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七月底,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封皮赤紅,左邊一個“賀”字,右邊端端正正寫了寧璽的名字,再往下,是校長的簽名,“寧璽”兩個字,被寫得筋骨俱備,看得他心底忍不住地高興,又迷茫。


    通知書下來之後寧璽回了趟學校,任眉他們一群還在補課的學生站在走廊上給他打招呼,後邊兒教務處主任手裏裹了報紙,往學弟們頭上一個敲一下,罵他們不學學寧璽,成天就玩兒。


    一個小學弟從一樓跑到露天的地方,指著天空喊:“嗨!又有戰鬥機!飛這麽低!”


    另外幾個男孩兒從他身後鑽出來,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哇——”


    那一天寧璽站在教學樓前的空壩上,穿的便服,白色衣袖挽起短短一截兒,仰頭去看教學樓上掛的大鍾,忽然就好像看見了時光的流逝,看見了四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站在當年還陌生的樓前,憧憬遠方。


    成長對他而言便是如此,不停在前行,也不斷在失去,常年的形單影隻影響了他的判斷,已記不得擁有過什麽。


    童年時的自己令他懷念,家庭美滿,無知無畏,隻惦記放學後小區門口五角兩支的攪攪糖。


    行騁跟著爸媽去了趟重慶,再回來時已是八月初,帶了點兒火鍋底料回來。


    傍晚時分,兩個人盤腿坐在客廳裏,鍋裏冒著翻滾的辣油,碰了杯。


    寧璽托著腮,聽行騁講那個山城,熱情四溢,高樓林立,列車從樓宇間穿堂而過,風聲呼嘯。


    他們的杯子碰撞再一次,裏麵的汽水兒還冒著泡,行騁問他,“最近怎麽總愛喝紅石榴味兒?”


    寧璽說:“就是想。”


    想你,也想那段時光。


    他們的故事,從零零散散拚湊成了一段完整的時光。


    那時候的每個早晨,行騁都在小區門口等著那二兩牛肉麵,再像護草使者一樣,把寧璽送到教室。


    每個中午,校門口的小麵館,有永遠坐在一堆兄弟中間尋找寧璽的行騁。


    每個夜晚,翻上翻下的窗台,被窩裏熱度不減的身體。


    那是他們青春期裏,最美的半年。


    ……


    八月七號,多雲,沒有轉晴。


    行騁醒的早,五點半就迷迷糊糊起了床,收拾好包袱跑到樓下去,拿鑰匙開了鎖,發現寧璽閉著眼,還在安安靜靜地睡。


    他把鬧鍾調晚了十分鍾,靠在床邊兒,望著窗外有些陰鬱的天色,用指尖一點點去撩撥寧璽的臉。


    到達客運站時已經七點多鍾,正直旺季,成都到汶川的高速公路上排起了長龍,下雨天讓氣溫驟降,雨點忽大忽小,砸在車窗玻璃上,大巴車開得搖搖晃晃,寧璽本來也沒睡好,靠在行騁的肩膀上,想閉眼,又多想看行騁幾眼。


    行騁把圍巾取下來蓋住兩個人交握的手,低聲哄他睡。


    從汶川下來就開始走國道,行騁沒睡著,看路標上大大的“汶川”兩個字,想起零八年地震那一次。


    學校教學樓前掉了好多石頭砸下來,他在教室裏被震感甩起來,站都站不穩,慌張地跑到操場上,看到寧璽肩膀上大隊委的徽章,冷靜地帶著班上同學疏散。


    那年的五月,是所有四川人記憶裏的灰色。


    再到後來,他八月八日的生日,滿八歲,全世界都慶祝奧`運會去了,他一個人捧著蛋糕在家裏吃奶油,連他爸媽都不理他。


    行騁沒忍住跑樓下送了蛋糕給寧璽吃,正看到寧璽一臉倔強地站在家門口挨罵,行騁眯著眼,順著牆根兒蹭過去,想給哥哥嚐一口。


    中午吃了犛牛肉鍋,蔬菜水果拌著飯吃,行騁吃爽了,端了油茶過來,一邊喝,一邊拿防曬霜出來給寧璽擦臉。


    行騁在護膚上還是有點兒鋼鐵直男,看了防曬霜好久沒往身上擦,結果中午紫外線太強,走了沒幾步就曬紅了手背,寧璽一邊兒罵他一邊兒給他抹,抹得行騁直喊痛。


    又坐了兩小時的車,轉乘的大巴車才從馬爾康終於到了金川縣,來接應他們的同學早早就等著了,都是高二的小學弟,穿著防風衣,臉頰凍得有些紅,略有些害羞地跟寧璽打招呼。


    考了北大的學長,在學校裏的傳言又那麽牛逼,總是讓陌生人有些距離感的。


    雲頂花海是在大山的頂,有雲海日出,看星星看月亮也沒問題,附近居民的家後麵一片山都是杜鵑花。


    這個地方還是算未開發的旅遊景點,隻有當地人帶路才能玩兒好,行騁一路牽著寧璽走,掌心熱得像攥了炭。


    路上行騁瞅著野山雞從他們麵前趾高氣昂地過,寧璽手裏拿著草根晃它,“今晚做份兒高原大盤雞。”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盛開了的綠絨蒿、紫菀花看不真切,海拔已經高了,還好兩個人高原反應不嚴重也沒多大感覺,另外一個土生土長的男生還有點想吐。


    花海附近隻有一戶人家,專門做帳篷租賃生意的,他們領了兩個開始拆,行騁看了看這一望無際的原野,對著他哥們兒說:“你們紮遠點兒。”


    有一個沒鬧明白,“怎麽了?”


    “我哥臉皮薄,他晚上要換衣服。”行騁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收拾完吃過晚飯已經是星河天懸,往草地上鋪了一塊露營布,四個男孩兒躺在上麵仰望著黑漆漆的天,手邊放著買來的青稞酒,一點點的抿。


    行騁的兄弟說,“我們這的小孩十多歲就開始喝了,璽哥,你試試好不好嚐,要是可以,我開學再給你帶點兒!”


    另外一個敲他腦袋:“想什麽呢,璽哥開學都在北京了!”


    寧璽喝得也豪爽,入口的酸味已淡去了,笑著答:“你多給行騁捎點兒。”


    “我說行騁怎麽最近成績那麽好,原來是因為跟璽哥你關係好,噯,要是將來行騁也考了北京的學校,你們倆又近啦。”


    行騁抿著杯口邊兒的一圈小酥油,點點頭,不知道在對著誰說話。


    “北京,我是肯定要過去的。”


    酒喝完下肚,這個度數不高也還好,行騁掏出手機,讓他們倆幫忙,給他和寧璽照一張相。


    背枕群山,麵朝星河,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花海,哪怕在夜裏,也透著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道了別各自在那處居民家裏用過了澡堂,行騁混身被燒的水洗得冒了潮氣,鑽進帳篷裏的時候,臉都還是熱乎的。


    他長大之後側臉線條愈發明顯,如刀刻一般的影印上了帳篷的麵,寧璽躺在鋪了被墊的草地上,看得出了神。


    行騁帶他出來,特別怕寧璽的性子,覺得這樣走山看水的無聊,“還算好玩兒吧?”


    “挺好的,大自然,我還沒怎麽體會過。”


    寧璽說,原來語文課本兒上的群山環繞,溪流淙淙,廣袤無垠,都是真的。


    他疊好了脫下的襪,“其實跟你一起,走哪兒都還挺有趣。”


    行騁看看帳篷拉鏈縫隙外無人的高原,悶聲著壓倒他,說話聲惡狠狠地:“以後就多跟我出去走走,我們天涯海角,哪兒遠去哪兒。”


    眼看著時間過了零點,八月八日了。


    寧璽不再吻他了,隻是坐起來,翻身趴到行騁胸前,枕著他的身體一般,聽裏邊兒快破繭而出的心跳。


    “生日快樂,行騁。”他說。


    行騁用手指捋他的鬢發,小聲問:“哥,你送我什麽?”


    成年了,他終於成年了,終於能真真正正算個男人,以後也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活著不止為愛情,為家人,還有他身邊的一切。


    認真地望進他的眼,寧璽慢慢撐起身來,背上拱著被褥,意味不明地,貼緊了兩人的下`身。


    送我。


    寧璽從不廢話。


    夜裏山上很冷,隻兩床棉被交疊著蓋,結結實實地籠罩著兩個人。


    目極四野,周遭隻剩明晃晃的影子,那是駐紮的遠處散落零碎的帳篷,好似草原上的星星。


    他們兩個人從沒想到過,某種近乎儀式般的初次嚐性,竟然會發生在如此一片土地上,隻是一切都因為四個字,情難自控。


    要做下去。


    遠處像是還有高原的狗,正扯嗓狂嚎,叫尖了更像獨行的狼。


    狗叫一聲,行騁的手就止不住地顫抖半分,寧璽弓著背脊低低地哼聲,頸項間留了好幾朵梅花。


    這是他們最為放縱的一次親昵。


    行騁把他的寧璽哥哥,勾下了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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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諧千字一血,微博置頂有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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