又給你弟弟打電話啊?”


    寧璽笑笑,“對啊。”


    他像想起什麽似的,慢慢站起身,停頓了會兒,跟行騁說:“你在訓練嗎?”


    行騁“嗯”了一聲,還是不放心,說話聲兒惡狠狠地:“你別老吃泡麵,回頭你瘦了,抱著不舒服,我得收拾你。”


    他剛想再說幾句,教練在場內吹哨了,大著嗓門兒喊他:“行騁!來練鉤射投籃,快點!還打電話呢?你知道北京到成都的電話費多貴嗎!”


    “老張還這麽火爆,”寧璽說,“你快去吧,練完再聯係我。”


    行騁舍不得:“你吃完飯還出去嗎?”


    寧璽愣了會兒,慢慢地說:“不出去了,你放心吧。”


    估計是每次周末行騁打電話過來,寧璽都在外邊兒,弟弟有點心慌了。


    兩個人都不肯先掛電話,寧璽咬牙,想著要上藥了,心一狠,先摁了結束。


    他把電話扔到一邊,看著室友幫忙把那盒海鮮泡麵放到桌上,去拿塑料袋裏的酒精和紗布過來給他換,說了句謝謝。


    他手臂上一道十來厘米的劃傷,皮肉都翻了出來,今天去上班路上被摩托車劃的,當場流血不止,車主下來把他送到醫院去才止了血。


    拿著開好的藥,寧璽包紮完畢,全程沒喊一句疼。


    想當初,行騁在身邊的時候,他磕著一下腿,行騁都要替他喊疼。


    給經理請了假,寧璽沒去酒吧,折返回來到寢室裏,發現室友還在,流了一胳膊的汗,又手忙腳亂地把藥給換了。


    但他半個字都不敢跟行騁說。


    不可說。


    教練還在那邊拿著哨子吹,行騁把他的老年機寶貝似的揣進外套衣兜裏,把外套折疊起來放到休息凳上,托了人看好。


    這簡直是他的命`根子。


    行騁把籃球抱起來,緊緊抱在懷裏,將自己輪廓愈發有棱角的下巴墊在球麵,抹了把汗水。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覺得懷裏的籃球有些滾燙,想想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體溫高了,訓練太累,他整個人都在發熱。


    這會兒是真累,那會兒的累是幸福的。


    他還記得,以前在公交車上他用一隻手摟抱著寧璽,也是這樣把下巴擱在寧璽的肩上。


    他們兩個人從頭到尾沒有說話,隻是一起看著窗外的飛鳥,以及遠處天邊高掛的烏雲。


    這個畫麵至今還留在行騁的記憶深處。


    相愛的一萬個瞬間,是彼此的一千張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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