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路上耗了快一個小時,走走停停,穿小路過小巷的,寧璽手機也快沒電了,問著路人才勉強堅持到了軍區醫院門口。


    他渾身濕透,從頭到腳一股子刺骨的寒冷,夜風一吹過來,全身上下發抖的力氣都快沒了。


    寧璽深吸一口氣,喘著跑到住院部門口,確實停了好幾輛車,但是看了一大圈兒也沒見著行家任何一個麵熟的親戚,掏出手機正準備給行騁打電話。


    他剛把手機拿出來就看到了行騁的一個叔叔站在住院部門口跟倆白大褂的醫生說著什麽,等那邊兒說完了,行騁的叔叔轉身去開車門,寧璽才跑過去問:“叔叔您好,我是行騁的朋友。”


    那中年男人看他一張青澀俊朗的臉,幹淨純粹,回想了一下也覺得眼熟,便從後備箱拿了條毛巾出來給他擦腦袋。


    叔叔也才哭過的樣子,眼睛發紅,說:“找小騁麽,我捎你去?”


    “嗯,麻煩叔叔。”


    寧璽吸吸鼻子,剛才一路跑過來的雨淋得他雙眼模糊,猛地拿手背一擦,呼吸都有點兒不順暢。


    叔叔招呼了寧璽上車,說行老爺子已經給送到東郊殯儀館去了。


    親人病逝,一路上行騁的叔叔跟寧璽也沒太多話,接連著歎氣,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說孩子喘得厲害,讓喝點水。


    寧璽抱著那瓶礦泉水,點了點頭,道了謝。


    行家的人,他接觸過的,好像都是這樣,特別會照顧人,也很熱心腸……


    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親戚,寧璽實在想不太起來,畢竟就連過年了回去走親訪友都是很小時候的記憶了。


    爸爸走了很多年,爺爺奶奶也隻有奶奶在,奶奶還老年癡呆,家裏就剩一個姑姑還在照顧老人。


    等再大一點,寧家也跟他媽媽,甚至他斷了聯係,估計現在也沒幾個親戚記得寧璽。


    他跟家裏的人感情都不深,從小疼他的人就少,說起來也是諷刺,二十年了,除了他爸爸,最疼他的,反而是比他小了三歲的鄰居弟弟。


    車一停到街道邊兒,殯儀館的停車處擠滿了車,行騁的爺爺是個什麽級別寧璽不知道,他現在隻知道一頭紮進雨裏找行騁。


    跟叔叔道別之後跑進殯儀館大門,寧璽猛地刹住步子,怔愣著立在那兒,盯著這玻璃大門旁邊鑲嵌上的木紋,越看越眼熟……


    三聖鄉的東郊殯儀館……


    才剛過世,著急著趕來的人還不多,也正是這一點,才讓寧璽想起來,那年匆匆下葬的父親。


    那是他心裏的一塊疤。


    行騁一臉疲憊地從靈堂裏出來時,就看到寧璽站在大門口,兩眼有些放空。


    他的哥哥,穿一身黑棉服,渾身落了不少灰,卻又被水澆淋了個透徹,頭發也是才浸潤過的模樣,就連下巴頦兒邊也掛了雨露。


    寧璽的褲腳邊兒卷起,因為奔跑的緣故,濺上泥濘。


    嘴唇已發白得近乎看不清,他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過來。


    他踉蹌了幾步站穩了在行騁跟前。


    寧璽正想伸手去抱抱行騁,沒想到弟弟雙腿一軟,直直跪倒在自己腿邊。


    行騁抱住他的小腿就不撒手,喉嚨裏傳出一種近乎於幼獸哀嚎的嗚咽。


    大悲大慟。


    寧璽心疼至極,呼吸都要停止了。


    外邊兒大雨滂沱,風急卷地,忽然一陣悶雷驟響,劈開在寧璽的身後。


    他感覺,殯儀館的地板都震了三震。


    雷電交加的那一瞬間,寧璽彎著腰,下意識抱緊了行騁湊在自己懷裏的頭,渾身跟著那雷聲猛地一抖。


    他身上有一股刺骨的潮氣,行騁難受得整個人腦門兒都是衝的,愈發貪戀這種濕軟,拚了命地去抱寧璽的腿。


    長輩去世不久,寧璽總感覺冥冥之中有雙眼睛在盯著,心中難受非常,輕輕推拒一把,行騁硬是跪著不撒手,雙目赤紅。


    就好像是在現當下……


    隻有這種方式,隻有在寧璽身邊,他才能離這噩耗遠一些。


    從寧璽的角度看,能見著行騁腰上一截兒白麻纏的孝布,紮了個結捆在身後,拖下老長一條淌在地上。


    白得刺目。


    殯儀館外的大雨仍然在下,現在已經快十點,天空一道驚雷又打下來……


    兩個人雙雙依偎在館內,雷迅風烈,似被火燒了身。


    ……


    在雨裏跑了那麽久加上心裏各種問題堆積在一起,直接導致了寧璽被行騁送回家之後,開始發低燒。


    從回家一直到早上五點,低燒不退,整個人軟綿綿的,廚房裏邊兒行騁燒了三桶水給他敷,都沒什麽效果。


    行騁真的給心疼壞了,一邊遞水一邊說他:“你是不是缺心眼兒,這麽遠頂著雨跑過來,明天還要考試……”


    一著急就想說重話,行騁硬生生給憋回去了,看著他哥淡然的樣子,半句話也再多說不出。


    寧璽斜躺在那兒,濕透的衣服早已換下,棉柔質感的睡衣讓他覺得特別舒服,沒忍住往被窩裏鑽了鑽,小聲說:“就是不缺心眼兒才這樣。”


    行騁語塞,心中除了感動就是懊惱。


    他知道殯儀館那邊要自己去幫忙,還是沒忍住把寧璽提前了半小時送到學校,早飯逼著吃了,自己又折回殯儀館去守著。


    九點整開始考語文。


    這寧璽一宿基本上沒怎麽睡,頭昏腦漲的,咬著牙把第一場堅持了下來。


    這幾年市內有些比賽風氣不好,不少家庭有背景有這樣那樣後門兒的人拿著競賽的獎準備保送,文科保送就更不說了,全年級按照每一年的成績來看,毫無爭議的就是寧璽。


    文科的比賽相對於理科要少很多,零診考試分數下來之後,寧璽一直遙遙領先,這一診成績便是保送的一顆定心丸。


    高考硬考到北京,對於寧璽來說完全沒問題,但保送的學校也非常不錯,如果剩下的時間拿來做一些喜歡的事情,保送是個不錯的選擇。


    哪怕那些本該給刷題和衝刺的時間……


    拿來認真談一次戀愛也好。


    寧璽也想要這一次機會,可是他失去了。


    低燒一直持續到下午四點半,文綜都沒考完,寧璽就叫監考老師過來了。


    成都診斷考試相對嚴格,監考考官多是鄰近學校的老師,也沒幾個認識他的,見這孩子垂著腦袋滿臉通紅,立刻就去叫了校醫。


    考試中斷,寧璽放棄了資格。


    拉到校醫室去躺了一下午,都忙著在考試也沒多少人知道他病了,學校老師比較重視,醫生圍著轉了好幾圈兒,說低燒不退是長期心裏緊張,情緒不穩定,加上可能受了寒造成的,多休息休息,還考什麽試啊。


    寧璽咬著唇沒說話。


    體溫測了又測,還是沒降下來也沒上去,頭疼得不行。


    他就這麽在校醫室,交了二十的費用,哪兒都沒去,把診斷考試的第一天躺了過去。


    文綜沒有參加考試,第二天的英語和數學也沒什麽考的意義了,寧璽的身體也還需要休息,年級組特批了張假條,讓他回去休息著。


    行騁家裏自從出了白事之後,這幾天行騁都沒回過家,更別說陪寧璽了,這一時間他還真不太習慣,寧璽也理解他。


    寧璽吃過了藥趴在床上看書,腦袋昏昏沉沉的,差不多是傍晚了,聽著外邊兒院裏家家戶戶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看一群小孩子抱著籃球追逐嬉戲……


    真的不習慣。


    他翻身下床,披著襯衫,摘了耳機,看著手裏的書,忽然就想笑。


    以前行騁說最佩服他的就是能一邊聽歌一邊背英語課文,半個單詞都不會出錯。


    寧璽翻出床下的一個木箱子,幾日不擦,都落了不少灰,蓋子一掀開,裏邊兒碼得整整齊齊的全是行騁每次從樓上吊下來的東西……


    小時候的陀螺、挖土機、賽車模型、玩具槍都有,甚至那會兒小行騁沒鬧明白為什麽他哥老是拒絕收他的玩具,幹脆要了錢跑去買芭比娃娃,吊了一個下來,金發碧眼的,差點兒沒被從小就好麵子的寧璽追著砍了一條街。


    那會兒每次小寧璽在家裏挨了罵,被罰站在窗邊兒,簾子一拉,總能看見院子裏上躥下跳的小行騁。


    小行騁也不光顧著玩兒,每逢炎炎夏季,就去院子裏後邊兒的水塘裏攏一兩隻蜻蜓過來,再小心翼翼捧到他哥的窗前。


    寧璽靠在床沿安安靜靜地回憶著。


    九歲那年,蜻蜓一飛出來,就放走了寧璽的整個夏天。


    ……


    行爺爺的頭七一過,行騁按時返了校。


    東郊殯儀館離青羊區有一段距離,行家這段時間不少人都直接住在附近的酒店沒有回家,行騁是長孫,更得不到空閑。


    他這幾天落得了空才給寧璽打個電話,噓寒問暖一陣,這忙前忙後的,人也身心俱疲。


    行騁才回學校沒多久,任眉他們一群人就衝上來抱著他,遞煙又遞作業本兒的,兄弟抄作業嗎!


    抽一口嗎?大重九,才買的!


    都知道行騁家裏邊兒出了點狀況,沒有人敢去觸他黴頭。


    高三今天被拉去體檢了,行騁跑了兩趟高三四班也沒有抓著寧璽人在哪兒,壓著一股子鬱悶,回了班上。


    任眉開口就說了寧璽丟了保送資格的事兒,行騁心裏也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麽,一拳頭差點兒打到班裏的牆壁上去,鐵了心想鑿一個血洞出來。


    一整個下午,他想了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


    行騁屬於初中對生理衛生課不太感興趣的,一上了高中滿腦子籃球,談戀愛啊亂七八糟這樣那樣的事兒他落了一大截兒。


    平時看著像個帥氣的小流氓,骨子裏就是有色心沒色膽,隻敢強勢在接吻擁抱上麵,讓他伸手去招惹他哥,是還得多掂量掂量,稱稱自己幾斤幾兩。


    高中男生時不時湊一塊兒開個黃腔聊聊女生,平時行騁是不感興趣的,現在偶爾在廁所裏邊兒聽到幾句,就豎著耳朵聽。


    明明還在上課,他又想起寧璽接吻時會微微顫抖的雙肩,冷漠而疏離的表情,眼瞳裏卻是深陷情`欲的色`氣。


    今天高三體檢放得早,六點多就放學生們先回家複習了。


    晚上一放學,行騁跑學校門口小賣部買了瓶歪嘴兒白酒,一邊跑一邊拆包裝。


    邊跑邊喝,壯膽。


    他抱著手機研究了一下午,要怎麽伺候他哥。


    想了一會兒,他平時自己怎麽搞事兒的。


    太多情緒太多事情堆積在兩個人的肩膀上,行騁知道,寧璽需要發泄。


    哪怕他們兩個,就是在彼此身上,一直寄存著最誠摯的愛意。


    總有一天要盡數取出,拆吃入腹。


    跑進小區的行騁幾乎是跌撞的,書包垮了一半兒在肩上,身上校服纏在腰間,後脖頸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急切地敲開寧璽家的門。


    門一開,寧璽感覺到了味道,病才初愈,臉色也有些不好。


    他瞪著眼說:“你喝酒了。”


    行騁扶著門框,猛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咬住校服領口,手指夾著拉鏈往下一拉,裏邊兒隻剩一件短袖。


    行騁涼快多了,額頭抵住寧璽的,啞聲道:“不用喝酒……我看著你就能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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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諧了,長佩論壇看或者等完結了放完整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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